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涼行動力驚人, 那天晚上看似玩笑的聯歡,他居然真的去弄了。
盛夏就看他去了一趟醫務處,在庫房跟人聊了幾分鐘, 然后打了個申請。她要下鄉那天一大早, 他比她還早出門, 她帶著一個小行李包下樓的時候, 程涼已經和小白兩個人往車里搬完最后一箱東西了。
聯歡的目的是捐贈, 程涼帶了一批院里淘汰下來還能用的醫療器械和一些常用藥品下鄉,在當地衛生所熱烈歡迎下,程涼還答應給在衛生所工作的醫護人員上一天課, 主講急救知識和基礎護理。
而小白,因為最近交給丁教授的片子進步神速, 被丁教授點名要求一定要過去見一面。
丁教授要表揚他。
然而小白卻一臉凄凄慘慘戚戚, 一直在嘟囔萬一教授臨時抽考, 他就買條繩子吊死……
盛夏把自己的雙肩包也塞進后備箱,看著輩分最小的小白非常自覺地鉆進駕駛位, 她想了想,決定坐后排。
程涼路熟,他坐前排比她合適。
然后就看到程涼一秒鐘都沒有猶豫的也打開了后排車門,動作自然的坐到了她旁邊。
盛夏:“?”
小白:“……??”
“我昨天沒睡好?!背虥龊艿?,“一會在后座睡一覺?!?
“……”雖然想不通副駕駛座為什么不能睡覺, 但是盛夏還是很自覺地想要下車, “那我去坐吧?!?
她昨天睡得挺好。
程涼伸手一把抓住盛夏的手腕。
盛夏:“……”
小白:“???”
程涼其實抓到瞬間就放手了, 有些尷尬的清清嗓子看窗外。
可盛夏卻猶豫了一下, 也就也沒有再動, 系好安全帶以后跟小白說:“你開吧,路況不好的時候叫我們?!?
小白一言難盡。
他想調侃師姐是不是拍了一個多月就和程主任關系變好了, 你看我說吧,程主任這人很不錯的。
但是話到嘴邊又想起這兩人曾經是男女朋友。
按師姐的個性,復合可能性不大。
那么,就是握手言和了。
那也挺好。
小白很滄桑的嘆口氣,點開導航開始開車。
丁教授常常教訓他摸不清楚人的情感,喜歡自作聰明,小白覺得很冤枉。
明明盛夏和程主任之間那么復雜的感情,他都能一眼看透呢!
***
車后排,盛夏的臉有些發燙。
明明吉普車后排的空間很大,他們倆中間還隔著一個小位子,他們平時聊天的時候也坐過比這個更近的距離,但是這次就是……莫名地臉熱。
其實她早上下樓的時候看到程涼,那一瞬間是開心的。
并不是覺得他大費周章陪她下鄉這件事有什么值得開心的,而是,這三年的陰影真的不是那么快能消除的。
她每一次拒絕,都會覺得下一秒,程涼會同意,他會退回去。
他現在其實比三年前情況更糟,心里還在生著病,工作上要肩負的東西也比原來重得多。
他這一次看起來確實比三年前堅定非常多,但是有時候陰影就是陰影,不是講道理就能消失的。
就像程涼做手術時不期然出現的黑霧。
所以盛夏知道自己真正折騰程涼的地方,其實就是她的陰影。
她得不停不停的拒絕他,才能讓自己覺得安全。
程涼懂。
所以他一次都沒有退過。
盛夏對著后座空調口,試圖把自己臉上的熱意吹下去。
小白難得貼心的沒有再說話,打開了電臺,當地電臺下午沒有DJ,循環播放各種老歌。
程涼在盛夏無意識的第二次揉搓自己食指指腹的時候,伸手蓋住了盛夏的食指。
盛夏嚇了一跳。
主要他看起來太不動聲色了,明明上車就閉眼休息的人,什么時候伸手的她都不知道。
手長了不起啊。
她掙了一下。
程涼其實也沒用力,只是手掌蓋住她已經發紅的指腹。
但是盛夏居然第一下都沒有掙脫,于是就這樣放著讓它去了,臉更紅了,但是她不打算再降溫,直接也靠著椅背閉上了眼。
車里溫度很舒服,懂事了的小白甚至還特意調低了電臺音量。
盛夏感覺程涼的手慢慢換了個位子,兩人就悄悄地十指相扣。
電臺的老情歌像是沙啞昏黃的老照片,昨天晚上睡得很好的盛夏閉上眼睛后,也漸漸地有了睡意。
她覺得安心。
過去噩夢里那個看著她一動不動的程涼她已經很久沒有夢到了,好像她終于往前走了一步,而夢里面的那個人,也在努力掙脫。
那一團看不到底的黑暗終于不再靜止。
這下,應該不會再遺憾了吧。
她陷入沉睡前最后一秒,因為心底冒出來的聲音,揚起了嘴角。
車子中途應該停下來過,盛夏迷迷糊糊的聽到小白說話的聲音,程涼好像還回了兩句,然后就又安靜了。
她感受到她半夢半醒的換了個讓自己更舒服的睡覺姿勢,腦袋上被摸了兩下,她動動頭,就又睡過去了。
直到有人拍拍她的頭,跟她說:“該醒了,一會車子開不進去了。”
盛夏茫然睜眼。
睡得太舒服她甚至睜開眼睛那個瞬間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里。
原來坐著的姿勢已經變成躺著,她現在正大剌剌的躺在程涼腿上,腰上被系上了程涼之前急救用的安全帶。
盛夏:“…………”
駕駛座的小白看盛夏終于醒了,嘖嘖有聲:“師姐你昨天晚上做賊去了嗎?程主任因為你全程都沒怎么睡?!?
