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南望著亭內悠悠然然坐在雕花護欄上逗弄著池里小魚的少女, 身上的傷處一時隱隱作痛。他無奈苦笑,這才是明白了當初夏合歡聽說他要去向殷孽提親時候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仲南進亭子時,并沒有刻意使用輕功, 夏合歡自然是聽得動靜回頭看向他, 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包起來的耳朵, 不忿地一挑眉, 憑什么她要承受妖孽的怒氣, 這家伙卻看起來好好的?
想歸想,夏合歡本能還是跟杜仲南隔開了大半個亭子的距離,杜仲南顯然是和夏合歡一樣的想法, 兩個人詭異地隔了半個亭子展開對話。
“夏姑娘,我是來向你告辭的。”
“你終于要走了?”夏合歡瞬間松了口氣, 乖乖, □□沒有了, 她終于不用擔心妖孽時不時的冒火了。
“好像我很不受待見?”杜仲南摸摸鼻子,訕訕地笑了。
“你覺得呢?”夏合歡哼了一聲, “我可不覺得這里有人歡迎你的到來。”
“走之前,我來是想找你說句話。”杜仲南直說來意,省得再被夏合歡嗆聲。
“有什么遺言要交代嗎?”夏合歡以為是殷孽總于要出手。
“不是。”杜仲南失笑搖頭,太久他沒見過這么不掩飾自己喜怒的人了,多少他有些明白殷孽的心思了, 見慣了勾心斗角, 坦率直白反而難能可貴了, “殷孽……他之前并不是這樣的。”
有關妖孽的事情?夏合歡來了精神, “他?你知道有關他的什么?”
“我與他皆是獨子, 幼時也曾同吃同住過一段時間,那時的他與現在卻是截然不同的。”
“有哪里不一樣?”夏合歡好奇追問。
杜仲南停了許久, 才悵然若失地說道:“我記得幼時曾問他為何行醫,他說,為了救人。可是昨天我再去問他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的回答是,為了看別人哀求的樣子。”
果然符合妖孽的惡趣味,夏合歡心想。
“他變了,可是對著你的時候,他卻好像又沒變。我看不懂他了。”杜仲南搖頭,“可是我卻知道,有你在的時候,他還是那個為了救人而做神醫的殷孽。”
夏合歡搖頭,“你想多了,雖然我認識他沒有你久,可是我清楚他沒變過,他永遠都是那個殷孽。”
杜仲南怔然地看著夏合歡,夏合歡繼續說道:“活人不醫,閻羅不救,他不是鐵石心腸,只是看慣了生死。”
她不知道殷孽重生了多少次,可是那一次次的絕望,她卻是能明白三兩分的,所有人都沒變,所有人都不記得,可偏偏他卻要記得,卻要一次次接受不斷重生的折磨,就算是個正常人也會瘋了,更何況是看過了太多生死的殷孽。
“你很了解他?”
夏合歡再次搖頭,“只是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他的想法我多少能猜到一些。”
不過猜的不是很準確就是了,不然,她的耳朵會這么凄慘嗎?夏合歡忍不住又想摸摸自己的耳朵,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杜仲南顯然也是注意到了夏合歡的耳朵,不過他非常明智沒有問。
“起初,我想娶你,是真的想對你負責。”杜仲南笑了笑說:“可是,后來我才發現殷孽對你似乎特別在乎,所以才起了想利用你來刺激殷孽的心思。”杜仲南摸摸自己至今仍隱隱作痛的腹部,“不過我沒想到刺激得有點過了,差點把自己連累進去。”
“你怎么不說你還差點把我也給連累了?”夏合歡怒了,她就說了這世上哪有這么不懂得看人眼色的人,原來根由在這兒。
說到最后,夏合歡差點拿著掃把將杜仲南給趕出去嗎,他輕輕松松兩句話,倒是害得她提心吊膽了多久,最后居然還想著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他也太不把她當回事了吧!
“這事是在下對不住你,日后有時間定然賠禮,在下告辭了,替我向殷孽說一聲保重!”
