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方城下叫陣通常都是馬戰。周賢騎術還算是不錯,軍中的馬也都受過嚴格訓練,即便是聽聞炮聲也不會受驚。而且讓他城下叫陣,配給他的必然也得是寶馬良駒。
周賢胯下這匹馬名喚承鈞,通體烏黑如墨,乃是吐蕃進貢而來,后賞賜給了唐恩祿唐大人。馬鬃剪了五花,分別編了,披深褐色革甲,上繪有天靈衛飛熊圖樣。這一回周賢上陣,這馬算是唐大人借與周賢的。
周賢騎術不錯,但是自煉神返虛以來,行動多是御劍,少有騎馬的時候了,未免有些生疏。再而馬上作戰,對周賢來說這是頭一遭。
只見得他身披一套銀甲。獅子盔張口吞天,亮銀甲耀眼生寒,護心鏡冰盤如月,素羅袍虎體遮嚴,縛甲絳擰成九股,魚褟尾龍滾浪翻。收了長劍暗鞅在身側,手提一桿鏨金虎頭大槍,跨下馬好似是出水蛟龍,威風赫赫。
對面李桐光胯下烏騅馬,手持一對八角銅錘。烏金盔,烏金甲,皂羅袍,圓睜環眼。若不是短了一部胡須,活脫脫一個張飛張翼德。
倆人拉開了陣仗,惹來了不少軍士圍觀。倒不是說真的圍在身邊了,遠遠瞧著,把地場空出來給二人施展。
李桐光推上了面甲,反持銅錘對著周賢行了一禮:“不用神通,不動真氣。師兄,來來來,咱們倆可得好生大戰三百回合。”
正所謂“男兒幾不夢軍旅,未曾仗劍枉須眉”。此時節跨坐馬上,周賢只覺豪氣油然而生:“好好好,便是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什么叫三百回合?兩人架馬沖撞交錯一次,算作一個回合。三百回合就是交鋒三百次。
說是三百回合,其實就是一比,這“三百”是個虛數。差不多是“我跟你打個痛快”的意思。
若不然真的打上三百回合,漫說人有沒有這個體力,馬都得累得吐白沫。
也沒有人喊開始。李桐光輕輕一夾馬腹,喊了聲“駕”,胯下良駒揚蹄前沖。雖說是雙手握持兵器,可李桐光在疾馳的馬上,穩如山岳不慌不搖。兩桿銅錘舞出了風來,煞是嚇人。
那周賢也不是被嚇大的。他也不慌,一手甩了下韁繩,另一手反握了大槍,催促一聲,正面迎了上去。
兩道煙塵對沖而起,不聽得人聲,未聞得馬嘶,只有兵刃相交的脆響,傳出老遠。
這一個回合雖然是李桐光先催馬,是周賢搶攻。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這一桿鏨金虎頭長槍怎么說都要長過李桐光手中雙錘。別看是師兄弟切磋,周賢下手一點沒留情面,正對著李桐光鎧甲護心鏡的側旁捅過去。
李桐光反應也快,雙錘一揚格開了周賢長槍,趁著周賢長槍高起的工夫,調轉錘頭要打向周賢腰間。周賢趁勢松了韁繩,兩腳在馬鐙上掛穩,猛然后仰順勢躺倒在馬身上,躲過了李桐光這要命的一錘。
此時兩匹馬已然跑遠。二人又各自提了韁繩,調轉馬頭,一個回合算完。
在外圍觀的軍士大聲鼓掌叫好,沸反盈天。
李桐光笑了:“師兄不善馬戰,確是有幾分天賦。好生操練,說不得將來領兵打仗身先士卒也可。”
剛才這交鋒看著漂亮,周賢是有苦自知。李桐光是個體修,即便是不動用真氣,不施展神通,那力氣也比周賢大上許多。李桐光也知道自己的長處在哪兒,手里那兩桿八角銅錘尋常人提都提不起來,勢大力沉。
他們兩個兵器相交,周賢吃了虧了。到現在他手臂還絲絲縷縷的麻。
不能硬碰硬,得用巧勁兒。
這一番倒是周賢催促胯下駿馬先行行動,李桐光倒是穩當,壓根不動了,等著周賢沖過來。
這一回周賢雙手持槍挽了個槍花,晃過了李桐光的錘頭,要去打他的身子。可是這兩柄銅錘在李桐光手里有著不稱它們外形的輕靈,轉手一挑正好擋住。周賢卻是沒怎么使力氣,用得是一式虛招,從而得以飛快抽回槍來。
此一時兩馬交錯,周賢在馬背上擰身,掄圓了長槍當棍子使,照著李桐光拍了過去。李桐光雙目一凝,兩桿銅錘一并遞出,正敲在周賢要發全力的位置,打得周賢手中長槍險些失手。
這倆人他真不一樣。
非要比較,用在線角色扮演游戲的說法來講,李桐光是MT(Main-Tank),能打能抗,八風吹不動的人物。周賢就是個可以簡單打打近戰的輸出位,定位類似于法師。AOE(Area of effect)和控制能力都不弱。但是讓他和一個戰士類角色單對單,封了技能之后肉搏,那純粹是開玩笑。
