“周、周王殿……殿下,小的,啊,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胖子眼睛直勾勾盯著李顯死看,越看臉色便越是發(fā)青,額頭上的黃豆大汗水一顆接著一顆地往外冒著,到了末了,已是如瀑布般地流淌得滿臉都是,好一陣子發(fā)愣之后,但見胖子突地一個激靈之下,一頭便跪倒在了地上,磕頭如搗蒜般地哀嚎了起來。
“爾識得孤?”
李顯此番出營乃是想了解一下賑災(zāi)的真實情形,自是未著王服,僅僅只是一身便裝罷了,身上并無絲毫的特別標記,若非熟人,斷無法認得出李顯的底細,這一見那胖子一口便叫破了自個兒的身份,李顯不由地便楞了一下,卻怎么也想不起來自己何時曾見過這么號腦滿腸肥的貨色,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冰冷無比地問了一句道。
“回殿、殿下的話,小的牛三,也是餅兒莊人,小的是鄧掌柜的親家,啊,小的的二女兒嫁給了鄧掌柜的長子,小的早年曾遠遠瞅過殿下一眼,為殿下英姿所懾,再不曾忘懷,今日能再見殿下,實小的三輩子修來的福分,殿下,您乃尊貴之軀,此地臟亂,實不宜久呆,且容小的服侍您進城歇息,小的自當……”
這一見李顯沒有當場發(fā)火,胖子牛三立馬便來了精神,又是自我介紹,又是阿諛奉承,左右不過是想著趕緊將李顯這尊大佛哄離了現(xiàn)場。
“夠了!”
牛三倒是用心良苦,可惜卻看錯了對象,就這么點小心計整到李顯的面前,簡直就是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哪可能得逞得了,這一見牛三越說越離譜,李顯實在是懶得再聽下去了,這便不耐地揮了下手,語氣生硬地打斷了牛三的廢話,而后,也沒管牛三的臉色有多難看,自顧自地邁步向粥棚走了過去,先是看了看一列大桶里那稀得光可鑒人的粥,接著拿起了一個窩窩頭,微微用力一捏,便見無數(shù)細碎的糠末便從硬邦邦的窩窩頭里灑落了出來,李顯的臉色立馬更陰沉了幾分,然則并沒有急著開口言事,而是對著先前與商號伙計打斗的那兩人招了招手。
“華州舉子張祥陽拜見周王殿下。”
中年文士膽氣顯然很足,哪怕經(jīng)歷過先前亂戰(zhàn)的驚嚇,臉色依舊相當?shù)钠届o,這一見李顯抬手召喚,毫不猶豫地便大步行了過來,落落大方地給李顯見了禮。
“同州劉子明見過周王殿下?!?
那壯實的絡(luò)腮胡大漢一見中年文士動了身,自是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對著李顯一抱拳,行了個江湖禮儀,于這等場合下,雖不合體制禮法,卻也勉強說得過去。
“免了,張祥陽,爾既為舉子,想來是飽讀了詩書之輩,孤且問你,這公然與人斗毆是何道理?”
李顯見張祥陽舉止大方得體,心中倒是頗為欣賞,不過么,臉色卻依舊陰沉著,冰冷無比地問了一句道。
“殿下明鑒,非是學(xué)子欲與人互毆,實是被毆罷了,究其根本,不過是因?qū)W子多了句嘴,揭穿了那粥棚主事者以次充好之把戲,這才方有此劫難,那位劉兄與學(xué)子素不相識,幫著學(xué)子不過是因路見不平而已,殿下若要怪罪,那所有之懲處學(xué)子當自擔之!”張祥陽絲毫不因李顯的臉色難看而膽怯,不亢不卑地躬身回答道。
“嗯?!崩铒@并沒有評述張祥陽的解釋,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而后又接著追問了一句道:“爾是如何知曉那主事之人以次充好的?”
“回殿下的話,‘鄧記商號’樂善好施,于各地均有粥棚,并立下明牌告示,言明所有奉旨移民者,每到一地,皆可憑官府路條領(lǐng)取粥一碗,粗面窩窩頭四個以為路途干糧之用,并有言在先,所有各處所供之物無差,學(xué)子沿途已過三府,‘鄧記商號’所濟之物一概無差,唯此地粥稀而窩窩頭僅有兩個,且其中參糠過半,實與明牌所宣差之甚遠,學(xué)子心中存疑,這便出言詢之,不料也就是一問罷了,竟惹來那主事者之滔天怒火,若非其中有蹊蹺,何至于此?幸得遇殿下,若不然,學(xué)子恐斯文掃地矣。”張祥陽的口才顯然極佳,一番話說將下來,條理清晰,頭頭是道。
“哦?原來如此?!崩铒@似乎被張祥陽說法打動了,眉頭揚了揚,感慨地說了一聲,而后突地話鋒一轉(zhuǎn)道:“只是孤還有一問,爾身為舉子,自有朝廷祿米供應(yīng),又何需逃難他鄉(xiāng),個中莫非另有說法么?”
