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拉著季風在酒樓裡撮了頓,估摸著他也該吃人嘴軟了,我才委託他幫我尋找那本賬簿,還上升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高尚地步。他面無表情地沉默許久,當我準備繼續遊說他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時,他略略擡眼問:“你要救李文畢?”
“是啊。”我奇怪地應道。我費那麼大周章,不爲了救人爲了什麼?
“爲什麼?”他淡淡笑了下,“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誰,爲什麼相信我?”
我語塞。古人不是講求一個義字麼?多少武林豪俠爲道義拋頭顱灑熱血,他欠了我那麼多人情,總不至於那麼絕情絕義吧?
“季大哥如果答應,那是出於俠義心腸。”我燦爛笑道,“季大哥若不答應,也是理所當然,李文畢命該如此。只是希望季大哥出了這門,就當從來沒聽到過這話。”
他沉思許久,低頭喝了杯酒,說:“從哪找起?”
在桌下比個V字,我說:“先從藩臺(插花:官職名)吳遠山開始吧。”
“如何找你?”
“還是這家店,我會天天來等你的。”
真不知道季風是不是特務出身,才過三天,他就拿著賬簿坐在我對面,丟過來說:“看看,是不是這個。”
翻了翻,結合李文畢提供的數據和我翻閱卷宗得到的部分信息,賬簿的大致數目都對得上,我不由高興地說:“季大哥,真有你的!怎麼找到的?”
“刀架脖子上,什麼都說了。”季風顧自倒了杯茶,輕描淡寫地說。
大汗,果然是江湖人士的作風啊,差點被他的文弱外表騙了。盯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掌,我下定決心要勾搭,不,籠絡他。
“小二,上酒菜!”我滿臉堆笑地轉向季風,“季大哥真是幫了大忙啊,讓小弟好好謝謝你!”
“應公子客氣了。”他風輕雲淡地一笑,“應公子和李大人是舊識?”
我老實回答:“不太熟。”
“那爲什麼要煞費苦心地救他呢?”
我微微一怔:“他是被冤枉的,既然我有能力給他平反,爲什麼不幫一把?”
季風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起:“說的也是,救人本就不該想那麼多,是在下糊塗了。”
“季大哥放心,我一定會向李文畢說明你的英勇壯舉!”我很狗腿地給他倒了杯酒,“季大哥不妨告知小弟家庭住址,方便人家登門道謝。”
季風呵呵一笑:“應公子剛教育在下要救人不留名,怎麼又客套起來了?”
咦,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我提著酒壺使勁回想,不得其解。他伸手拿過酒壺替我倒了一杯,說:“答應公子的事已經完成,在下也要離開這裡了。”
這麼快就走?我臉上滑過失望。他輕笑著,說:“在下定會再去京城,到時再找應公子敘舊。”
敘舊這詞我喜歡,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把我當朋友看了?我眉開眼笑地高舉酒杯,學著豪邁的樣子說:“那小弟就用這杯酒替季大哥餞行!”
花一夜時間拷貝了份賬簿,第二天,我把賬簿備份拍在劉若昭面前,把他的臉都嚇黃了。我仰著頭,很神氣地說:“劉大人的結論,恐怕得改一改了。”
“四阿哥英明!”不愧是官場老狐貍,他一下就緩回臉色,忙不迭拍馬屁。胤禔臉色也不好看,畢竟他纔是統領察辦事宜的正主,卻被我這個實習生搶了風頭去。他冷著臉喝令劉若昭立即去查,皮笑肉不笑地對我說了些表揚的話。這種酸溜溜地口氣我可受不了,應和了他幾句,找個藉口跟著劉若昭查案去了。
欽差重新徹查此案可急壞了一幫官員,大禮小禮源源不斷送來。劉若昭礙於我跟在身邊,不得不裝出清廉奉公的樣子一律拒絕。除了貪財好色的毛病,劉若昭的辦事能力還是值得肯定的,不過七天工夫,他就查辦了一批主犯,遞交詳細的重審報告。
本來嘛,官場上哪有捨己爲人一說,要是連自身都難保,哪裡還有心情去護別人,從古到今莫不如此。
坐在衙堂之上,我正襟危坐地看著底下那羣平時趾高氣昂,現在卻悽慘狼狽的官員,不由感嘆,權力真是個好東西,如果我沒有阿哥的身份,就算想撥亂反平這樁冤案,也是有心無力。
我恍然覺得,我好像開始習慣現在的身份了。
康熙沒有終審判決前,李文畢還是關在牢裡,李蓮英倒是能回到解封的家中。離開前,她感恩戴德淚流滿面地謝了我N次,最後我忍無可忍地叫人把她送上馬車。基本上,我的差事已經完結,可以出門散下心了,怕被各位前大官報復,我不敢走太僻靜的地方,可是拐到街上才發現,雖然街道熱鬧如昔,可是幾家大鋪子卻都關門閉戶。
“大嬸,這家鋪子怎麼了?”我攔住路過一個婦人詢問。婦人幸災樂禍地笑道:“後臺倒了,能不關嗎?平時拽得二五八萬的,活該!”
