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紀昀晟不讓你回去麼?可我冷眼瞧著,他倒是十分疼你的樣子,不然也不會爲了你白白跪上那麼多天?!?
她眼中的悲傷淡了些許,笑了笑,“爹爹的確待我極好,一應什麼事也都處處爲我著想,依著我的心意來。大概,是他心裡覺得虧欠我良多吧。可我不回去,卻不是因爲這個,我只是……只是放不下一個人罷了?!?
她的話已說得這樣直白,若延陵澈還一味裝作不知卻是辜負了她,當下嘆一聲:“湮兒,你這又是何苦?”
許久也沒聽見她說話,延陵澈正納罕,回頭去看她,卻見她目光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臉上滿是歡欣的顏色,平添幾許動人,她羞答答道:“六哥,你知道麼?我歡喜極了。”
延陵澈望著她,眼中似有不解。
她低脣一笑,室內頓添幾許明媚春色,她喜滋滋道:“我聽見了,你喚我‘湮兒’,合上方纔那一聲,你一共喊了我兩次。我便知,六哥心裡沒有不疼我的?!?
他方纔如此傷她辱她踢她,她卻依舊戀他愛他隨他,怎教人不爲之動容?
延陵澈心口一窒,忽然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哽聲道:“你怎麼這樣傻?你怎能這樣傻?我方纔那樣對你,那樣傷你,我……”
他的懷抱溫暖而寬大,散逸著男子獨有的清冽氣息,還有一股淡淡的龍誕香的氣味,好聞得緊。能被他這樣擁著,莫說被踹一腳,就是死了,紀芷湮也心甘情願。
她躺在他懷裡,滿足地閉目而笑,彷佛所有的傷害都不曾發生,溫柔道:“六哥常對我說,傻人有傻福,有時犯傻焉知不好?再說了,我便傻氣,也只在六哥一個人面前,到了旁人面前,便是十足的精明能幹。只是,只是方纔那些話我雖然知道是假的,聽了心裡還是止不住的難過?!?
“唉——”
彷佛是誰極輕地嘆息一聲,滿是無奈,卻又能教人聽出一絲寵溺的味道來。
“你這樣,教我如何是好?”
即便是木訥如紀芷湮,也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深重無奈與爲難,不由道:“六哥,我讓你很爲難麼?”
延陵澈定定地望著她,答:“是?!?
紀芷湮便垂頭沉吟片刻,複道:“那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不爲難?”
“忘了我,遠遠地離開帝都,再也不要回來。”
“好,但是我要六哥和我一起走?!?
“傻丫頭,我如今已是一國之君,肩上是江山社稷的擔子,是斷斷不能和你一起離開的?!?
紀芷湮不意他會拒絕自己,心中一沉,忽然便想起了紀昀晟昨夜的那句話。
你不會,他也不會。若論起來,他比你更放不下。
但她很快道:“那麼,我爲你留下。”
“不可以。”
“爲什麼?”
“因爲,我會害了你。你如果和我在一起,會爲我所累,終有一日還會因我而丟了性命。我斷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一天到來。”
紀芷湮卻彷彿了悟了些什麼,問道:“是因爲皇宮裡有許多壞人麼?可六哥你如今是皇帝,天底下再沒有比你更大的官兒了。難道你還護不了我?還是,你是因爲欽天監所說的那個克妻的命格,怕我成爲你下一個短命的皇后?”
延陵澈笑意苦澀,“湮兒,不止如此,你太善良了。這世上有許多事你不懂,我也不希望你懂。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時常還要被逼著去做一些不喜歡的事情,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一年裡頭也難有幾日真正舒心快活的日子。連我自己都厭倦這樣的生活,又如何能讓你也深陷在這樣的泥沼裡?再者我尚且自顧不暇,又拿什麼來保護你?”
紀芷湮卻彷彿下了決心,“那麼,若我決意爲你懂得那些我從前不懂的東西,決意爲你學會保護自己,決意入宮去過那樣身不由己的生活,我甚至不必你費心
周全我,還能反過來助你一臂之力。若我心甘情願爲你做這些,你仍舊要趕我走麼?”
延陵澈不由爲之動容,眼眶漸熱起來,“湮兒,你……”
“六哥,此事與你無關,是我自己的選擇。便是最後真的爲你死了,也是我自己的命罷了?!?
延陵澈卻聽不得她張口閉口地把“死”字掛在嘴上,忙捂了她的嘴,嘆氣道:“罷了罷了,這也是我的命啊。只是明明你有許多路可以走,何苦非得選了這樣一條千辛萬難的路!”
“爲了六哥,千辛萬難我也甘之如怡?!?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延陵澈擁緊了她,眼中淚光閃閃,鄭重囑咐一句,“好,你執意如此,我不再攔你。只是我要你答應一件事?!?
“你說?!?
“這條路若有一天你走不下去了,不要勉強,更無須顧及我,你隨時可以離去。”
她心中不詳之意漸盛,不由抱緊了他,啞聲道:“胡說什麼呢?這一生一世,除非我死了,否則絕不拋下六哥。如違此誓,便教我天誅地滅!”
彼時情深意濃,她爲了安他的心才發了狠誓,誰知世事如棋人如子,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間,往往身不由己,竟有一語成讖的時候。
眼看天色不早了,延陵澈不便久留,先送了她出去,臨行囑咐:“萬事有我,你身子不好,回了相府只管安心養著,千萬別操心?!?
紀芷湮拉著他的手,依依惜別,“六哥,你放心,我回去以後一定和爹爹說,讓他從今往後多幫著你些?!?
延陵澈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揮手目送她去了。
一門興衰榮辱,牽一髮而動全身。紀昀晟苦心孤詣經營多年纔有今日的成就,門生滿天下,富可敵國,位極人臣,又怎會因爲一個女兒的兒女情長而置大局於不顧?不過是她的一句癡話罷了。
延陵澈笑一笑,沉聲道:“回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