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清了這場伏擊的規(guī)模之后,饒是李顯生性堅韌,也不禁因之后怕到冷汗直流的地步,只因這幾乎就是一場必殺的伏擊戰(zhàn)——若不是那陣突如其來的心悸的話,光是“黑風盜”的突襲便足以令英王府一方遭受重創(chuàng),更別說還有乘亂而來的關隴鐵騎之掩殺,僅僅這兩路兵馬便足以生生將李顯所率的這支小部隊一口氣吃得個干凈徹底,這還不算完,南面有著千陽縣中鎮(zhèn)將(武官名,正七品上)王稟南所部一千步騎的把守,東面則是鳳翔縣果毅都尉(武官名,從六品下)張平安率步騎軍一千兩百余眾鎮(zhèn)守,倘若李顯不是臨時想起了李淳風的臨別贈言,從而毅然闖入荒蕪的北原的話,那一準是自投羅網(wǎng)之命運,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當然了,若李顯所部不是一人雙馬的話,縱使逃進了北原,也無法在開闊地上逃出關隴鐵騎的追殺,一句話,此番能逃過這場幾乎是必殺的伏擊,只能說是運氣好到了爆棚之地步!
自打重生以來,李顯的運氣始終不錯,可他卻不敢將一切都壓在虛無縹緲的運氣上,這一回是僥幸逃過了大劫,可下一回呢,萬一要是有個閃失,那后果之嚴重怕不是好玩的事兒,不將那神秘的斗篷客揪出來,李顯實是難以安心,奈何好一番審訊下來,無論是“黑風盜”這一頭,還是趙昭那一邊,都無人知曉這個神秘至極的家伙究竟是何等樣人,只知曉其身邊跟著名隴右獨行大盜刁三,手中還握有武后的信物,除此之外,再無絲毫的線索,便連其人的相貌也無人能說得清楚,這等結果自然是難以令李顯滿意。
不滿意是自然的事兒,俗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縱使李顯再能,也不希望有個賊兮兮的家伙在暗中整日價地惦記著自個兒,萬一要是在大戰(zhàn)正酣之際,被這斗篷客再抽冷子來上一家伙,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為此,李顯此番可是不惜下狠手好生折騰了被拿住的一眾俘虜,只可惜手段是上了不少,所得卻有限得很,這令李顯惱火異常,卻又有些子無可奈何,加之前線告急文書已至,李顯也不敢在隴州多加耽擱,只能是草草了之,臨行前,下令將所有被擒之沙萬里、趙昭等賊酋一并押解到洛陽大理寺再審,于此同時,上本高宗,言及自己被刺一案背后迷霧重重,恐非尋常人能審之,特舉薦御史中丞林奇主審此案云云。
林奇能審明此案么?答案是絕無可能!這一點李顯心里頭跟明鏡一般地清楚,實際上,李顯保舉其審案之目的,也不是指望著其能創(chuàng)造出奇跡來的,真實的用意就一個——埋釘子,給太子一個找武后麻煩的機會,至于太子會怎么想,李顯卻是一點都不在意的,只要這個案子到了林奇手中,那便有著熱鬧可看了,誰勝誰負都不打緊,只消這幫混球不在大戰(zhàn)正酣時來找自個兒的麻煩,于李顯來說,那便足夠了的。
“報,大相,英王李顯已過了黃河,目下已至廣武縣境。”
離鄯州城(今青海西寧城)五十里外的吐蕃大營中軍大帳中,一身白袍的噶爾?欽陵正端坐在幾子前,默默無語地審視著攤開在幾子上的大幅地圖,面色雖平靜,可眉宇間卻有著淡淡的憂慮之色,不言不動間,隱隱有著股血煞之氣在身周繚繞徘徊,正自沉思之際,卻見一名報馬從帳外匆匆而入,干脆利落地一個單膝點地,高聲稟報了一句道。
“嗯?”
聽得響動,噶爾?欽陵從地圖上抬起了頭來,雙目神光一閃,但卻并未有其它表示,只是淡淡地吭了一聲。
“稟大相,消息已得多方證實,當確實無誤!”