“後臺倒了?”
“你是外鄉人吧?衙門外告示還貼著呢,好些大官呀都被抓了!這些鋪子都是他們撐腰開起來的,小小一個掌櫃都拽成什麼樣子,壞事沒少做!這不,孽造多了可不就遭報應啦!”
我奇怪地問:“就算後臺倒了,怎麼關的那麼快?”
“因爲都被算做家產,讓官府給查抄了。”邊上另有人回答。我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激動地扭頭叫道:“季大哥!”
季風笑瞇瞇地走向我:“可真讓你辦成了。”
“還不是季大哥的功勞。”我高興地跳到他面前,“不是說離開同州辦事去了嗎?”
“既然參與了這事,在下還是想來看看結果的。”他溫聲說,轉頭看著關門大吉的鋪子,聲音略微上揚,“應公子果然是少年才俊,不僅救下李文畢父女,還讓一干貪贓枉法的官員也受到了懲罰。”
“哪裡哪裡,我只是交了本賬簿。”我慌忙否認。季風微微笑了下:“之前都是應公子請在下喝酒,這次就讓在下做回東吧。”
“這怎麼好意思……”我嘴裡客氣著,腳已經自動邁開。
同州城一夜間關了三家大酒樓,我們只能將就著進了中等的一家。儘管在現代我也蹲在路邊啃過盒飯,但是養尊處優了三年多,我對就餐的環境也開始挑剔起來。坐在窄小的雅座裡,我懷念地遠望著斜對面大門緊閉的全德樓,感慨地說:“這時候轉讓費一定很低,誰買下誰就發大了。”
“非常時期,誰敢接手?”季風不以爲然地說。
“走後門就可以了呀。”
“後門?”
“就是通過關係。”我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別人不敢接手,可我敢呀。別的官員抄家時都賺個鉢盆滿盈的,我拿錢買個鋪子不算過分吧。
越想越美,我開始暢想美好未來。人家穿越主角都走開店斂財的線路,隨便出個招就賺得銀子流水般淌進腰包。穿到清代,靠四大發明、玻璃鏡子的已經沒辦法發財了,我開個小店賺點零花錢總還可以的吧,這樣就用不著精打細算每月零花錢,聽到有飯蹭就兩眼放光了。
正美得冒泡,只聽季風低柔地說:“應公子莫非有興趣?”
“興趣是有,只是……”只是我的身份太敏感了。阿哥經商,要是被康熙知道了還不抓我去打板子。
“應公子是擔心沒有合意的人替你打理?”
我驚訝地瞪住他。哇靠,他是我肚裡的蛔蟲嗎?
他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又問:“應公子打算開什麼呢?”
“開,開……”酒店業我實在沒興趣——其實我猜測,是因爲酒樓被寫爛了,作者不願意踩這個雷——其他行業我都沒有根基,只能做一本萬利的生意。說到一本萬利,還真讓我想到了一個,我很爲自己的急中生智自豪,朗聲說。
“我要開當鋪!”
季風沉吟了下,垂手說:“如果應公子信得過在下,在下想毛遂自薦一回。”
我目瞪口呆了一會,怔怔說:“你應聘什麼?”
季風疑惑地看我,我忙改口:“你會做什麼?”
“開當鋪最重要的就是有鑑別能力,在下雖不能說識遍天下珍寶,一般的玉石古董還是略能鑑賞一二的。”
哇,還是個有工作經驗的!我上上下下打量他,猶豫再三,問道:“季大哥,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應公子請問。”
“你……是幹什麼的?”