杜仲南看出了夏合歡的意圖,兩手抱拳行李之后便直接用輕功,幾個縱躍沒了身形。
“溜得到快。”夏合歡哼哼兩聲,正想著是不是要在殷孽面前抹黑他的時候,只聽得一聲破空聲,反手將東西接在手心,遠遠聽見杜仲南朗聲道。
“那個對我沒什么用,但是或許你會需要。”
夏合歡展開一看,是張字條,字條的內容卻是讓夏合歡微微變了臉色。
“蘇州首富夏家,于十六年前喜得千金,起名合歡,不幸于六歲猝。后全家移至京城。”
六歲猝?夏合歡嘴角的笑帶了幾分凄涼的意味,閉上眼她還記得當初他們對她視若珍寶的神情,只是記得越清晰,越是沒辦法忘記后面他們對她的避如蛇蝎。
夏合歡垂下眼眸,漠然地將手中字條撕碎扔向亭子外面的池水里,看那紛紛揚揚的碎片一落而下,也好像過去的事情都隨著那碎屑飄遠了。
她還只是殷孽的那個小徒弟,跟什么京城蘇家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
沒了那場烏龍的通緝令,夏合歡自然也不必躲在那個小院子里不敢見人。
夏合歡幼時過得是標準大家閨秀的生活,后來又過了十年的隱居,好不容易出來參加次古代的婚宴見見世面,沒想到又碰上一場烏龍,這么算下來,其實夏合歡也并沒有真正肆意逛過古代的街市,這不,得空了,夏合歡變拿了銀子悄無聲息地溜出院子進了鬧市。
也不怪她選擇這個方法,只是實在是和殷孽逛街需要有極強大的心里承受能力,不然,但是街道上女子“熱情”的眼神就足夠夏合歡死無葬身之地之地了。
至于為什么不告訴長寧,你不都是廢話嗎?以長寧對殷孽地忠誠度,告訴他跟告訴殷孽有什么區別嗎!告訴長寧還不如夏合歡直接告訴殷孽呢!那樣她最起碼還能刷刷師父的好感度。
一襲雪青色繡百柳圖案細絲薄紗裙,配上丹碧紗紋大袖衣,夏合歡自認為是穿的不打眼,可真等上了街,夏合歡才發現她穿的是有多出挑,在一堆粗布里面,她這一身一看就是屬于富人家,大小姐的衣飾果斷引起人們的頻頻矚目。
殷孽事事要求必精,就連夏合歡也跟著沾光,身上的衣服基本可以頂上普通一家四口的一年的消費了。
此時一臉懵懂的夏合歡完全成了那些小商小販眼里待宰的肥羊。夏合歡呆了點卻不傻,旁人的矚目她自然是清楚。只是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別人眼里的待宰肥羊。
捏糖人,耍雜耍的,賣小吃的,長長的街道上擠滿了小販和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知道是不是夏合歡的錯覺,好像每次,她走到哪里的時候,哪里的吆喝聲都會大聲些,是錯覺吧?
各種各樣的新奇小玩意、五花八門引得夏合歡連連駐足,瞧得津津有味。只是正兒八經的古代逛街一日游,身為單身弱勢女子、身邊又沒個護衛什么的夏合歡怎么可能會錯過經典劇情!
“小娘子是單身一人?來來,陪爺爺我喝上一杯。”
正在興頭上的夏合歡冷不防從旁伸出一只咸豬手,夏合歡起初并不知道對方指得是自己,單以為是有哪個賴皮無賴不知道又挑了哪個軟綿的小娘子要禍害。可等那只咸豬手接二連三地擋住自己的去路的時候,夏合歡終于明白了,對方挑的那個軟蛋不是別人,正是她。
被人打擾了,夏合歡自然不是很高興,等看清打擾她的人的時候,夏合歡簡直有種自戳雙目的感覺。
本來她還想著幾百年不被人調戲一回兒,難得被調戲,是不是該裝兩把柔弱,可實在是擋不住對方的相貌有礙市容,抖著渾身上下的五花肉,偏偏還要學人家附庸風雅手里拿把扇子,也不見自己的短粗的手指都比那扇骨還要粗了。見夏合歡看過來,那人還從臉上擠出一個自認為風流倜儻的笑容來。
試想一下,一堆橫肉的大餅臉再配上綠豆芝麻大小的眼睛,“嘔!”夏合歡忍不住了,對不起她這一輩子什么都可以容忍,就是沒辦法容忍胖的同豬一樣的人。
周圍的人已經開始漸漸聚攏起來,看到夏合歡的反映了,那人直接變了臉色,一雙肥豬手把扇子捏得咔吧咔吧直響。“給我抓起來!帶回府里。”
豬哥身后的打手紛紛磨拳搽掌,周圍的人已經有不忍心的閉上眼了,那人也是這街上的一霸,平日里也沒少禍害良家女子,今個這個看起來就是嬌滴滴地小姑娘怕是也難逃他的魔掌了。