“這個……”
李顯這個問題一出,張祥陽頓時啞了口,嘴唇嚅動了幾下,眼珠子狂轉(zhuǎn)了起來,卻半晌都找不出個合理的借口來。
嘿,果然是來砸場子的,好小子,賊膽還真是肥了!李顯一見張祥陽那副樣子,立馬便知此子來意絕不簡單,心頭的怒氣不由地便涌了起來——科舉改革明面上是李賢在操持,實際上所有的規(guī)章制度全都是出自李顯的籌謀,舉子能享受何等待遇李顯心中自然有數(shù),別看而今四十余州遭旱災(zāi),可朝廷給予過災(zāi)諸州的舉子乃至秀才們的祿米卻依舊是有保證的,斷不至于讓這些讀書人也陷入困頓之中,由此可見,那張祥陽斷然不是真的移民,如此一來,其之來意也就昭然若揭了的,李顯唯一不清楚的是這家伙的背后到底站著的是哪尊大神。
“劉壯士,孤看你身手不錯么,若是動真格的,那幫渾球怕是無一人能近得了壯士的身,卻不知壯士為何藏拙至此,孤好奇得很,劉壯士可愿為孤解惑一二么?”李顯沒再理會臉色變幻個不停的張祥陽,而是饒有興致地打量了劉子明一番,而后笑瞇瞇地問了一句道。
“殿下過獎了,俺倒是能打,但卻不能打了鄧菩薩的人,俺這一路來,受了鄧菩薩的大恩惠,若非有鄧菩薩,俺一鄉(xiāng)的人都要死絕了,俺怎敢傷了鄧菩薩的人?”劉子明顯然是個實心眼之人,既沒有聽明白李顯對張祥陽的問詰,更不曾看出李顯那看似隨和的笑容里所暗藏著的殺機,搖晃著大腦袋,嗡聲嗡氣地回答道。
鄧菩薩?呵呵,鄧誠那小子還真是立地成佛了!李顯一聽鄧誠在劉子明的口里成了菩薩,不由地暗自好笑不已,可也沒帶到臉上來,只是隨和地點了點頭,一派隨意狀地接著道:“劉壯士自言有一鄉(xiāng)人隨行,且不知都在何處,不妨都喚了來好了,孤倒是想見上一見?!?
“小老兒叩見殿下,子明年幼無知,沖犯了殿下,懇請殿下能容其自新,小老兒等給殿下磕頭了。”
李顯的話音剛落,周邊圍觀的人群竟就此站出了不少的人,更有一垂垂老者顫巍巍地行到了李顯的身前,一頭跪倒在地,一邊磕頭,一邊顫聲求告著。
“老人家,使不得啊,您老還是起來說話罷?!?
李顯雖身份顯貴,卻不是不近人情之輩,尊老愛幼的道理還是懂得的,哪能讓一古稀之人給自個兒磕頭不休,這便忙不迭地搶上前去,一把將老者扶了起來,溫言地說了一句道。
“殿下您不答應(yīng),老朽實不敢起。”
老者雖強不過李顯的扶持,不得不站起了身來,可口中卻依舊顫聲地哀告著。
“老人家誤會了,小王斷無見怪劉壯士之意?!?
李顯實在是奈何老者不得,只能是笑著給出了個承諾。
“多謝殿下寬宏。”一聽李顯如此說了,老者的心也就此安了下來,緊趕著謝了一句之后,又對著劉子明吼道:“傻小子,還不趕緊叩謝殿下的不罪之恩!”
“啊,族長,俺……”
劉子明顯然還是不明白老者為自己求情的緣由何在,呆愣愣地伸手撓了撓頭,不知所措地傻了眼。
“你這混賬小子,回頭再跟你算帳?!?
老族長見劉子明光顧著發(fā)愣,不由地便氣得跺腳罵了一聲,而后滿臉歉意地對著李顯一拱手道:“殿下海涵,子明父母死得早,老朽垂垂老矣,實少管教于其,這廝都十八歲了,還就只懂得四鄉(xiāng)里撒野,皆小老兒疏于管教之過也,望殿下多多海涵則個。”
我勒個去的,十八歲?這廝那張臉咋看都像是三十八歲才對!李顯一聽劉子明只有十八歲,登時便愣住了,狐疑地掃了劉子明一眼,不由地便苦笑了起來。
“讓讓,都讓讓!”
就在李顯好一陣子無語之際,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名身著大紅官袍的中年官員在一大群衙役的簇擁下闖進了場心,大大咧咧地便試圖向李顯身前湊去,然則沒等那名官員靠近,凌重已一閃身,擋住了其之去路,手握刀柄之上,殺氣凜然,直驚得那中年官員忙不迭地便倒退數(shù)尺。
“本官乃藍田縣令程敏,爾是何人,安敢攔住本官,還不退下!”
那中年官員雖被凌重的突然出現(xiàn)嚇了一大跳,可口氣卻甚是強硬,毫不客氣地揮了下袖子,便呵斥了起來。
“哼!”
藍田縣因?qū)倬┱赘?,其縣令之品秩比尋常地方縣令要高了數(shù)級,勉強夠到了從五品下的官階,算是中層以上的官員了,可凌重乃是從四品上的武將,比其整整高了兩級,加之又是李顯的絕對心腹,哪可能將一個小小的地方官員看在眼中,這一聽此人言語不善,面色不由地便是一沉,冷哼了一聲,身上原本就重的殺氣陡然間更盛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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