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都如此久了,你看會不會……”
牌子是早就遞進了宮了的,可所有人等在則天門外都已等候了足足大半個時辰,卻始終沒見高宗的旨意出來,向以沉穩著稱的李弘不免有些子沉不住氣了,側頭看了看一臉平靜的李顯,低聲問了半截子話。
“不好說,再等等罷。”
宮內是何情形還真不好說得很,饒是李顯智算過人,也不敢輕易下個斷言,當然了,多少還是能猜到一些的,十有八九是武后在其中攪風攪雨罷了——眼下聚集在宮門處的朝臣已有近半,除開太子與李顯兩位皇子之外,還有閻、樂以及聞訊趕來的郝處俊、裴行儉一共四位宰相,就高宗那個懦弱的性子,不驚疑交加才怪了,這就給了武后從旁關說的機會,至于高宗會不會給武后的說辭打動,李顯還真沒有太多的把握,此時面對著李弘的焦急,李顯也實是不知該如何解說起,也就只能是平淡地回答了一句道。
“唔,也罷,那就再等等好了。”
好不容易抓住這么個能將武后一黨掃地出門的良機,李弘自是不想錯過,心中的急火可謂是滔天,然則急歸急,李弘頭腦還算清醒,并不敢有所盲動,本還有心慫恿著李顯出頭去鬧上一番,可一見李顯那淵渟岳峙的氣度,這等小算計也著實拿不出手,沒奈何,也只能是長嘆了口氣,隨口應了一聲之后,皺著眉頭接著往下等了去。
“來了。”
“看,來了,來了。”
……
天已近了午時,一眾朝臣們盡皆被烈日曬得汗流浹背,個個痛苦不堪,正自心焦萬分間,突見司禮宦官高和勝領著兩名小宦官從則天門里行了出來,一眾人等精神盡皆為之一振,便是連沉穩異常的太子與李顯都因之暗松了口大氣。
“陛下有口諭,宣英王李顯乾元殿覲見。”
高和勝一反往常總是笑呵呵的形象,板著臉快步走到了眾人面前,也不跟眾人寒暄,直截了當地便宣了高宗的旨意。
“兒臣遵旨!”
一聽這么道旨意,李顯便已猜到了背后的蘊意何在,左右不過是武后說服了高宗,這是要跟自己這個主審官過過招,以求將此案的影響壓制到最低限度罷了,然則清楚歸清楚,這當口上,李顯卻也無法抗旨不遵,只能是恭敬地領了旨意,抬腳便要向宮門處行去。
“且慢!”
這一見李顯要走,太子可就急了,不管不顧地站了出來,斷喝了一聲,攔在了李顯的身前,一雙眼里滿是怒氣地瞪著高和勝,一派噬人之惡形惡狀。
“太子殿下,您這是……”
高和勝原本打算一宣完了旨便走人,不給群臣們抗議的機會,可此際見太子怒氣勃發之狀,心立馬便虛了,遲疑了一下,還是強自憋出一絲笑容,假做糊涂地問道。
“高公公請了,本宮與一眾臣工們都是為了賀蘭敏之一案而來,天已近午,日頭正烈,久等恐傷了元氣,父皇乃圣明之輩,斷不愿見此事發生,還請高公公將實情稟明父皇,請父皇多多體恤諸臣工之不易。”李弘到底不是尋常之輩,怒氣只是為了震懾住高和勝,此際見其已開了口,李弘自是不為己甚,迅即地換了副笑臉,煞是和藹地吩咐了一聲,語氣雖平淡,內里卻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這,這……,也好,請太子殿下稍候,老奴這就去回稟陛下。”
一聽李弘如此說法,高和勝心里頭暗自叫苦不迭,結巴了幾下,拼命地對著李顯使眼色,企頤李顯能自覺地跟其一道進宮,可惜李顯雙目低垂,半點反應全無,眼見事不可為,高和勝也只好強笑著丟下了句話,急匆匆地領著幾名小宦官轉回宮里去了。
“七弟,多謝了。”
李弘恨恨地瞪了高和勝的背影一眼,長出了口氣,側頭看了李顯一眼,似乎是有頭無尾地謝了一聲。
“無妨。”
旁人不曉得李弘話里的意思,李顯卻是心中有數,可也沒跟李弘多客套,畢竟此等領旨而又不遵的事兒一出,李顯少不得要吃掛落,縱使值此群情激奮之際,高宗不好拿李顯治罪,可保不定將來應景兒便是李顯的一條大過,這等事李顯都能扛得住,自是當得起李弘一聲道謝的,當然了,這也是因李顯本心便是要借此機會打垮武后一黨,算是與李弘有著共同的目標,若不然,李顯可沒那等為李弘兩肋插刀的興致。
“怎樣?顯兒人呢,嗯?”