“啊!”變了聲的慘叫讓夏合歡抖了三抖,眨眼的功夫,豬哥連帶他的打手都被突如其來的正義之士給打成了滿地滾的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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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倒是不知道京城天子腳下居然還會有你這種目無法紀之徒!”來人同樣是一副貴族公子哥的衣飾,手里一把折射緩緩打開,那氣勢、那風度瞬間秒殺對面豬哥一百條街。
吐過了,夏合歡擦擦嘴,原本打算摸出的自制藥粉變成了一小把瓜子,在所有人都屏息等著下文的時候,響起分外不和諧的聲音。
咔吧、咔吧,夏合歡一磕一個準,再來個小馬扎,絕對是看熱鬧的絕佳裝備。
意識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自己身上,不,準確來說是自己手中的瓜子上,夏合歡眨眨眼,默默將瓜子重新放回荷包里,沒法,一點瓜子實在是不夠這么多人分的,還是抓緊時間搞定豬哥繼續逛街才是正道。
夏合歡拍拍手,彈彈衣襟,走到痛得整張臉都扭曲的豬哥跟前,道:“你剛才說什么?”
“我爹是京城府尹!我爹一定會……”
夏合歡懶得跟他廢話,直接干脆利落抬腳照著他被打折的手處踩去,跟妖孽學了十年的醫術,雖然她不能說是順利出手,但是對于哪個穴道能都人感受到最大的疼痛,她還是有一兩分心疼的。
“啊!啊!”豬哥慘叫了兩聲后,直接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夏合歡抬腳踢了踢那一聲肥肉,見他真的是暈了不是裝的,才不屑地唾了一口。
這都是什么人啊!
夏合歡轉身拍拍手,道:“沒事了,沒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瞧見人群里那一兩個躬身想要逃的小嘍啰,夏合歡腳尖一抬,一提,幾個小石子就噗噗打中對方的膝蓋。
“把那死豬抬走。”
夏合歡努了努嘴,小嘍啰立刻連滾帶爬地過來,幾個人吭吭哧哧抬起那個豬哥就要走,就又聽見夏合歡慢悠悠補充了句:“對了,記得要報仇找他,跟我沒關系。”
他們跑還來不及,哪里敢尋仇?連看也不敢看,就灰溜溜地架著那個豬哥公子跑走了。
“……”只來得及出手一回就成了圍觀者,還有可能被所謂的京城府尹尋仇的公子哥不以為意地笑了,道:“原來是在下莽撞了,本以為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沒想到卻是個英姿颯爽的俠女。”
“所以下次記得看清再出手。”
夏合歡揮揮手不以為然,這世上總有那么些人自以為是,但是也不好不給他們出手的機會,不然傳說中的英雄救美的橋段都是哪里來的?
“相遇即是有緣,不知道姑娘……”
“打住,這種相遇有緣也是孽緣,我不需要,你離我遠點。”夏合歡懶得同那人糾纏,直接運起輕功想要擺脫對方,沒想到對方竟然也能牢牢跟在她身后。
夏合歡咦了聲,加快速度,這才將兩人距離拉開。
眼看夏合歡就要從他眼前溜掉,那人不得已高聲喊道:“夏姑娘留步。”
果然,麻煩來了。聽到對方顯然是知道自己是誰,夏合歡無奈低嘆一聲,這麻煩啊,真是煩人,就不能讓她自由自在地逛會街嗎?
夏合歡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那人道:“你是誰?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
“在下姓慕。”
“慕天澤?”夏合歡來了精神,老天爺怎么會如此優待于她?她還正在愁怎么找他呢,他居然自己送上門了。
“正是。”慕天澤并沒有什么異樣,反而是他身后隨從不忿欲說,卻被他伸手制止住了。
夏合歡后知后覺意識到,貌似這個慕天澤還是個皇帝,她這么大大咧咧直呼其名,好像不太好?轉而一想,全世界最大的BOSS都是自己的妖孽師父,她還有什么好怕的?夏合歡瞬間無比安心。
“你在找我?”夏合歡問。
“沒錯。”慕天澤笑道:“我正好知道這附近有一處茶樓還算清靜,不知道夏姑娘可有時間同我一同前去。”
“帶路。”
夏合歡應了,她還想確認對方是不是剩下的那三個人里面的一個,王爺、盟主、劍客,夏合歡悠悠然然跟在慕天澤身后,時不時抬眸打量對方的背影,他到底會是哪一個呢?
