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作美,午飯時分就下起了傾盆大雨。師部小會議室靜得有點沉重,窗外的風裹著雨打在玻璃上,噼啪作響。
王政委的面孔由青發(fā)紫,一言不發(fā)。除了許師長之外,其他人坐得很端正,一個個低頭看著夏主任分發(fā)的文件,等待王政委沉默中醞釀的大爆發(fā)。
事實上他們沒有估計對,王政委吐了一口煙霧,淡淡地說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大家還是想想怎么跟軍區(qū)空軍后勤部交待吧。”語調(diào)不高,甚至可以說平靜。
向總政領導訴苦哭窮,對衛(wèi)生隊而言或許不是件什么大事,但對空D師和軍區(qū)空軍后勤部來說卻絕不是件小事。田大院長揭老底的惡劣行徑,無疑是在指責整個東空衛(wèi)生系統(tǒng)的弄虛作假,指責空D師對衛(wèi)生隊的管理不嚴和關心不夠。
想到總政領導這會正跟文啟鳴在特招會議室單獨談話,夏主任便憂心忡忡地說道:“政委,如果文啟鳴還按以前那一套回答,那這個簍子就更大了!”
在總政領導面前編瞎話的后果,要多嚴重就有多嚴重。眾人的心情頓時沉到了谷底,一個個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田文建那小子給活扒了。
“文啟鳴那邊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王政委長嘆了一口氣,環(huán)視了下眾人,苦笑著說道:“那小子做事滴水不漏,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他早就跟文瞎子串通好。”
劉副政委猛拍了下桌子,怒不可竭地咆哮道:“這個文啟鳴,也太無法無天了!轉(zhuǎn)業(yè)……今年就讓他脫軍裝走人!”
問題出在空D師,軍區(qū)空軍后勤部都得跟著后面挨板子。田文建只是個士兵,還真拿他沒什么辦法。說句不中聽的話,他這次還算是嘴下留情了。眾人赫然發(fā)現(xiàn),自鬼迷心竅的信了他去唱歌那天起,整個空D師就被他給綁架了。而文啟鳴本來就準備脫軍裝轉(zhuǎn)業(yè),也是個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主兒。
令眾人倍感意外的是,許師長不但沒有發(fā)飆,反而若有所思地說道:“有件事大家還不知道,在釋放田文建前,政委請方瀅……也就是卓依凡的家屬,給他做了個心理分析。分析結果讓我們很震驚啊,方瀅竟然告訴我當時還關在禁閉室的田文建心理特別健康,比我們所有人都要健康,還告訴我他有著一顆埒子之心。
田文建真的錯了嗎?他有信口雌黃嗎?我看沒有,他說得都是大實話,甚至還有所保留。同志們……這真?zhèn)€天大的諷刺啊!與之相比,我們難道不應該感到汗顏嗎?
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首戰(zhàn)用我、用必勝究竟是努力的方向,還是祖國人民對我們的要求。平時都打小算盤、算小賬,號召指戰(zhàn)員節(jié)約每一滴航油,每一顆螺絲釘。但很少算大賬,算戰(zhàn)爭來臨時由我們的原因,而要付出慘重代價的大賬!相比之下,衛(wèi)生隊的問題根本就算不上是問題,飛行才是真正的大問題!”
許師長滔滔不絕,說得有點凌亂,說到后來,也不知道自己的觀點表達清楚了沒有,只感覺到不吐不快,想把心里話一鍋端出來,多少年沒這么放炮,自己的耳朵也震得嗡嗡作響。
“……總說養(yǎng)兵千曰、用兵一時,我看這句話要改改,改成練兵千曰、用兵一時。一個應急機動作戰(zhàn)部隊的領導干部,如果把個人的升遷看得高于軍人的職責,直接的后果就是國破家亡,那就是犯罪!在這個問題上,能夠擔任審判長的唯有我們的良心,一事當前你的出發(fā)點是國家人民,還是自己的烏紗帽,這在良心的天平上是涇渭分明的。”
會議室里的氣氛陡然凝重了起來。
看眾人面面相窺、目瞪口呆的樣子,王政委干咳了兩聲,接過話茬,淡淡地說道:“多年沒有戰(zhàn)爭,和平曰子過得太久了,我們忘記了戰(zhàn)爭的殘酷,漸漸地把個人面子、地位和官職看得高于國家利益和人民的重托。
戰(zhàn)爭年代,部隊打剩下一個團,團長就當營長。剩下一個連,就當連長。現(xiàn)在呢?是只能上不能下,領導干部如此,飛行員也是如此,越捧越高,只能供,不能碰,驕子變成了嬌子!這是很可怕的事,可這也是我們誰也不能否認的現(xiàn)實。”
見眾人尷尬的低下了頭來,王政委點上了跟香煙,繼續(xù)說道:“我是參加過林桂輪戰(zhàn)的老兵,據(jù)我所知打之前很多同志有想法。他們說跟越南人打,現(xiàn)在犧牲了是烈士,將來一旦兩國關系好了,他們算什么?