“在下曾是個鏢師。”
“曾是?”搞了半天,他纔是個下崗鏢師啊。
“對,因爲在下弄丟了很重要的押貨,所以……”他誠實地看著我,“在下自薦,其實是有私心的。”
我想了想,問:“你之前中毒,就是因爲被人搶劫了?”
他愣了愣,旋即笑道:“應公子聰明。”
不是我聰明,好歹我也參與拍攝過幾部武俠劇,套路都差不多的啦。
“好,那就有勞季大哥了。”
季風似乎奇怪我的爽快,頓了頓,方纔端起酒杯說:“那在下謝過應公子。”
“別再應公子應公子的叫我啦,以後就叫我應真好了。我還有一個要求,”我挑眉說,“我需要以季大哥你的名義出面。”
後門走得很通暢。劉若昭正愁沒東西能賄賂我,我一開口說有人要買一家鋪子,他連聲說沒問題,屁顛屁顛地吩咐人去辦了。
我買下的鋪子在街尾,門面醒目,既保護了上門者的隱私,也不至於不起眼。鋪子後面連著的是個兩進大院,以後招夥計可以打出食宿全包的條件。整個交易過程都是季風全權負責,我只充當了介紹人的角色,讓劉若昭吃不準我和季風的具體關係,卻也不敢怠慢了季風,在過戶後裝模作樣地對外宣稱收了多少千兩交易稅上交國庫,以示沒有違規操作。
當鋪的裝修、招工、宣傳我都沒有參與,把煩心事徹底丟給了季風,只在他請示當鋪名字時,大筆一揮賜名——第四號當鋪。開業那天,劉若昭主動來當嘉賓,給予同州百姓品牌的保證。我當然樂得有人替我撐場,坐在對面小酒樓的窗口,歡欣地看著屬於自己的第一份產業。陽光撒在瓦片上,看在我眼裡,那就是銀子發出的醉人光芒。
舒心日子總是消逝得飛快,算算我們這幹欽差也該啓程回京了。上街買了點土特產,我哼著曲子回到住處,在大門的拐角處,被一個丫鬟打扮的人攔住了。
“您是四爺嗎?”丫鬟焦急地問,見我點頭承認,身子一滑跪在我腳下,“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
“你家小姐是誰?”
“我家小姐就是知府李大人之女,四爺之前救過小姐一次,奴婢斗膽求求四爺,再救救我們小姐吧!”
烏鴉啊啊的飛過……那李蓮英是衰神轉世嗎?隔了才幾天又出事了?
“起來吧起來吧。”我催她起身,“你家小姐又怎麼了?”
“小姐,小姐她……她有求死之意!”
“爲什麼?”我大吃一驚,“李大人不日就可被釋放了,她尋死做什麼?”
“是那位劉欽差……他逼小姐嫁他!他說,如果小姐不嫁,他一樣有本事把老爺再弄成死罪。”丫鬟說著又哭起來,扯著我的衣服嗚咽,“求求您,救救小姐吧!”
“她她,她現在準備跳樓還是懸樑?”
丫鬟幽怨地白我一眼:“小姐不得不答應,可奴婢看見她把剪刀藏在身邊。”
又是劉若昭弄出來的事,對他真是好感度DOWN到0。我嘆口氣,說:“帶路。”
略顯簡陋的李府,園子因無人打掃呈現一片破敗景象,殘枝敗葉猶如少女悲涼的心境。與之相反的是跨進府的劉若昭滿臉讓人忍不住想踹的小人得志,他領著隨從踏著囂張的腳步直闖李蓮英的閨房,猥瑣笑道:“李小姐,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若能讓小姐喜歡,就是我劉某的榮幸。”
我躲在假山後面聽他說完,又聽見丫鬟摔碎茶杯的暗號,施施然跨進屋裡。
“劉大人,好巧啊。”
劉若昭傻眼愣住,冰凍兩秒後纔回過神,湊到我面前討好地說:“四爺,您怎麼來了?瞧奴才這眼神,真是罪該萬死!”
我淡淡笑了笑,掃一眼紅布蓋著的托盤,說:“劉大人這陣勢,是在下聘禮呢?”
“四爺,奴才正要上奏您呢,”他笑得越加諂媚,“這月十日,就是我和李小姐的大喜之日,四爺可一定要賞臉來喝奴才一杯喜酒啊。”
“這個臉,我恐怕賞不了了。”我冷冷說,“很不巧,我也看上了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