李桐光不僅僅是身體素質強于周賢,在近身戰斗的經驗上也遠遠領先于他。
周賢這一下被打得很難受,卻也不是不能接受,他連忙掉轉馬頭,卻發現李桐光已然乘著他交錯而過視野暫盲的時候追了上來。兩柄銅錘一柄掄圓了橫著打過來,另一柄護在身前蓄勢待發。
周賢躲閃不及,雙手持握長槍攔在身前硬吃了這么一下,只覺得雙臂一錯,氣血翻涌。李桐光得勢不饒人,另一柄銅錘伺機遞出,抓準了周前雙臂無力的時機,由下而上,這么一條挑飛了周賢的大槍。
周賢長槍脫手,空門打開。李桐光竟是直接在馬身上飛躍而起,一腳踹在周賢胸口上,把他踢下馬去。
周賢跌落地就覺得頭頂一片烏云蓋下來。不容得多想,一個懶驢打滾咸魚翻身,避讓開。原處銅錘落地銅錘落地,一聲悶響,砸了一個人頭大的坑在地上。
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李桐光已然是近了周賢的身。周賢下意識要拔劍,卻是被李桐光用兩支錘柄卡住了右手手腕,動彈不得。
雙錘一交,銅錘一撞錚錚作響,正在周賢耳畔打了一聲,震得他頭暈眼花。正恍惚,李桐光一腳踹在周賢小腿,逼得周賢踉蹌一下,半跪在地上。再要抬頭,銅錘已經搭在了他的肩上。
“你輸了。”李桐光的聲音在周賢聽來有些不真切——他的耳朵里還在響。
周賢點了點頭:“我輸了。”
輸得很慘。方才銅錘在他耳邊打響那一瞬,若不是李桐光留手,兩錘在他腦袋上相撞,他腦漿子早就灑了一地了。
“好——”周圍圍觀的軍士們齊聲喝彩。
這都是給李桐光喝彩,贏得太漂亮了。他們想象不到,人怎么能做到這種地步。
周賢很郁悶。他知道馬戰自己不是李桐光的對手,卻沒想過會如此不堪。
在一旁張弘艾迎上前來,關切地問:“受傷了沒有啊?”
張弘艾是陳文言安排過來的。周賢和李桐光練習,那動用的都是真刀真槍,若是受了什么傷,張弘艾在一旁,第一時間能處理。
不用周賢開口,李桐光把雙錘立在地上,擺了擺手:“張師兄放心,我下手有分寸,就是皮肉疼些。運轉真氣不消幾個呼吸就好了,倒不勞動張師兄出手。”
周賢點頭應了個“是”,緊走幾步撿回自己的長槍,拂去了表面灰土,嘆了一聲。他問李桐光:“過幾日我上前在城下叫陣,遇見的必然都是身經百戰的武將。若是輸了,可如何是好?”
李桐光哈哈大笑:“師兄,不妨事。我找唐大人打聽過,是這么回事兒。有軍銜在身的軍官上戰場的時候血煞之氣加身,力氣會比尋常時候大很多。而且馬戰步戰技巧,肯定是比師兄你強。但你真不用擔心。
你是招討先鋒,到時候也會有血煞之氣加身。不用說你是貴不可言之人,在江湖上聲威又足,龍氣所鐘。到了戰陣上,不會比現在的我力氣小。你又有煉虛合道的身體底子,一般的武將,即便是煉氣士出身,也不會是你的對手。”
周賢恍然大悟。他從未想過這能加快修行進境的龍氣,到了戰場上居然還有這等妙用。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既如此,你為什么還要對我下這么重的手啊?”
李桐光一撇嘴,大拇指橫打鼻梁一拍當胸:“師兄,您想我是什么人呢?體修大修!您在沙場之外,跟一個體修大修,不用神通交手練得純熟了,到了沙場上,還有什么來將能是您一合之敵?我這可都是為了幫你呀。”
李桐光越是這么正經,周賢越覺得不對味兒:“我怎么覺得,你就是想趁這么個機會揍我呢?”
李桐光靦腆地笑了一下——有鑒于他頂盔摜甲,這笑多少有點滲人:“就算我有這么個意思,也就那么一丁丁點兒。畢竟誰打過當朝王爺呀?還是風光無兩的平南王。就那么一丁丁點兒。嗯,真的。要還是為了幫師兄你呀。”
“你滾蛋!”周賢踢了李桐光一腳,李桐光沒躲。
“怎么著?”李桐光仍舊是保持著這個靦腆且瘆人的笑容,“師兄您要是不喜歡,我就不來了。您再安排個別的軍官跟您練。”
周賢搖了搖頭:“別人沒那個意思,我也不方便下狠手。還是你來吧。歇歇馬力,兩刻鐘之后再來一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