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簿不多時拿來,傅太太得意地翻開指給沈梅君看:“你自己看看你多報了多少?”
“梅君并沒有多報。”沈梅君指著帳簿道:“針工房一月用了二百二十一兩銀子,二月用了一百四十五兩,三月月用了二百一十四百兩,合計五百八十兩……”
沈梅君一一念完,又過去拿自己寫下的紙念了起來,一毫不差。
“你……你剛才說的是三個月的?”傅太太又氣又急。
“就是今年以后的費用啊。”沈梅君訝異道:“太太以為說的是什么時候的?”
傅太太氣結,她以為說的是一個月的,她不可能去把三個月的費用加在一起,固沈梅君報出的數字她只知不合理,卻不知是三個月的合計。
傅望舒那里有內宅粗帳,他把開春三個月的帳務加在一起寫給沈梅君,正是要利用這一點。這一步棋除了將得傅太太交帳本出來,還要使傅太太在管事里遭質疑。
不出意外的,帳本一拿出來證實沈梅君說的是對的,雖然是三個月加在一起的數目,也高得駭人,底下一眾管事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起來。
她們是下人,主子貪墨了多少銀子去不關她們的事,只傅太太做出這般私德有虧的事,未免讓人不齒。
傅太太聽得耳邊竊竊私語,一時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沈梅君也不與她對質,吩咐眾管事幫忙抄帳她要留存。
她語畢,眾管事極快地接過她派發下的帳本走到案前去抄寫,人人都對傅太太能弄出那么高的費用很好奇,想借著抄帳的機會了解一二。
沈梅君第一日管家下達的命令毫無阻礙地讓眾人都執行了。
這也是傅望舒計算好的,聽令是一個習慣性的行為,憑沈梅君的聰明,只需得讓眾管事不駁她的命令十天,她的威權就立起來了。
傅太太只愣了片刻便回神,朝眾管事喝道:“抄什么帳冊,還辦事不?把帳冊拿來給我,沈梅君,我讓人譽錄了再送過去給你。”
眾管事不甘不愿交上帳本,沈梅君也沒堅持,目前她不能和傅太太死較勁。
帳本之后,就是物品的清點核對,沈梅君沒親自過目,吩咐高升媳婦帶兩個婆子到庫房去清點,自己留在議事廳和傅太太一起聽管事回話請示事務領對牌。
上午很快上去,午膳時,傅太太吩咐在議事廳擺飯。
她又要擺太太的架子了,沈梅君渾不在意,傅太太用膳時,她就立一邊侍候。
傅太太拿定主意要挑刺給沈梅君沒臉的,奈何沈梅君態度謙恭,服侍時不論做什么都滴水不漏,她挑不出半點毛病。
若橫挑鼻子豎瞪眼強挑刺,給眾下人看著,還覺得沈梅君做得那么好,她卻還刁難,委實尖酸刻薄沒風度。
傅太太給噎得要吐血,午膳用畢,實在忍不住,宣布要歇午覺,讓丫鬟扶著她回房。
傅太太離開,沈梅君卻沒離開,來回話及請示的管事們和婆子們看傅太太不在,也沒敢向沈梅君稟報。
沈梅君連姨娘都不算,誰知什么時候就下臺了。
沈梅君也不急,只閑坐著,腦子里默想著,怎么把駱青意提為管事?
各處都已有管事,暫時空缺出來的只有傅太太身邊的高升媳婦原來的空缺,可這個空缺必是傅太太自己決定的,傅太太提拔誰也不可能提拔駱青意。
傅望平和傅望聲很快就回來了,怎么辦呢?
沈梅君想得額角有些抽痛,正苦惱著,有婆子進來稟報,外院的買辦錢茂有急事求見。
“請進來吧。”沈梅君道。
內外有別,外院的買辦都是向高升請示的,然后由高升向內宅匯報,錢茂說,急著稟報,是高升出府辦事,他找不著人,事兒又非得馬上辦的。
跟傅府交好的閻家少爺閻石開在離傅府不遠處縱馬撞傷了人,那人道腿骨折了,要扯閻石開見官,不然就賠銀子,閻石開身上帶的有二十兩銀子,被撞傷那人嫌少,那人讓閻石開借銀子,閻石開看傅府就在附近,于是背了那被他撞傷的人過來,如今就在府門口,要向傅府借一百兩銀子賠償給那人。
“閻家家境不比咱家差,老太爺和閻老太爺交情極好,閻少爺要借一百兩銀子自是要借的,只是高大爺不在,請沈姑娘發話。”
銀子急著要又非借不可,沈梅君微蹙眉,她即便準了,到帳房支銀子要持有她和傅太太兩人發下的對牌方能支銀子,傅太太此時正在歇午覺,不便騷擾,亦且她不在自己就什么事辦不成,忒失面子。
然而,也不能簡單的下命令讓帳房給支銀子,帳房肯支也不能這么做,一次亂了,往后怎么堅持兩份對牌一起持著方能領銀子的規矩?
若是她自己有私房銀子,拿出一百兩借了便可,閻家與傅家一樣富貴的人家,回頭來還銀子時,還得奉上謝禮,她就在機緣巧合中與閻家結下善緣了。
可惜她別說一百兩,連十兩的積蓄都沒有。
這個時候傅老太太和傅老太爺都在歇午覺,不能去打擾他們問他們要個人私房錢,便是能,也不能去,那會顯得自己太無能。
傅明慧那里倒是可以求助,不過,沈梅君沉吟了片刻,道:“閻石開和那人如今在咱們府門外等著,是不是?”
“正是。”
“帶我出去看看。”
內宅婦人輕易不見外男,不過,事有例外,況傅望舒教導她,不能一味拘泥于規矩,沈梅君想試試,只讓閻石開賠上他身上的二十兩銀子便了結此事。
傅府大門外一個高高壯壯的男子牽著馬站著,只看到背部,地上一個身著錦袍的青年人抱著腿坐在地上,卻是面朝里,長相恰看得清楚,沈梅君遠遠看了一眼,不自覺笑了。
真是巧了,坐地上那錦袍青年就是她與駱展鵬初遇時那個賊。
“坐地上那個就是給撞傷的人?”
“是的。”錢茂道,不明白沈梅君為何發笑。
沈梅君不急著走過去了,退回影壁探了頭悄悄觀察。
那賊想必受傷是假,訛詐是真,只是,閻家少爺從背后看高高壯壯,怎么也不是個好欺負的主兒,那個賊怎么會挑閻家少爺下手呢?
沈梅君靜靜看著,門外閻家少爺不時過去要扶那個賊,間或彎腰說幾句話,看不到面部表情,但是從姿態看,極是小心翼翼,跟他粗曠的外貌和大富之家的少爺出身極不相襯。
“閻少爺是庶出嗎?”沈梅君問道。
“不是,是嫡出,并且是閻家孫子輩里僅有的男丁。”錢茂道,停了停,見沈梅君凝眉看他,指了指自己腦袋,小聲道:“閻少爺這里有點兒問題,十八歲的人了,卻像幾歲小孩子一般,每日只會玩兒。”
原來如此,那賊是看準目標才出手的,那傷必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