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震得殿內人人神色大變,皆驚得說不出話來。眾人的目光皆落在紀芷湮身上,只不知她會做何反應。
只有華妃低著頭似輕輕地吁出了一口氣,神色漸松緩下來,只有她才知道,此番雪魄所言乃是采取了釜底抽薪之計。將人人都心知肚明的話挑開了來說,非但不會害死安昭儀,相反還能救她一命。宮中人言可畏,即便是尊貴如皇后,也不能不忌諱。
短暫的沉默過后,紀芷湮臉上非但不見惱色,反而仰首輕聲笑起來,“誰說本宮一心想置安昭儀于死地了?雪魄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紅口白牙地就來冤枉本宮。你們既信不過凌月,那便著人去請太醫來瞧。人也不必擱在此處了,就依華妃所言,送回清心殿去就是。之后的一切事宜,本宮便交托給華妃你們三個,若是出了未央宮之后,人有了任何不測,你們也須得擔當起責任來。”
雖知道安昭儀的命是能保住了,但皇后就此輕輕揭過,仍是教華妃她們微微吃了一驚。短暫的詫然后,她們很快反應過來,屈膝道:“是,臣妾等謹遵皇后旨意。”
目送著宮人們奔走忙碌,傳太醫的傳太醫,準備擔架的準備擔架,幾乎是亂成了一團。
慕太后不知何時已繞到了紀芷湮身側,掩口輕聲嗤笑道:“今兒個皇后親自導演的這一場好戲,可真是讓哀家大開眼界。”
紀芷湮側首露出一個清淺而冷峭的微笑,同樣掩面低聲道:“太后又何須過謙?在這宮中,處處皆戲,人人隨時都做好了粉墨登場的準備,又有什么可驚訝的呢?太后在宮中時日長久,臣妾只怕這等微末小技還入不了您的法眼呢。”
延陵澈受不住血腥氣,遂快步走到側殿外的窗戶旁開窗透氣,見四周靜悄悄的,回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竟將太后和皇后皆給落在了后頭。而那兩個同樣紅顏如花的女子竟在側首低語微笑,看上去和睦無比的樣子。他忍不住微笑道:“今兒賞花宴上出了意外,不想卻沒有影響到太后和皇后的心情,如此倒是一件好事。”
紀芷湮和慕太后同時望向對方,俱是心照不宣地微笑,“臣妾與太后向來如此和睦要好的。”
慕太后亦道:“不錯,哀家一向喜歡皇后的性子,沉穩端莊,行事果決,很有母儀天下的風范。”
稱贊一個女子行事果決,可并不見得是一件好事,或許是在暗諷她行事心狠手辣呢。
然而紀芷湮只裝作不知,一徑維持著臉上的溫婉如花笑顏,眼角余光卻在留意著側殿深處的動靜。
因是未央宮的召喚,太醫來得極快。
“微臣給皇上請安,給太后請安,給皇后請安。”
延陵澈大手一揮,“免了免了,你速去殿內給安昭儀瞧一瞧她身上的傷吧。”
太醫垂著頭稱是轉身很快去了。伴隨著一盆盆血水的端出,片刻后,殿內傳來女子壓抑而悲愴的哭聲,便如黑夜里夜梟凄愴悱惻的啼叫聲般穿透人心,聞者落淚。
這樣大的動靜,端坐殿外等候的延陵澈等人自然也是聽見了的,一時間三人面面相覷,眼底幽光瀲滟,各懷心思之下,俱是默然。
還是紀芷湮最先起身道:“皇上,到底安昭儀是在未央宮受的傷,于情于理,臣妾都該進去探視一二,還請皇上允準。”
延陵澈面上似有些許遲疑,“皇后懷著身孕呢,如此血腥的畫面,怕是不宜相見吧?”
紀芷湮咽下舌尖上的苦澀,徐徐微笑:“臣妾和腹中的孩兒自有皇上和上頭庇佑,無礙。倒是安昭儀那里,方才已有人指責臣妾眼底容不得人,此刻再無動于衷,怕是要落人話柄。”
這樣說,便是定了雪魄的死罪。畢竟,一個妃嬪侍婢的性命和皇后的清譽比起來,孰輕孰重,是不言而喻的。
慕太后拿著帕子擦一擦嘴角,眼底閃過淡淡的譏諷笑意,亦適時地添上一句道:“是啊,皇后是該去瞧瞧。今日之事,說到底也是因皇后而起。若不能親眼所見安昭儀的安好,只怕皇后心中也不能安心。皇上若真的體貼皇后,便該準許她去看看。”
延陵澈見紀芷湮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眸光中滿是懇切,想了想,終究還是點了點頭:“那你便去罷。凌月、云意,你們小心看顧著你們家主子。”
“是。”
離得越近,殿內的血腥氣息越發濃烈,便越能感受得到殿內的喧嘩哀切。
凌月掀開帷帳一角,殿內的一切便可盡收眼底。只見得寬大的床榻內,安昭儀便如一只瘦弱的貓兒般蜷縮,面色慘敗如紙。而她的身下,正汩汩涌出鮮血,漸漸染紅了那一大片織金繡花的被褥,瞧著很是觸目驚心。
她似覺察到了紀芷湮的目光,猛地抬起頭來,盈然含淚的美眸中陡然射出一股強烈的恨意,貝齒顫動著,終究還是背對著紀芷湮躺下,終是無話。而她心底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所有的不甘,皆在方才那一眼中了。
華妃三人職責所在,原是守在床榻邊的,此刻因了安昭儀的舉動才發現皇后的到來,齊齊欠身道:“皇后娘娘吉祥。”
而李太醫此刻亦叩拜道:“微臣給皇后請安。”
紀芷湮扶著云意的手慢慢走過去,瞧了瞧默然背對自己的安昭儀,溫和道:“你們都起來罷。李太醫,安昭儀的身子如何,傷勢可要緊?”
李太醫抬起頭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終究只是道:“皇后娘娘,此番事關重大,可否容臣親自向皇上稟報?”
紀芷湮覺出此中的不對勁來,揚眉道:“哦,太醫說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有什么事,是本宮這個皇后做不得主的么?”
李太醫陡地接觸女子冷冽如寒冰般的目光時,驚得滿頭大汗,磕頭道:“皇后娘娘恕罪,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此番之事涉及皇嗣,臣實在不能擅作主張,只怕皇后娘娘也不愿平白擔上干系。”
就在紀芷湮沉吟不定之時,華妃等人也一起跪了下來道:“事關重大,還請皇后體諒,準許太醫親自向皇上和太后稟報此間內情。”
既是涉及皇嗣,又別有內情,且華妃等人還是這般堅持,怕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