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望舒拉了沈梅君上馬車,沈梅君以為要回府了,不料他卻對車夫道:“到漪瀾園去。”
漪瀾園雖是清雅的所在,可出入的男人那么多,白天去也罷了,晚上自己一個女孩兒去哪行,沈梅君啟口欲反對,傅望舒沒給她機會說話。
“內(nèi)宅婦人粘粘軟軟,行事細膩有余剛勇不足,你如今的境遇當拋開束縛大刀闊斧而為,不然,別談什么殺回去報仇雪恨。”
好像有道理,然則,行事果敢狠厲和到龍蛇混雜的地方?jīng)]關系吧?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傅望舒接著道:“首先要從心里不把自己當弱質(zhì)閨閣女兒,無拘無束敢作敢為什么地方都敢闖,若一味守著女兒家的規(guī)矩,哪來的英風爽朗豪氣萬千。”
沈梅君沉默了。
以前在侯府時,所受的教導這不準那不許的,被趕出侯府后,她若是守著那些規(guī)矩,和她娘母女倆早餓死了。
晚間的漪瀾園燈火閃爍碎光點點,沒有日間人多,還是上回那個包廂,進了包廂后,傅望舒一言不發(fā)歪靠到軟榻上,似是很疲倦。
打理著諾大的商號,傅望超還經(jīng)常給他找事,想必很累吧。
沈梅君遲疑了一下,坐到傅望舒身邊,伸了手輕輕給他揉按額頭。
傅望舒唔了一聲閉上眼,似乎很享受,沈梅君于是默不作聲繼續(xù)按。
“唱唱小調(diào)兒。”傅望舒突然道。
見過他上戲臺甩水袖,沈梅君不會再認為他讓自己唱曲是侮辱自己,略微猶豫后,沒唱小調(diào),低低地唱起戲曲《中山狼》。
“……恰遇這暮秋天,來到的荒野外,熱心兒招禍災,無端小鹿心頭揣。”
不是常唱練過腔的,沈梅君唱了一會嗓子有些啞,便停了下來。
傅望舒睜開眸子看了她一眼,坐直起來,身體側(cè)讓,把她按歪到軟榻靠背上,換他給沈梅君按額頭,口中接唱起沈梅君剛才唱的曲子。
“看疏疏柳葉飄,聽嘹嘹雁影排排,最凄涼暮云殘靄……”
沈梅君上次給他的的目光亂了心神,沒有細聽,這時雖也心頭小鹿亂撞,神智清了些,不覺暗里贊個不絕,傅望舒唱腔珠圓玉潤氣息綿長,便是真正的戲子,也未必有他的修為。
傅望舒唱完了整部中山狼,起身泡茶,端起一杯輕吹了幾下,湊到沈梅君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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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習慣是慢慢養(yǎng)成的,沈梅君迷糊間竟也沒覺得不妥,就著傅望舒的手扶了杯子喝茶。
“我唱的好不好?”傅望舒問道。
上一回他說他還有更厲害的,原來便是唱曲,那日他唱過戲后,還沒夸他呢!沈梅君真心實意贊道:“唱的很好,很厲害,像是戲劇名師授的徒兒。”
“不是名師授的徒兒,不過,卻可算是戲曲之家的后代。”
戲曲之家的后代?沈梅君不解。
傅望舒站了起來,端起案上茶杯大口喝茶,喝完了隨手擲出茶杯,潔白的瓷杯在空中劃過一道寒光后,一聲脆響落到地上。
“我娘是戲子。”他漠然道,聲音遙遙像從天際傳來的一般,蒼茫寂滅。
沈梅君愣住。
一個好色的富家公子,一個名伶,當年是怎么成就姻緣的?既然娶了,應該是愛的,傅老爺為何會放任妾室打死正室夫人?