噶爾?欽陵雖不曾開口,可報馬顯然知曉其這一聲輕吭的用意何在,自不敢稍有怠慢,緊趕著出言解釋道。
“唔。”
噶爾?欽陵還是沒有表態(tài),只是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眉宇間的神色復雜至極,既有期盼又有緊張,還有著幾分的激動之意——噶爾?欽陵的大軍集結在此已有八天了,之所以沒有急著發(fā)動攻勢,等的便是李顯的到來,不為別的,就是想趁著唐軍陣前換帥的紊亂間隙,發(fā)動雷霆之攻擊,一舉打亂唐軍之部署,從而牢牢掌握住戰(zhàn)事的主動權,而今,李顯既已將至,戰(zhàn)機也因之出現(xiàn),是到了該下決心的時候了,只是不知為何,噶爾?欽陵心里頭卻隱隱有著些許的不安,這便霍然而起,在大帳里來回踱起了步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自打得知李顯要來河西的消息,噶爾?欽陵便已知曉吐蕃將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若不早圖,一旦讓李顯站穩(wěn)了腳跟,吐蕃斷難有甚好果子吃的,為此,噶爾?欽陵不惜重新調(diào)整原定之作戰(zhàn)計劃,挖了數(shù)個大坑,就等著李顯往坑里跳,至于把握性能有多高,噶爾?欽陵本人實是不敢打包票,可不管怎么說,為了吐蕃的大業(yè),這仗都必須打,不但得打,還得一舉將李顯徹底打垮了方可!
“來人,擂鼓聚將!”
噶爾?欽陵本就是個果決之輩,盡自心中尚有些子疑慮,但卻并未遲疑不決,只來回踱了幾步之后,便即猛然頓住了腳,一仰首,高聲下了聚將之令,但聽隆隆的鼓聲驟然響起中,原本尚算肅靜的吐蕃大營瞬間便哄亂了起來,鐵甲錚錚中,無數(shù)領兵大將策馬沖出營壘,急速向中軍大帳蜂擁而來……
九月初十,陰,天空中烏云密布,一派大雨將至前的蕭瑟,風很大,吹拂得城頭上的大旗咧咧作響,一身戎裝的鄯州刺史程河東面無表情地屹立在城門樓上,雙目滿是憂慮地遠眺著西方,眉宇間滿是凝重之色。
八天了,自打吐蕃大軍壓境到如今已是八天了,可卻始終沒能等來預想中的狂攻之潮,程河東心里頭難免有些子忐忑的不安,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期盼吐蕃軍早日來攻好,還是就此僵持下去更好——面對著如此規(guī)模的吐蕃大軍,守城的壓力無疑是巨大的,要想守住城池,絕非易事,哪怕程河東早已做足了守城的功課,卻依舊不敢妄言一定能保住城池不破,然,身為刺史,程河東守土有責,縱使再難,他也不能放棄,再說了,他也不能更不敢辜負了李顯的一片苦心栽培!
一想到英王李顯,程河東心中不由地便是一熱,一股子濃濃的敬仰與報恩的心情便油然而起了,程河東不會忘了當初隨李顯縱橫吐谷渾,血殺數(shù)千里,如入無人之境般的快意,更不會忘記戰(zhàn)后敘功時李顯的提拔之恩情,想他程河東當初不過一區(qū)區(qū)校尉而已,僅僅一戰(zhàn)過后,便已成了一州之刺史,盡管只是員下州刺史,還位處邊關,可比起原本那從七品的武官身份來說,已是超拔了的,這等恩情程河東永世不敢或忘,但消李顯有令,哪怕是拋棄了身家性命,程河東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程使君。”
就在程河東沉思之際,一聲招呼突然在其身后響了起來,登時便將其從神游中驚醒了過來,扭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州司馬莊明義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身后。
“明義來了,可是城中有甚不寧么?”
程河東雖不是很清楚莊明義的底細,但卻知曉此人乃是李顯專門派來輔佐自己的,自是不敢在其面前擺甚上官的架子,往日里,程河東只管負責軍事,城中雜務盡皆交給了莊明義打理,彼此間配合得極之默契,相處起來也頗為的融洽,此際見莊明義尋了來,程河東倒也沒太多的客套,隨口便問了一句道。
“那倒沒有,只是蘭州已傳來了消息,說是殿下已將至蘭州城,傳令我等務必小心吐蕃軍的突襲,下官接到此令,自不敢有所耽擱,這便前來稟明使君。”
莊明義嚴格說來并不是英王府文官出身,然其堂兄莊永卻是“鳴鏑”的掌舵者,就因著這層關系,莊明義得以拜入李顯門下,從一介縣尉干起,數(shù)年間升到了下州司馬的高位上,此番受命輔佐程河東扼守鄯州城,自感身上責任重大,從不敢掉以輕心,無論是堅壁清野還是安撫城中百姓,無不親力親為,每日里忙得有如陀螺一般,然則一接到蘭州城發(fā)來的飛鴿傳書,莊明義自不敢稍有怠慢,這便緊趕著前來告知程河東一聲。
“哦?殿下已到了,好,好,好啊,有殿下在,我等可無憂也,今日當……”
一聽說李顯已到了蘭州,程河東心中的大石頭登時便落了地,興奮地一擊掌,一迭聲地叫起了好來,然則話尚未說完,便見莊明義的眼突然瞪圓了,心一顫,顧不得再多言,忙不迭地回首望向城外,入眼便見遠處煙塵大起中,無數(shù)兵馬正滾滾而來,程河東的臉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