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感覺？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愛會是這麼美妙的一件事情，儘管她不知道他是否懷著和自己一樣的心情，但是她感覺好幸福。
“師父，能讓我摸摸你嗎？”不等他回答，她的手撫上了他的面頰，眼睛，鼻子，手指劃出嘴脣的輪廓。
他能感覺到她手指的摩挲中，有些顫抖，有些怯意。
而他，他無法拒絕，他看著她那失去焦距的眼睛，就像黑色的水晶失去了光澤，只能安靜地接受她的撫摸。
“師父，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她捧著他的臉，玉一般的柔潤和涼滑。十幾萬歲的年齡，歷盡滄桑的容顏依舊如清泉般純淨，明澈，纖塵不染。
“說過什麼？”
“你長得真漂亮！”
“……”
他無語。
她摸到他嘴角彎起的弧度，近在咫尺，她卻看不到他，“師父，你笑了是嗎？”
他沒有回答，伸手拉開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懷中，“一副好皮囊，不過徒添風流而已，看人，還是要看他內心的美好，不要被那些凡俗的執念矇蔽了雙眼。”
凡俗嗎？我本來就是一個凡間的俗人，不過，就算師父以後老了，醜了，我也會一直喜歡師父的。
紅顏變白骨，不過一百年，愛，卻能穿越滄海桑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她輕聲念出詩經中的一句，三歲就會讀，現在她才懂。
赫連清歡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小紫，你還小……”
“我知道我知道……”她伸手捂住他的嘴，“師父，我知道，你別罵我，我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把心思都放在課業上……”
赫連清歡無奈地搖頭。
白青霓回來的時候，看到赫連清歡抱著封千紫坐在月華殿的檐角上，天水碧色的長衫飄逸，懷中的女孩玲瓏剔透。
遙遠的天邊，太陽放射出萬丈霞光，壯烈的朵朵彩雲撕裂了天空，剎那間的輝煌，深情地照亮了整個世界。
而白青霓眼中的整個世界，就是她眼前的這兩個人，她在赫連清歡的眼中看到了滿溢了寵溺，那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眼神，她在封千紫的表情中看到了依戀和愛慕，她在這兩個人的身影重疊中憶起了自己的往昔——
那些清晰的纖毫畢現的回憶紛雜涌現，她迎風獨立，暮然回首，才發覺她並沒有遺忘，只是深藏。
她靜靜地站在崖邊，不敢驚動這樣驚心動魄的美麗畫面。
在赫連清歡的懷抱中，封千紫終於睡著了，呼吸均勻，眉頭舒展。
他將她放在自己的牀上，施法將白青霓帶回的一魂一魄投入了封千紫的體內。
他回頭問道：“你答應了夜旋玉什麼？”
白青霓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師兄，氣定神閒地搖了搖手中羽扇，揶揄笑道：“閒暇時間陪他聊天而已。”
見師兄皺起了眉頭，她走到牀邊，爲封千紫擦了擦額角上的細汗，“師兄，你不讓我硬碰，我只好跟他講條件了，其實也不錯，我在蓮心殿呆了一萬年，也該走動走動了。”
“你在這裡守著她，我去一趟。”赫連清歡不聽她解釋，拂袖欲去。
“師兄……”白青霓攔住了他，“……這個交換條件，是我送給他的。”
白青霓苦笑，當她進到幽冥殿，一劍刺入夜旋玉的胸口時，夜旋玉就將封千紫的一魂一魄雙手奉還。
“這麼做不過是想見你一面，一萬年了，青霓——我想你。”
他始終如此，狡猾如狐貍，無情如豺狼，卻對她一片癡心，情深如海。
他什麼條件都沒提，她取了魂魄轉身就走，卻聽到身後一聲輕嘆，心中終是不忍，走到幽冥殿的門口，她沒有回頭，“若有閒暇，可到蓮心殿找我，清茗一杯，我還請得起。”
一剎那，她感覺到幽冥殿的陰寒之氣，三分消了兩分。
……
赫連清歡看著沉睡中的封千紫，沉默了片刻，繼而問道：“你想從夜旋玉的口中知道他是否已經……”
白青霓手中的羽扇頓住，無聲地點了點頭。
……
祝展顏和宮惜堅持到中午時分，終於忍不住，派了一隻鳥上來稟告掌門，說封千紫失蹤了。
赫連清歡叫白青霓回去告訴她們，封千紫在月華殿，醒來便會回去了。
哪知，他說的話，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
“我不要回去住！我不要回去住！他們還會來抓我的，師父，我求求你了，你讓我住在月華殿裡吧，好師父，好哥哥……”
封千紫醒來之後，本來還很乖地喝了一碗銀耳蓮子粥，可是在聽說赫連清歡讓她回玄珠閣的時候，她就又發瘋了。
“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好師父，好哥哥……”她撲通跪在赫連清歡的身前，抱著他的腿哭喊。