戲臺上翠裙衫兒飄,艷晶晶簪環(huán)寶鈿華衣歸良家,蘭花指半遮面羞花閉月看情郎,轉(zhuǎn)眼間玉廊金粉余殘骸,春-色入泥塵愁煞。
“大少爺。”沈梅君低聲喊,想安慰傅望舒,卻不知說些什么好。
“走吧。”傅望舒不再細說,大踏步走了出去。
沈梅君跟著傅望舒上了馬車,思緒久久不能平靜。
“明日是一場硬仗,第一次面對眾執(zhí)事時,要拿出威風來。”傅望舒突然道。
啊?沈梅君的思緒還停留在傅望舒的親娘身上,有些回不過神來。
“不會是什么打算都沒有只想著看一步走一步吧?”傅望舒看她,上挑的唇線帶著淺淡的笑意,眸波清澈,不經(jīng)意間捎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
沈梅君沒細想他說的話,她腦子里有些亂,謝氏那句傅望舒勾引她的話沒來由地突然間浮上腦海。
“怎么啦?”傅望舒低聲問,聲音低沉悅耳,像瑩瑩晶露落在初綻的綠葉上,與柔嫩的葉脈親密依偎,忽上忽下跳蕩,緩緩兒滾著,滾著,滾出輕細的酥-麻。
沈梅君被醉了半個身體,怔怔看著他說不出話。
“沈梅君,你……”傅望舒轉(zhuǎn)過臉,把下半句吞掉。
——沈梅君,你不要這樣子看著我。
那是什么眼神,綿綿的軟軟的,無風也掀起浪,漣漪流轉(zhuǎn)亂人魂魄。
兩人各自心亂如麻,一路上不再說話。
下了馬車進了流觴軒后,傅望舒想起還沒教沈梅君明日怎么處事,才想把沈梅君喊進書房,又驀地頓住。
謝氏站在廂房門口,廊下閃爍的燈籠光影在她臉下照下幽幽寒意,傅望舒不由自主地往右邁進一步擋到沈梅君面前。
謝氏笑了,那是勝利者的微笑。
傅望舒悄悄攥起拳頭,又頹然松開,調(diào)回目光大踏步進了正房。
“娘。”沈梅君怯怯地喊道。她不怕謝氏打她,只是,明日要和傅府的管事見面,若是紅腫著臉諸般難看。
謝氏掃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回房,沈梅君遲疑了一下跟了進去。
“怎么又出去了?又搞到這么晚回來?”謝氏冷冷問,一面伸手狠狠地拉開沈梅君的上衫。
傅望超弄出來的傷抹了黑玉膏已愈合消退,綾羅下的肌膚潔白如玉,不見半點紅淤。
謝氏把衣衫給沈梅君攏了回去,幽幽地嘆了口氣,低聲道:“梅君,你別亂了心,要守得住,咱們只是暫時落難,你爹那么疼你,一時氣頭上把咱們趕了出來,一定會后悔的,回過神來一定會來接咱們母女倆回去的。”
娘一直神智昏亂,還不知恩平侯府里已有了女主人,也不知在她重病沒錢醫(yī)治期間,自己回侯府求告過許多次,每次都是被啐罵,連大門都不讓進。
沈梅君咬了咬唇,不敢實說,怕謝氏受刺激又發(fā)病,點頭低嗯了一聲,夜深了,忙幫謝氏拔出發(fā)簪散下頭發(fā)梳順溜,又去備水服侍她盥洗。
忙完一切更鼓敲了二更,躺床上后沈梅君方得空去想明日與傅府的一眾有頭臉執(zhí)事正式見面的事。
若她是傅望舒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哪怕矮了傅太太一輩,她也有信心輕而易舉從傅太太手里奪權(quán),現(xiàn)在的問題是,她無名無份,傅府里的下人心里會想著,她不知何時就會給弄下臺,在聽她的命令時為了討好傅太太,都會刁難她的。
當然,也不會十分難為她,畢竟傅老太爺有令,沒有她的同意不能支銀子。
如果她只是附從傅太太,日子不會很難過。
可是,她的最終目的是把傅太太扳倒,固而,這第一出戲,肯定得出場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