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烏斯的聲音變得沉重:“時光的車輪旋轉了五百年,特諾蒂蘭與它創造的一切奇跡也漸漸老去,朽敗與灰暗的氣息籠罩了曾經的樂土?!?
紅色光幕閃閃跳動,映出一排排雙手捆綁、神色麻木的部落民,視角上移,高高的祭壇上血流成河,頭戴太陽神冠冕的祭司將一顆還在跳動的心臟高高舉起,狂笑不止。
這對于見慣了圣冠戰爭和活人生祭的契伯克利來說,原本是再平常不過的景象,可他現在卻覺得如坐針氈,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錯了!
那些被捆綁的人,他們,他們原本可以過先前那樣幸福美滿生活的!
為什么!
“享樂、貪婪和放縱支配了特諾蒂蘭,刀劍和權杖再也無法放在同一個盒子里。武士和祭司,都認為自己才是創造一切的支配者。特諾蒂蘭,分裂了。戰爭撕碎了國家,撕碎了民族,撕碎了曾經美好的一切?!?
郁郁蔥蔥的叢林燃起熊熊烈焰,水上苗圃及膝的荒草中,隱約可見被砍下的顱骨;疾馳的戰馬和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穆卡威特在頹敗的集市中呼嘯而過,馬蹄將躲閃不及的商販重重踩翻在地;面目猙獰的巨蜘蛛撕開落入網中的部落民的肚皮,痛飲獵物的鮮血。
紅色光幕視角一轉,落日的余暉為群山和叢林披上血色的帷幕,濃煙滾滾的城市處處閃動火光,手握穆卡威特的武士們悲憤地望了殘破家園最后一眼,無奈地踏上了北上的道路;與他們一樣,背負圖騰柱的祭司們面無表情地收緊馱馬肚腹的最后一根系帶,在向南的岔路口與手執魚叉的護衛們揮手道別。
最后的場景,轉回在太陽神廟前。一名身著華麗七彩羽毛長袍的祭司高舉權杖,看著眼前支離破碎和燃起熊熊大火的城市,絕望地哈哈大笑。巨大的陰影籠罩了他,二十米高的太陽神巨像轟然砸下!
紅色光幕化作無數紅色光點,紛紛落下,六芒星法陣中重新燃起升騰的火焰。
契伯克利感到一陣陣心痛:一個偉大的文明,就這樣隕落了??!看看四周,除了主祭的尤里烏斯,所有人都在緊皺眉頭,為那個文明的逝去默哀。
“兩千五百年的漫漫長夜,開始了。諾茲克人重新回到了起點。他們再一次開始茹毛飲血,再一次開始篳路藍縷。兩千五百年,讓人們忘記了曾經的輝煌,也忘記了曾經的苦難。今天,我們這些古特諾蒂蘭的遺民匯集于此,追憶那個偉大的國度,向混沌之神、太陽神和黑暗之神獻上虔誠的祈禱,愿我們的雙眼,不要重見兩千五百年前的悲?。 ?
五人同時高舉雙臂,升騰的火焰化作一條雙頭的火蛇,嘶吼著,盤旋直上夜空。
簡短的祭祀儀式結束了,五人不約而同地長出了一口氣,表情也變得輕松起來,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擔。塔布里希和尤里烏斯甚至談笑著往回走,達爾蒙特和貝爾比較矜持,依然沒有什么話。
柏麗亞娜拍拍呆坐在原地的契伯克利:“好啦,走吧,還要呆到什么時候?”
契伯克利覺得一切恍如夢幻,剛才那個夢境,真是太真實了!
“讓我喘口氣,給我一點時間。為什么,你們好像滿不在乎的樣子?”
柏麗亞娜無奈地攤攤手:“因為你是第一次看,比較新鮮嘛。我們這邊,每個月一次,每次都是一樣的說辭,我都會背好吧?”
契伯克利驚怒地站起來:“怎么可以這樣說!能夠以自己的雙眼見證一個偉大文明的崛起和毀滅,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如果在阿特拉斯,它將是舉國參與的偉大儀式,這一天會成為最偉大的節日!”
柏麗亞娜給嚇了一跳:“你干嘛!這關人家什么事???”
一看女神扁扁嘴要哭的樣子,契伯克利一腔怒火全化為烏有:“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不該怪你的……唉,或許,你長大一些,就會懂這些儀式的含義了,那是文明的根哪!”
微微嘆息了一聲,契伯克利又道:“對不起,我一開始把你們當野人看的,沒想到,你們是一個如此偉大文明的后裔,怪不得會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法術和技術。很可能,我們這些生活在現在,連一千年前的事情都稀里糊涂人,都不自覺地享受過你們的余蔭。”
“這樣啊……”少女雙手叉腰,“享受余蔭的懶蟲和笨蛋,還不快來跪拜!”
拜這句玩笑所賜,契伯克利總算從悲愴的歷史枷鎖中解放出來了,他哈哈一笑:“那樣的話,你豈不是成了一個三千歲的老妖怪?”
尤里烏斯去而復返:“說得不錯。我們是特諾蒂蘭的遺民,卻不會背負祖先留下的重擔。罪與罰,已經在古特諾蒂蘭毀滅的那一刻全部贖清。”
契伯克利的胸膛不知不覺挺了起來:“那么,各位就沒想過恢復古特諾蒂蘭的榮光嗎?恕我直言,以你們現在的本領,任何一支部落都會將你們奉為上賓的!”
“然后這支部落開始窮兵黷武,用鮮血染紅叢林后,一個殘酷的國家建立起來。接著,武士和祭司的爭斗再次拉開帷幕——歷史再次重演,對不對?”
“但是,如果有賢君的話……”
“賢君能活五百年嗎?”
契伯克利一時語塞。
尤里烏斯道:“武士和祭司是部落和國家的基石,誰的地位更高,這是個無法解決的問題。我們思考了很久,發現解決之道只有一種?!?
“是什么?”
“或者,把武士變成祭司的附庸,讓刀劍為權杖服務;或者,”他停頓了一下,微笑道,“讓祭司走下神壇,讓他們不能再隨意曲解神靈的意志?!?
契伯克利的心臟狠狠跳動了一下,這個人說的,正是阿特拉斯現在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軍方對庫魯馬為首的祭司一系忍讓得太久了!再讓這群滿口胡言、視人命如草芥的神棍為所欲為下去,早晚有一天,阿特拉斯會重蹈古特諾蒂蘭的覆轍!
到了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了!
一句在胸中盤旋多時的話忍不住脫口而出:“那么,各位能助我一臂之力嗎?”
無人應答,抬頭一看,尤里烏斯已經走了。
契伯克利無奈地搖搖頭,看來人家已經打定主意要做隱士了??上Я怂麄兊募夹g和眼光啊。
柏麗亞娜笑道:“該走啦,明天還要干活,后天有風暴——姐姐預言過的?!?
契伯克利垂下眼睛:“不?!?
“咦?”
“預言什么的,只是祭司為了牟利編織的謊言。指引國家的,只能是刀劍與辛勞的汗水!”
“你怎么了?神經兮兮的,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信不信由你,明天別耽誤干活??!”說完,少女輕快地一旋身,踏著輕盈的步子離開了。
幽幽的香氣還在鼻尖繚繞,窈窕的身影就在眼前不遠處,契伯克利卻突然想起了自己那個多災多難的、野蠻落后的阿特拉斯。
“我……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