赫連清歡怎麼也想不到她被嚇成了這樣，連忙扶她起來，嘆口氣道：“冥君答應了你小師叔，不會再來找你了……”
“不行不行不行……”封千紫的頭搖得像嗑了搖頭丸似的。
赫連清歡無奈，只好留她住下了。
她白天還算正常，抱著玉淨瓶問赫連清歡，萌萌什麼時候能出來，看上去心情還不錯，還下山去了一趟，跟祝展顏和宮惜簡單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把這兩個女孩嚇得冷汗淋淋。
夜釵他們得了消息，全都過來安慰了她一番。
尤其是夜釵，氣得臉都白了，手也抖了，“阿紫，你別怕，我去跟我太爺說，夜旋玉要是再敢動你一根汗毛，我就拆了他的陰曹地府！”
安夜白不愧是天姥山的大管家，倒是年齡大一些，想的也多一些，“我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他頓了一下，看了夜釵一眼，“你最好以後別在玉帝面前再提封千紫這三個字了。”
夜釵愣了一下，“你什麼意思？”但是一瞬間之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一下子變得更難看了。
夜釵像是被人當頭淋了一盆冷水，認真想一下，就會明白，幽冥界的夜旋玉因爲對白青霓心存愛戀，從來都是對天姥山恭敬有加的，如何會拿這個小娃娃開刀，寧可得罪了白青霓也要做這件事？
那必定是有人給他施加壓力了，或者是——上面的指令。
一想到這，夜釵的心裡唰地就涼了一片。
自古這當家長的對孩子，有唱紅臉的，有唱白臉的，紅臉白臉都不管用的時候，那就只有玩陰的了。
原來他家老太爺那般護著他，都是做給他看的，竟然背後來這一手！
恍惚中，他想起母親的話，“你好歹是玉帝的重孫子，以後要接管天庭也說不定，怎麼能娶個來歷不明的小娃娃呢？看她那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德性，如何能坐在你身邊與你一起執掌天下？”
原來，竟然是我害了她嗎？
封千紫和宮惜她們講著自己在幽冥殿的經歷，看夜釵失魂落魄的樣子，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喂！嚇傻了？還是氣傻了？我沒事，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有師父在，天塌下來了我都不怕，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夜釵臉色煞白，強作笑容，藍子央看在眼中，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情，不是我們控制得了的，你不要太往心裡去，小紫既然沒事了，這件事就揭過去吧。”
夜釵點頭，“我明白。”
這是他第一次，經歷他人生的黑暗面，很多年之後回望當初，他一顆金子般純澈的心，就是在這一刻撕開了一條細細的裂縫。
傍晚時分，太陽還火紅地照在天姥山西側的時候，封千紫就回了月華殿。
她背上來一隻大包袱，打開了，是她的日用品和一牀被褥。
“師父，晚上，我睡牀裡面，你睡在牀外面擋著我，你施個法術，別讓他們發現我。”
她自顧自得把被褥鋪好在赫連清歡的牀上，完全不顧他是何態度，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一般。
赫連清歡站在房間中間，蹙眉長嘆，無可奈何。
白青霓上來送藥的時候，看著師兄一張窘迫又有些微紅的面孔，忍不住掩嘴而笑，“她這是被嚇壞了，你就包容一些吧師兄，過一段時間，慢慢的，就會好的。”
“這怎麼行？！”赫連清歡拂袖輕叱。
“她不過是個孩子，有什麼不行的？！”白青霓拿話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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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千紫從外屋拎了一壺開水進來，“小師叔，我給你沏茶，你看看我的茶藝有沒有進步了。”
一大一小兩個女孩一起玩茶水，赫連清歡信步走出了月華殿，輕身飛上梨花樹，梨花翩飛，如一隻只白蝶在他身邊取悅般旋舞。
他卻沒心情去看這新月照梨花的美景，一手扶額，雲發流瀉了一身，可是憑他怎麼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解決封千紫的心病的好法子來。
不久之後，白青霓出了月華殿，拉著封千紫的手來到梨花樹下。
“師兄，我回去了，你們早些歇息吧。”一句話說出口，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見赫連清歡沉了臉，立刻掩嘴，消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