乾元殿的寢宮中,一聲盛裝的武后端坐在榻上,而高宗則心事重重地在榻前來回踱著步,待得聽到腳步聲響起,高宗立馬便條件反射般地望了過去,一見僅有高和勝一人到來,高宗的臉色登時便有些子耷拉了下來,冷冷地哼了一聲。
“回陛下話,老奴已宣了口諭,只是,只是……”
一見高宗面色不善,高和勝心中不但不慌,反倒有一絲的竊喜,但卻不敢帶到臉上來,飛快地與武后交換了個眼神,疾步搶到近前,作出一派為難的樣子,結結巴巴地吐出了半截子話。
“只是個甚,說,你給朕說清楚了,快說!”
高宗今日偷閑睡了個懶覺,心情原本不錯,用過了“早膳”,本打算到御花園里去消暑一番的,卻沒想到尚未動身,就聞太子與李顯領了一大幫朝臣堵上門來了,原也沒甚在意,卻不料武后跟著便到了,言及太子領著諸臣工是來逼宮的,心情登時便壞到了極點,待得聽完了武后的分說之后,這才驚覺朝堂的黨爭居然已是烈到了這般田地,又氣又惱之下,險些就此暴跳如雷,也就是武后溫聲勸解了良久,方才消了些火,百般不愿見朝堂分裂的高宗遂接受了武后的提議,打算將李顯獨自叫了來,以便將此事的影響降低到可以接受的程度,可萬萬沒想到李顯居然敢奉旨不遵,心中的怒氣一勃發之下,幾乎就是吼著喝問了起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非是老奴不用心,實是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言及諸臣工皆是為武敏之一案而來,當一同見駕,以辨是非,老奴不敢強勸,還請陛下明斷。”高和勝本就是武后的心腹,自然不會為李弘去打掩護,這便故作驚慌之狀地回了話,雖無加油添醋之處,可卻明擺著是在斷章取義。
“嗯?哼!廢物,都是廢物!”
李弘此話雖極之不中聽,可卻是屬實之言,高宗并非昏庸之輩,自是知曉此理,有氣也無處撒去,只能是氣惱萬分地拂了下大袖子,恨恨地罵了一嗓子,焦躁地在榻前來回踱步不已。
“陛下,時已近午,日頭甚烈,總讓朝臣們等著怕也不妥,依臣妾看,就請太子與顯兒一并前來好了,至于其余臣工么,不妨先行散了,左右后日便是早朝,有事早朝再議也罷。”眼瞅著高宗明顯已亂了分寸,武后眉頭先是微微一皺,可很快便舒展了開來,款款地起了身,走到了高宗身旁,溫聲勸說道。
“唔,也罷,就這樣好了。”高宗本就是個無甚主見之輩,這一聽武后所言頗似有理,立馬便同意了下來,側頭看了高和勝一眼,一揮大袖子,沒好氣地呼喝道:“愣著作甚,還不快去宣旨,真沒個眼力架!”
“奴婢遵旨,奴婢這就去辦。”
一聽高宗如此說法,高和勝自是不敢怠慢,緊趕著應答了一聲,轉身便疾步向宮門外奔了去。
“陛下有旨:宣太子殿下、英王殿下乾元殿覲見,其余諸臣工且先各歸其職,有事后日早朝再議,欽此!”高和勝一路小跑著出了則天門,連口大氣都來不及喘,急忙忙地便將高宗的口諭宣了出來。
“臣等領旨謝恩。”
一見高和勝這等正式傳旨的口吻,諸臣工盡自心中有著十二萬分的不滿,可也只能是先行領旨不迭。
“高公公,本官有要事要面奏陛下,還請代為通稟一聲。”
眾人謝恩方畢,閻立本已率先站了出來,拿出右相的架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開了口。
“高公公,本官亦有要事要奏,刻不容緩!”
“我等有要事要奏,還請高公公代為通稟!”
……
閻立本的話便是信號,樂彥瑋等一眾朝臣們全都跟著起了哄,場面一時間大為混亂,群情激奮之下,高和勝的臉都嚇得有些子綠了起來。
“七弟,你看此事該當如何?”
李弘沒有跟著起哄,而是側臉看了看李顯,低聲地探詢了一句道。
該當如何?這個問題李顯也在心里頭不停地問著自個兒,說實話,高和勝尚未宣旨之前,李顯便已算到了可能會有這等場面出現,也在心中反復推演了一下各種可能之結果,然則卻始終不敢下一個定論——群起逼宮無疑能實現利益最大化,只是如此一來,勢必會引起高宗的猜忌之心,可謂是得到的多,后患也多;單獨去見駕么,很難畢其宮于一役,打虎不死,恐遭虎傷,同樣是后患無窮,要想取得一個平衡顯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李顯一時半會也難有個確鑿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