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等人辭別寺院長老,趕往江邊。忽有笛聲悠悠,遼遠悲涼,如泣如訴,彷彿是乘著悽迷晨霧,沿著蒼茫江面,穿林渡水而來。 名士們不覺駐足江邊,側耳聆聽。王徽之說道:“在京口這地方,能吹出這樣笛聲的,除了桓伊還能有誰呢?” 謝安說道:“吹笛人必有博大而深沉的胸懷,我等應當前往一見。” 謝玄也點頭讚許,衆人沿著江邊尋去,笛聲忽然打住,有一青壯年人昂然而來,對著謝安深深一輯,慨然說道:“想我中華,山河破碎,胡馬猖獗,禮崩樂壞;大丈夫不學王夷甫,當出圖濟世。”說罷拂袖而去。 一番話如黃鐘大呂轟鳴,謝安等人久久無言。王夷甫就是大名鼎鼎的隱士王衍了,用他來比高臥東山的謝安,再恰當不過了。 大家登上畫舫,但見水急岸高,魚貫中流,大家憑欄遠望,指點江山,豪情萬丈。獨有王凝之取出四道靈符,分貼到船頭船尾,引起不小的轟動。 王羲之忍不住批評兒子王凝之:“求仙問道,靠的是緣份和悟性,靈符咒語都是些旁門左道。” “這樣下去,王凝之會走火入魔的。”謝道韞嘲諷地說道,一邊將她那可愛的腦袋瓜子靠在我寬闊的肩膀上。 獨有謝安凝眉思索,沉默不語,這兩日所見所聞似乎對他觸動很大。劉惔乘機進言:“現在人們都說,謝安不出山,叫老百姓怎麼辦?” 王羲之意味深長
地說道:“以前,人們也這樣捧過殷深源。” 謝玄問道:“殷深源就是殷浩嗎?我聽說這人素來崇尚風流,談吐不俗,在兩庾當政時代頗有才名。” 王羲之說道:“殷深源是我好友,最先爲庾亮參軍,庾亮歿後,殷浩屏居墓側,朝廷屢徵不起,時人視爲管仲之才。當年安石曾與司徒王濛一起前往遊說殷浩失敗,歸來後嘆息說:‘深源不做官,叫老百姓怎麼辦?’” 謝道韞插話說:“殷深源那叫矯情避世,我二叔纔是志在山水呢。” 王徽之說道:“我也同意令姜的說法,朝廷急於網絡人才,那殷浩倒是穩坐釣魚臺,越不肯出仕,就越贏得盛名,後來兵敗,哎……” 羲之說道:“我覺得只有庾翼識殷浩,曾說過:‘亂世時代,此輩只有束之高閣,等到天下太平,再予使用。’” 謝玄說道:“我聽說庾翼任江荊都督時,還是想徵浩爲司馬,殷深源可是傲然不就啊。” 王徽之冷笑道:“那是因爲殷浩的名聲太大了,朝廷當權者誰敢不用他,誰就會揹負嫉賢妒能的罪名,這一點殷浩本人心裡可清楚了。” 羲之笑道:“劉真長這番話可真是一針見血呀。後來,朝廷徵殷浩爲揚州刺史,浩依然推辭,會稽王昱親自手書勸勉,中有“足下去就,關係興廢”二語,耀如日月,殷浩方纔授命就職。” 謝安顯然對過時的殷浩很有興趣,問道:“聽說那時大將軍
桓溫和殷浩頗有恩怨呢。” 王徽之笑道:“桓溫與殷浩是一對死對頭,溫常說:‘記得少時常與殷深源遊戲,曾共騎竹馬,我將竹馬棄去,浩就撿起來,可見浩出我下。’” 大家都笑了。大將軍桓溫這人對我來說可是如雷貫耳,他曾收服巴蜀,北伐中原,後來擅行廢立大事。眼下,桓溫專政的時代恐怕很快就要來臨了。 謝道韞問道:“桓溫這人又恐怖又好玩。” 羲之說道:“朝廷好多人都怕桓元子,當初殷浩北伐失敗,本來還有退路,偏偏那桓元子抓住他的小辮子不放,一再向朝廷施加壓力,會稽王昱也未能相救,終落得流放他鄉。當初深源若不北伐,名聲至今不落。” 謝安意味深長地說:“桓溫擁兵一方,把持外政,怕是會稽王昱也敬畏他三分呢。” 王徽之笑道:“豈止是三分呢?” 王羲之說道:“這不是我們所能探討的了。” 這個話題結束了,大家眺望長江北岸,想像著那裡風起雲涌的戰爭和水深火熱中的遺民。 謝道韞忍不住悄聲問道:“二叔爲何熱衷於探討殷深源的成敗呢?” 謝安微微一笑:“可爲我前車之鑑。” 一旁的我也深爲歎服,謝安爲官,既能應運權傾一時,又能因勢激流勇退,可謂善進善退,故能善始善終,算是古往今來做官智慧最高的人了。 畫舫逆流而上,直奔健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