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門將屋內(nèi)屋外隔成兩個世界,屋外喧嘩不斷,屋內(nèi)寂靜如斯。
夏合歡腳步略略頓了一下,才鼓足勇氣繞過山水屏風(fēng),朝著閉目斜躺在榻上的人走去。黑亮柔滑的青絲散落在衣襟身后,偶有幾絲順著檀木色云紋逶迤而下,似一卷經(jīng)層層渲染后鋪陳開來的華美綢緞。
夏合歡不自在地摸了摸她那又粗又硬還參差不齊的頭發(fā),一時,心頭百感交集。
“合歡不必自慚形愧。”明明仍是閉著眼,可是殷孽卻仿佛知道夏合歡的一舉一動。
夏合歡干笑幾聲,死犟道:“師父說什么?合歡怎么聽不明白?”
殷孽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由側(cè)躺變成了仰躺,平日一直隱藏在衣領(lǐng)下喉結(jié)凸顯出漂亮的弧線。夏合歡莫名覺得口干舌燥,傳說的活色生香,也不過如此吧?
她才不承認,此刻的她竟隱隱有些期待,期待妖孽氣場的師父被人壓在身下,不得不……
纖長的睫毛顫了顫,殷孽微微睜開眼,斜長的鳳眸里盈盈流光輕轉(zhuǎn),殷孽出聲了,沉沉低啞、細細聽來還有一絲如玉碎冰泉的清冷。
“合歡,你流鼻血了。”
妖孽師父果然是個大殺器!
夏合歡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鼻子底下嘴唇上方多出了可疑的濕潤液體。她淡定伸手一摸,看也不看,果斷將手背在身后,悄悄在衣角蹭了蹭。
“師父,你看錯了。”
將厚臉皮發(fā)揮到最高境界的夏合歡死活不承認,她居然看一只妖孽,看到了流鼻血的地步。
果然是腦補要不得嗎?
“是嗎?”妖孽也不計較,只是沖夏合歡勾了勾手。待夏合歡走到他觸手可及的范圍時,蒼白的指尖輕輕在夏合歡人中部分掃過,冰涼的觸感,溫?zé)岬募∧w,夏合歡失神了。
殷孽的手似乎永遠都是冷如冰的溫度,難道又是系統(tǒng)故意設(shè)定寒性體質(zhì)折騰人?
以后誰喜歡上他,那就可憐了,天天都要抱著個大冰塊睡覺。
夏合歡為自己的猜測不禁打了個寒顫,還好她的體溫偏高,一年四季永遠跟個暖爐一樣暖和,還好,系統(tǒng)對她的設(shè)定只不過是一雙紅眼,也不影響正常生活,最多被人喊妖孽……還好。
“合歡,合歡。”殷孽連喊了幾聲,他似乎習(xí)慣了自己新收的小徒弟時不時的跑神,沒有一絲不耐,嘴角的淺笑似乎從來沒有消失。
“師父。”
夏合歡討好地露出標(biāo)志性笑容,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來,殷孽眼里有過剎那的恍惚,快得夏合歡根本沒來得及看到,等她定睛看去時,妖孽還是妖孽。
他將食指舉到她的眼前,如蔥白的指腹,一點血色清晰可見。
“合歡,這是什么?”
“師父,你怎么受傷了?”
夏合歡擔(dān)憂無比真摯,夏合歡的驚訝無比誠懇,夏合歡的緊張無比正經(jīng),她條件反射抓住了殷孽的手指,冷熱的溫差令兩個人都有些不適應(yīng),然而夏合歡卻渾然不曾注意,被她抓住的手指一直都處在不自然僵硬中,像是要被那過高的溫度燙傷一般。
“合歡……”
兩個字,一個名字,夏合歡第一次從一個人的聲音聽出了無奈、縱容、甚至還有那么丁點的寵溺意味,她光榮地呆了,果然上天想要厚待一個人的時候,不吝嗇給他完美相貌的同時,也不介意再給他同等出色的嗓音。
“合歡轉(zhuǎn)過身去。”
處于呆滯狀態(tài)的夏合歡愣愣照做。
“合歡裙子后面怎么沾上了血跡?”
啊,夏合歡瞬間回神,肯定是剛才蹭的時候沒注意。
“呃……呃……”
“不是鼻血?”
夏合歡猛搖頭。
“那,難道是合歡到了入月的年紀?”
“入月?”夏合歡第一次遇見自己聽不懂的詞。
殷孽狀似為難,唇畔的笑卻只見越發(fā)燦然,“《素問·上古天真論》:“女子七歲,腎氣盛,歲更發(fā)長,二七而天癸至,月事以時下,故有子。” ”
入月等于月事……夏合歡的嘴巴保持在了O型狀態(tài),不是說古人都是很羞澀的嗎?她這個師父怎么這么直接?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她現(xiàn)在才六歲啊!哪來的月事!
“……是!”
“那夏合歡可準(zhǔn)備了月事帶?”
“……沒有。”
“那可要為師幫你?”
幫她什么,幫她買月事帶,還是幫教她怎么用?
夏合歡給跪了,她錯了,她不該和一只妖孽去比誰更沒下限,更沒節(jié)操,她這種還知道底線為何物的人,真真是做不到啊!
“師父,我錯了。”
“嗯?”
