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垂花門，繞過小花園，來在茶廳的時候，周賢瞧見了坐在茶廳當中的四個女子。劉月娘、李詩琪這二位夫人自然不用說，郭子衿也不用講。眼淚漣漣的那個婦人，想來就是王家的小妾，杜逢水了。

周賢在這家人面前的身份還是被請來的陰陽先生，但是在周賢帶著那個小廝飛起來之后，王家人就不能拿他當普通的陰陽先生看待了。能飛天的人物，對于這些平時接觸不到煉氣士的平頭百姓來說，那就是神仙一樣的人物。

所以還離得遠著，瞧見周賢走過來了，劉月娘和李詩琪便一同起身到門口迎接。杜逢水原本坐著的時候，都是半個屁股搭在凳子上，二家主母都起身迎接了，她斷然沒有繼續坐在那里哭的道理，也隨在了兩位夫人身后。

反倒是郭子衿，翹著二郎腿窩在椅子里喝茶。

“仙長您辛苦了，”劉月娘對著周賢道了個萬福，“快快請坐，我給您沏一壺好茶。”

周賢也沒推脫，微微點頭。打量起了這個叫做杜逢水的王家小妾。

這女子也不過二十出頭，比劉月娘和李詩琪要年輕。是個團臉，頭頂梳著個高抓髻，兩根竹簪子穿著。小臉兒柳紅絲白，小平眉杏核眼，因為剛剛哭過，眼眶略微有些紅，梨花帶雨。鼻梁高佻鼻翼精致，薄嘴唇刀片一樣。

身量不高，個子矮些，臉面像是成人了，可要單從背后看，就得覺得是個十四五的小丫頭。著一身深灰色襖裙，腰間束一條黑色系帶，襖裙上點一枝桃花，是她身上僅有的亮色了。

她看見周賢瞧著她了，但是在這個家里她沒有先開口的資格，哪怕是問個安，也得等主母許可。可要是不問安，那不得罪活神仙嗎？

李詩琪也沒刻意為難她，輕聲道：“這位便是周庸周道長，還不見禮？”

杜逢水向側挪了一步，讓出整個身子來，道了個萬福：“下婢杜逢水，見過周道長。周道長吉祥。”

如果王家大爺還活著，杜逢水在客人面前還可以自稱為“妾身”。但是王家大爺死了，她在這個家里的地位，可就跟被買回來的丫頭沒有兩樣了。雖然還是有人伺候著她，也不用她干什么活，甚至還給她例錢。但是，她就是個“下婢”，對主母請來的客人，只能這么自稱。

“無上天尊。”周賢回了個禮，“如夫人不必多禮。”

一行人回到茶廳，下人上來又給上了茶。周賢一瞥，杜逢水還站著呢。

李詩琪又是輕聲道：“二位仙長乃是方外之人，沒有那么多的禮數，適才郭道長也講過的，你便是坐吧。”

“唉。”杜逢水點頭應了，小心翼翼地搭在椅子邊上坐好，上半身板直了，向著主位的方向微微傾斜。這么坐著，比站著真的輕省不了多少。

由此可見，杜逢水確實是個知進退的，她知道這個家里誰說了算，也守規矩。

還是郭子衿先問了正事：“周師弟，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你不是說如果發現點什么，留到晚上，為王家大爺招魂嗎？”

劉月娘也擔憂：“確實啊，周道長，您此去，可是覺出什么了么？”

周賢輕嘆了一聲：“這件事兒，好說，也不好說。一時之間我倒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了。”

郭子衿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瞪了周賢一眼：“哪兒那么多閑話？遇見什么了就說什么。”

周賢點點頭，轉回頭來看著兩位夫人：“二位，按照你們先前所言，你們應當是不知道這件事。一會兒我把話說出來了，您可得穩住。”

這么一講，二家主母心提起來了。互相看了一眼，還是劉月娘做了決斷：“道長，您但講無妨。您就說我家大爺作了僵尸，我都能頂得住。”

“呵呵呵，”周賢苦笑了幾聲，“王家大爺若當真是化了僵尸，反倒好辦了。山上墳塋，卻是空空如也，乃是個衣冠冢！”

“啊？”劉月娘直接站起來了，“道長，話可不能亂說。我家大爺下葬的事情是我和詩琪一手操持，壽衣都是我給我家大爺穿的。眼睜睜看著棺材入土，封上青石，怎么會是衣冠冢。”

李詩琪想到了別的：“周道長，莫非您掘開了我家大爺的墳塋不成嗎？道長您是得道的高人，可不敢這么做！”

劉月娘還返身來安撫李詩琪：“你也說了，道長乃是得道的高人，不會做這等禽獸事。道長能遁地飛天，必然也有其他的法門，想來是瞧見了棺中無人，但是……道長，您真不是玩笑嗎？”