話說,她該用什么辦法來確認胎記呢?
夏合歡的手開始不自覺去摸自己的小荷包,上次藥倒杜仲南的蒙汗藥好像還有點剩余?不過這么做好嗎?
“有什么不好,該出手時就出手,宿主千萬不要猶豫啊!”系統在下面可勁慫恿道:“千載難逢的良機,對方可是皇帝,錯過這次機會,宿主可指不定還有這么的機會了。走過路過莫錯過!”
“……”對于系統來說,只要她做任務就一切OK吧?
夏合歡懶得跟它爭辯,偶爾會瞥一眼跟在慕天澤身邊的那個侍衛,就算是微服出訪,一個侍衛也太少了吧?是不是還有傳說中的暗衛?那樣的話撂倒慕天澤容易,可是自己會不會被當成此刻誤殺了,可就說不準了。
保險起見,還是選個穩妥的時間再動手好了,夏合歡默默將蒙汗藥又放回自己的小荷包,任由系統在她腦海里如何捶胸頓足,都不為所動。
什么都沒有小命重要,誰知道對方有什么底牌,貿然出手萬一把小命交代了怎么辦?要是妖孽在的話,說不定還可以試試……
“就會依賴師父,”系統道:“宿主你退化了啊!”
“那又怎樣?你不還是要靠我攻略師父嗎?”夏合歡一點都不以為恥,在她跨越心里的那條底線,對于妖孽的依賴也是越發不加掩飾了。
就在夏合歡跑神和系統斗嘴的過程中,慕天澤已經帶她來到一處僻靜的地方,竹林悠悠中,一座兩層小樓若隱若現。要讓夏合歡來總結,那就是一個絕對裝13的好地方。
進去前,夏合歡特別抬頭看了下對方的招牌茶林軒,也不知道是不是長寧名下的財產?夏合歡可沒忘記長寧是天下首富的事情。
進了茶樓,自有小二過來令他們上二樓雅間,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多余的話,倒是讓夏合歡微微詫異,總感覺好像有哪里不對,可是四下看看,也沒發現哪里不對。
一樓大廳內也有不少人在端坐喝茶,行動舉止間只聞只言片語,不得多余的聲音。夏合歡上樓時將木質的樓梯踩得吱啞作響的時候,突然明白了那種怪異感是什么了。’
安靜,太安靜了,普通茶樓里該有的吵鬧和瓷器相碰的聲音都沒有,夏合歡戒備起來,視線從慕天澤身上又移到旁邊的店小二身上。
慕天澤帶她過來,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和那個店小二是一伙的?
夏合歡眼珠子轉了幾轉,到底是將這些疑問壓在心底,只裝作不知情的模樣,跟在慕天澤后面老老實實進了雅間。
等茶端上來的時候,夏合歡象征性地沾沾唇,并不敢真得喝下,誰知道水里有沒有摻別的東西。
“你找我什么事,現在可以說了?”
夏合歡單刀直入,慕天澤身后那個侍衛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恰好守在門口擋住了出路。夏合歡不動聲色將屋內打量一番,還好左邊尚且有一扇窗戶是開著的,兩層的樓的高度也不算高,到時候逃起來,并不算難。夏合歡的心暫且是安定了下。
“夏姑娘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夏姑娘的存在?”
“不好奇。”夏合歡反諷道:“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好奇心害死貓嗎?人活在世上安分守己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夏姑娘倒是很有趣。”慕天澤也不怒,反而是悠悠抿了口茶水,才緩緩說道:“夏姑娘大可放心,我是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哦!”夏合歡慢吞吞應了聲,果斷還是不沾任何茶水。
“論理,我是該喊他一聲舅舅的。”慕天澤突兀地說道,夏合歡眨眨眼,半天才明白他那句舅舅應該是指殷孽?這段時間是怎么了?怎么一個兩個都打著殷孽的名義來跟她打親情牌?
“然后呢?”見慕天澤不說了,夏合歡盡職盡責地問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