“……其實那是……鼻血。”
夏合歡極不甘心的捏著鼻子認了,雖然她也弄不清,到底是承認看妖孽看到流鼻血丟人一點,還是在妖孽面前被戳來了親戚染紅裙子更丟人一點?
還好妖孽沒問她為什么流鼻血,不然夏合歡真想找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師父,這把卻邪劍要放在哪里?”夏合歡眼角瞥見被隨意擱置在一旁的卻邪劍,迫不及待地轉(zhuǎn)移話題。
殷孽不經(jīng)心地掃了一眼,淡淡道:“劍留下,盒子扔出去。”
“……”
她知道那個盒子很廉價,她知道那個盒子看起來跟這個布置的富麗堂皇的屋子很不搭,可是能不能不要用這么嫌棄的口吻來說,那種好像老子天下首富的的氣勢,真的好嗎?要不要她提醒下,由于某人的拖欠住宿費,以至于她不得不傾家蕩產(chǎn)為某人還債?
“敢問師父可有能裝卻邪劍的盒子?”夏合歡幽幽地問了一句。
“并無。”
“哦,”夏合歡了然點頭,再問:“那師父知道嗎?”
“嗯?”妖孽師父施舍給夏合歡一個正眼。
夏合歡無比淡然答:“我身上所有錢都拿去換這把劍了,我沒錢給師父買多余的盒子。”
“嗯。”
“我甚至沒錢來付剩余的住宿費。”
“嗯。”
“師父,我們可能、也許,大概要流落街頭了。”
或許是夏合歡的垂頭喪氣的模樣太過可憐,妖孽師父終于舍得將一直半垂的眼眸徹底睜開,懶懶地半坐起身,粗粗理了下微皺的衣擺,盤膝而坐,一手托腮,端得是一派風(fēng)流自在。
他伸手拍了拍,嗯,或者說是壓了壓夏合歡頭頂?shù)男【揪荆瑒幼鬏p柔到像是在替一只闖了禍不安地從喉嚨發(fā)出低嗚聲音的幼貓順毛。
“合歡說錯了一點。”
夏合歡瞬間抬頭,兩眼放光地望著殷孽,妖孽師父這話,難道是……難道是終于舍得自己出銀子,不再戲耍她了嗎?老是被人當(dāng)猴耍,還要歡天喜地去配合,尼妹,她就算是豬隊友,智商也沒可憐到這種令人捉急得份上吧?
在夏合歡期冀的目光下,妖孽師父像是工筆勾勒出來的修眉挑了挑,帶了玩味地笑,讓夏合歡本能地瞬間炸毛,她怎么覺得不太妙?
“要流落街頭的,從頭到尾都只有合歡一人而已。”
果然,夏合歡太陽穴開始突突直跳,全身血流加速,直往腦門沖。誰也不要攔她,不要攔她,今個兒她要替□□道,手持卻邪劍,滅了這妖孽。
“師父,難道不喜歡卻邪劍?”
“甚喜。”
“師父,難道是不喜歡合歡?”
“……甚喜。”
夏合歡老臉一紅,她才沒想歪,她絕對沒想歪。
“那師父,怎么忍心見合歡流落街頭?”夏合歡理直氣壯開始為自己爭取徒弟應(yīng)得福利待遇,“拜師禮收了,師父也承認喜歡合歡,那……那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父養(yǎng)女難道不是天經(jīng)地義?師父,你怎么忍心看我流落街頭、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三餐無肉。”
夏合歡面上聲淚俱下,心底默默為自己的好口才點32個贊,她真是太機智,太聰慧了,有沒有?
殷孽瞧著小徒弟聲音哽咽,眼眶發(fā)紅的模樣,輕笑出聲。
笑了?笑了!他居然還笑了,憤怒使得夏合歡一時也忘記繼續(xù)悲情演出,她悲憤地只想要為自己討回公道,她犧牲自己娛樂妖孽,她蘿莉賣萌淚水攻勢,白蓮花的技能一樣不少,黑女配的心機一樣沒有,唱念做打樣樣俱全,這只妖孽憑什么嘲笑她的演技!就他是妖孽也不帶這么欺負人的啊!
“合歡不知?”
“知道什么?”
“為師已是自顧不暇……”
殷孽極低輕嘆一聲,“除了這間屋子,合歡覺得這玉枕樓里可還有為師的容身之所?”
“我相信樓里的每位姐姐都會很非常歡喜和師父一起住。”
“可為師只想跟合歡同寢。”
夏合歡的臉紅的程度如被燒紅的烙鐵,她想她的血槽被妖孽師父那極盡纏綿媚態(tài)的同寢兩字清空了。夏合歡默默咽下一口老血,道:“師父,這屋子里任何一件玩意也抵十個合歡了。”
夏合歡的眼睛可沒瞎,夏家之前也算地方首富,在金銀窩待了六年,就算再不經(jīng)心,耳濡目染下還是有一點的眼力勁兒的,她這師父跟她哭窮,可是細數(shù)下來,妖孽的吃穿住用行那一件不是秉持低調(diào)奢華有內(nèi)涵的路線。
“這些死物怎么可與為師的合歡相提并論?”
“呵呵,”夏合歡沉下臉,皮笑肉不笑,“那師父拋棄這些死物和我一起流落街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