郭子衿幫著周賢說話：“這種事也是開得玩笑的嗎？”

杜逢水在一旁聽到這里，忽然慘嚎一聲：“大爺啊——”緊跟著兩眼翻白，栽倒在地。

“呦，快救人！”周賢本想著他把話說出來，最激動的應該是王家的兩位夫人，沒想到是這個杜逢水出了事。吆喝了一聲，叫來門外的人。轉回頭郭子衿已經把手搭在了杜逢水左腕的脈門上。

有兩個下人沖進來要伸手，郭子衿抬頭瞪了一眼，這倆人都不敢動了。

緊接著，郭子衿舔了一下自己的食指，把指頭伸到杜逢水的鼻下去探鼻息。轉而又摸在杜逢水頸側的脈搏上，停頓了四五個呼吸。再去撐開杜逢水的眼皮，伸手晃了晃，郭子衿微微點頭。

“如何？”周賢問。

“無妨。”郭子衿這才擺手招呼那兩個下人過來，“如夫人不過是受了些刺激，一口痰涌上來堵在心脈，故才暈厥了過去。把如夫人扶回房中，開窗通風，用溫水擦拭頭頸，按摩后心，一會兒也就好了。”

那兩個下人應了，搭著肩，抬著杜逢水出了門。郭子衿背對著兩位夫人，對著周賢打了個手勢。周賢瞟了一眼，點點頭：“沒事兒就好，可嚇了我一跳。”

“不好意思，給二位仙長添麻煩了。”李詩琪身子遠不算好，受這么一遭驚嚇，也站不住了，坐了下來，“逢水她便是這么癡情的人，可惜命不好。二位仙長不必介懷。還是說方才的事情吧，是我出言不遜，我給仙長道歉。”

“大可不必。”周賢連連擺手，“驚愕之間一時失語也是人之常情，李夫人不必為此道歉。”

“只是，周道長，您說的……”劉月娘還存著一分幻想。

“確是實情。”周賢端起茶水來輕抿了一口，“既然出了這件事，我建議二位夫人，開棺檢驗。當然了，這是大事，要開祖先堂焚香祭表的大事。您若說不許，也沒什么。可那墳塋之中，確實是沒有尸首。”

郭子衿眉頭緊皺：“周師弟，你說，王家大爺有沒有可能還活著？”

“不可能。”劉月娘認清了事實，倒也緩過了勁兒，“我曾聽過一些，假死之后埋進地里，卻又活了的故事，但不是那樣的。先前我講過，我家大爺的喪事是我二姐妹一手操辦。

一開始便是找郎中來看過，郎中到了就說大爺已經沒了。再之后布置靈堂，給大爺清換衣裳，這都是我在旁邊盯著的。

咱們這兒的習俗是活著的時候就準備棺材，但是大爺走得時候還不到五十呢，家里什么都沒有。應是砸錢要了鎮上別人家準備了五年得棺材回來。然后是停靈，我們給大爺摸了水銀，停足了七天的。

這七天里，大爺靈前始終有人警醒著，一動不動，七天。便就是假死，也當真死了。大爺就是沒了，沒什么別的好說。”

“那就開棺看看。”李詩琪忽然咬了咬牙，“活著的時候不安生便是罷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死了還折騰人？仙長回頭逮住了，一把火燒了是好。”

“詩琪！你乏了，凈說些胡話。”劉月娘喝了一聲，“來人，攙李主母回去休息。”

大從門外又進來個丫頭，跟屋里的眾人見了禮。走到了李詩琪身邊。

李詩琪長嘆一聲：“對不住，二位仙長，我確實是伐了，也有些糊涂了。有怪莫怪，還容我先行告退。”

郭子衿擺擺手：“無妨，夫人好生歇息。煮一碗參茶吃吧，多少是有用的。”

“謝道長關心。”李詩琪微微點頭，伸出手去由著丫頭攙起來出了茶室。劉月娘揉著眉心，輕聲道：“詩琪確實是糊涂了，但有一樣她說得不錯，我支持開棺檢驗。若是大爺的尸骨當真沒了，那確實是鬧鬼的事情，不認也得認了。”

周賢輕咳了一聲，向郭子衿望了一眼。

郭子衿點點頭，把茶碗放到一邊，說：“劉夫人，您想沒想過，你家里的人，有問題。”

劉月娘思索了一會兒，沉聲問：“比如呢？”

周賢一揚手，九張符紙從他的袖口飛出，圍住了三人。郭子衿這才繼續說：“咱們現在說的話，外邊的人聽不著。我問您，杜逢水，當真就如您說得一樣嗎？”

劉月娘點點頭：“我不知道別的了。”

郭子衿輕笑一聲：“那我告訴您，杜逢水這個人，有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