盛夏:“………………”
她想坐起身發現自己還拽著程涼的衣服。
“我……”她窘了,撓撓頭發現自己頭發估計也變成鳥窩了。
怎么就……那么好睡了。
“你等一下起來,我先把安全帶給拆了?!背虥鲞€按著她的腦袋,他手大,基本一掌就把她整個頭遮住一半。
也遮住了小白從后視鏡里的窺探。
拆安全帶需要側身。
于是盛夏幾乎是被程涼半摟著,臉貼著他的肚子。
哦不,腹肌。
盛夏:“………………”
她甚至一直到現在還沒有松開拽著程涼的衣角。大概整個人都麻了,也懶得做反應了。
而且程涼動作很快,也沒有讓她太尷尬,只除了,順便還側身幫她系好了正常的安全帶。
頭頂的發絲拂過盛夏的下巴,盛夏覺得睡著前的那點燥意真的還沒有完全壓下去。
小白安靜而詭異的從后視鏡里看完了全程,調大了電臺音量。
“過十幾分鐘就到了?!背虥稣f,“衛生所那邊說有履帶拖拉機可以把儀器拉上去,我們三個人得走路了。”
“嗯?!笔⑾谋M量讓自己鎮定,伸手把自己亂七八糟的頭發扒拉好。
“這里。”程涼指指她左邊的鬢發。
盛夏扒拉了兩下,還是翹著,她索性一通揉,亂蓬蓬的也就看不出來翹了。
小白在駕駛座上吸吸鼻子。
盛夏沒理他。
程涼也沒理他。
小白改成了咳嗽。
盛夏:“……你閉嘴?!?
小白:“…………”
媽的!
這是和好了?!
還是曖昧了?!
還是因為藝術家自由的靈魂?!
***
丁教授跟拍扶貧干部的地方是確實有能被曬那么黑的理由。
要進那個村,得繞過一個戈壁灘,走進沙漠,再繞到綠洲。
進沙漠之后路就不好走了,車子得停在路邊的加油站,三個人把車上的東西卸下來放到衛生所帶來的拖拉機上,拖拉機走了,他們就順著一條壓實的沙路在烈日下再走半個多小時,才能看到那個村落的樣子。
丁教授他們的據點就在村口,村子小沒辦法提供住宿,拍攝團隊幾十個人在外面浩浩蕩蕩扎了個營,幾個大帳篷,會議室、大通鋪、和設備間,看著挺齊全。
“這個村分兩塊,我們現在在的這個地方是主村,繞過這片綠洲再往里面,還有幾戶人家?!?
“我今天晚上要跟扶貧干部他們去那邊,但是這邊又有幾個投資領導得耗著。”丁教授壓低聲音,“沒人跟著拍,我怕他們不高興?!?
跟著拍,也是廢片。
但是好歹讓另一個區的主導演從蘇縣下鄉來的,面子上就過得去了。
“他們下班早,下午六點左右就撤了,明天早上十一點再過來?!倍〗淌诮淮⑾?,“來了就在會議室里坐著看我們之前的片子,你就拍一會然后讓小白頂著?!?
“面子上過得去了,你就還是主拍程主任,我這里應該后天下午就能趕回來?!倍〗淌谶€挺開心,“沒想到程主任也過來了,我還當你得荒廢兩天呢?!?
丁教授這人,不太樂意應付投資方,甚至有些孩子氣地喜歡和投資方慪氣。
有地位的藝術家,這樣的慪氣是可愛也是性格,投資方樂意配合。
但是像盛夏這樣的,就得到了點立刻去會議室和他們打招呼自我介紹,幫他們安排好這兩天的食宿,甚至還得迅速給他們找到這兩天陪著他們玩的地陪。
到了地,她就沒什么時間理程涼了。
程涼也沒進他們的營地,衛生所的人也在村口等了,他又看了眼盛夏,比了個電話聯系的手勢,也跟著走了。
盛夏在找地陪的時候抬眼看了一眼程涼的背影。
剛才車里的窘迫感終于因為忙碌消失了。
他們之間,這樣的分離可能會變成常態。
她不會長時間在一個地方待著,而程涼,會回到鹿城開始規劃他下一個職業生涯。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酸澀的同時,很踏實。
像她剛才不小心在車里直接睡得人事不知一樣,如果他不放手,如果,她抓得住。
那么,會好起來的吧。
她的噩夢,她的踽踽前行。
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