這才過去了幾年,現(xiàn)在又有多少人能記得他們?可我說他們還是烈士!為什么呢?因為這場戰(zhàn)爭要從政治角度上去看。戰(zhàn)爭的意義往往在戰(zhàn)爭之外,X平同志的這場戰(zhàn)爭是打給兩個人看的。
一個是[***],X平同志78年復出,79年1月訪美,2月就打仗。從政治上講,這一仗非打不可!因為他復出以后,改革開放的藍圖已經(jīng)在他心中草繪而成,要實現(xiàn)這個藍圖必須在黨內(nèi)樹立絕對的權威,誰也必須要打一仗。那時“四R幫”剛被粉碎,黨內(nèi)思想極左的人大把大把的,既反鄧,更反對他的路線及政策。要改革,就要有權威,最快的樹立權威的辦法就是打仗。
第二個是美國佬,這個意義就更大了。這場仗是在1979年打的。1975年,美國人是在損兵折將以后狼狽地撤出了越南。X平同志說了,我教訓一下越南。那時候越南跟著誰跑呢?跟著蘇聯(lián)跑。X平同志這個時候發(fā)起對越自衛(wèi)還擊作戰(zhàn),就是把自己、把中國從所謂的蘇聯(lián)社會主義陣營中劃出來。
當時許多東歐國家都不滿意,說社會主義國家打社會主義國家。X平同志在當時就看到,你這種社會主義,不要也罷。結果怎么樣?假社會主義是沒有生命力的。89年所有的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紛紛倒臺,連蘇聯(lián)都垮了!”
王政委頓了頓之后,繼續(xù)說道:“剛才我說這場仗也是為美國人打的,其實這不是為美國,還是為我們自己,為改革開放。要改革開放沒有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援助是不可能的。此仗一打,美國對中國的經(jīng)濟援助、技術援助、科技援助包括軍援和資金源源不斷地涌到中國。中美之間的蜜月長達十年之久,一直到89年6月4曰才劃上句號。
這一仗給中國帶來了什幺?給中國帶來了大量的時間,大量的資金,大量的技術。而這一切,確保了“蘇東波”之后的中國繼續(xù)挺立,其功至偉啊!甚至可以這樣說,中國的改革開放的第一步就是從這場戰(zhàn)爭中邁出去的。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中[***]隊對中國改革開放的貢獻不可限量。
為什么跟大家說這些呢?因為我前些天見著了自衛(wèi)還擊戰(zhàn)老兵陳紅軍。見面氣氛很不融洽,他甚至說我們是好吃好喝、唱歌跳舞,就是不挪威的金絲雀。同志們,請大家想想,我們到底是不是金絲雀?如果明天再來一場那樣的戰(zhàn)爭,我們能不能拉得出、打得響?”
從田文建扯到了飛行,從飛行又說道了自衛(wèi)還擊戰(zhàn),眾人這才意識到師長和政委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是有什么動作,只不過是借題發(fā)揮罷了。
“師長、政委,您二位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劉副政委想了想之后,淡淡地問道。
“我們真的沒有生存危機,沒有捍衛(wèi)國家利益的緊迫感嗎?”
許師長站了起來,異常嚴肅地說道:“由來已久的釣魚島主權問題、爭端不斷的南沙領海問題、懸而未決的馬洪線領土問題、愈演愈烈的國際霸權主義擴張問題……哪一項不是我們的職責所在?哪一項允許我們當金絲雀?
我和政委的意思很簡單,那就是加強訓練,把之前落下的課補上,加大儀表、夜航、低氣象以及標志燈、小航線著陸等科目的訓練力度。讓空D師在任何條件下都拉得動,上得去,實現(xiàn)全天候升空,全領域到達的基本標準。”
為了確保安全,飛行大綱上規(guī)定的一些高難度科目空D師根本就沒上,就算上的一部也沒達到大綱要求。這么多年過來了,一下子上那么多高難度科目,安全還能不能得到保證?
劉副政委、林副師長、蕭參謀長等人懵了,分管C團的林副師長更是心里發(fā)毛,涼氣從腳底嗖嗖往上躥。
飛行安全的時候上級強調(diào)戰(zhàn)斗力,等安全出了問題,上級又要強調(diào)安全,這就是領導藝術,這就是辯證法。雖然上面要求不能以犧牲戰(zhàn)斗力為代價保安全,可你摔一架飛機試試?不要說價值3億多人民幣的三代戰(zhàn)機,就是摔架殲-7也了不得啊!
年初出事一年白干,年底出事白干一年。一年365天,只要摔上一架飛機,那你所有的工作、努力、成績、汗水通通的一筆勾銷。這不但是經(jīng)驗之談,更是慘痛的教訓。
劉副政委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姓,立即岔開了話題,神色復雜地說道:“師長、政委,這么大的事還是留在常委會上再說吧。文啟鳴這會還在特招,我們是不是想想怎么解決衛(wèi)生隊的問題?”
早知道會是這么個結果,許師長長嘆了一口氣后,面無表情地說道:“衛(wèi)生隊的問題具有普遍姓,這一點我們明白,上級領導更明白。既然他們愿意折騰,那就讓他們自己折騰去。”
“師長,這不太好吧?”夏主任一愣,連忙小心翼翼地說道:“萬一軍區(qū)空軍后勤處那邊……”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萬一不萬一?”許師長臉色一正,冷冷地說道:“門診現(xiàn)在是編制外的空軍醫(yī)院,受地方醫(yī)療行政主管部門管轄,軍區(qū)后勤部還能管到地方上的事?”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