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真是一路苦悶。又搶功勞又搶親,路上大阿哥和劉若昭的死光視線都快刺穿我的背,更郁悶的是,事后我才遲鈍地想起,胤禛的二老婆就姓李——天注定啊!
回宮后,舒蘭小妹妹笑容勉強地迎接我,想必是得到了報訊。我剛想解釋,她邊塞給我手爐邊淡淡地說:“爺,辛苦了。”
這臉分明是掛下來的,哪里來半分久別重逢的高興。我冤啊,要知道當時我說完“愛的宣言”,一屋子人,包括李蓮英和求救的小丫鬟全部石化,最后道謝的時候,丫鬟還有點心不甘情不愿的呢。
“舒蘭,你聽我說。”不解釋實在憋得慌,我扯住她,擺出嚴肅的臉,“那位李小姐被劉若昭逼婚,人家只能向我求救。劉若昭現在是皇阿瑪身邊的紅人,我不可能跟他硬碰,情急之下只有那么說了。”
“我明白的。”舒蘭微微笑了下,“我一個人悶得很,正好有個姐妹能陪著說說話。”
郁悶,我想縮去墻角畫圈圈。這個也不高興那個也不高興,你們以為我就高興了?一個舒蘭沒搞定,又來一個李蓮英,這種齊人之福我可不要。
“還不見得能來陪你。”我拉起她的手寬慰道,“還是要由皇阿瑪來決定的。”
舒蘭婉然一笑,背轉身輕輕嘆了口氣。
陜西反貪風暴刮得很激烈,到最后,康熙不敢動搖朝廷根基,才不再查下去。陜終審判決發布,康熙砍掉了幾個大官的腦袋,充軍發配無數小官,總督、道臺貶謫邊地,稱贊同州知府李文畢清廉忠誠,升任為藩臺,賞賜之余,大筆一揮把其女李蓮英指婚給了我。
接完指婚圣旨,我頗有幾分無奈地埋怨歷史也太按部就班了。舒蘭得體地送走傳旨太監,轉頭看我,盈盈眼眸像宮墻圈住的青天,寂寂寥然:“爺,我該去準備房間了。”
舒蘭擦過我,嬌小的身影漸漸被屋里的陰暗吞沒,我沖口叫住她:“舒蘭!”
她回身不解地望我,我張了幾下嘴,小聲說:“對不起。”
她垂下眼簾,亦低低回了我一聲:“有爺這句話就夠了。”
空氣很壓抑。即使知道三妻四妾是古代的慣例,即使知道作為胤禛必須要娶很多老婆,可我還是覺得背叛了舒蘭,這個溫婉謙和陪伴我三年多,真正關心我的少女。
шωш _т tκa n _¢ 〇 我下意識地要逃避這里,拿著從陜西帶回來的土特產去找胤禩。胤禩不在,他的貼身姑姑芙兒替他收下,恭請我喝茶。但我現在就想找個人說說話,離了胤禩處走向毓慶宮。
太子收到我的禮物很高興,迫不及待地拿一個柿餅塞進嘴里,忙不迭叫人把東西收好。他那么鄭重其事,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都是些民間的粗陋玩意,二哥喜歡叫人買來就是了。”
“不一樣的。”他咬著柿餅笑得春光燦爛,“這么多年來,這是四弟你第一次送我東西。”
我垂了目光,不搭話。
“對了,我有個有趣東西要給你,就等著你回來呢。”
他興致勃勃地拉著我進了內室,提起一盞華彩精美,勾金鑲珠的走馬燈,獻寶似的笑道:“這是我在琉璃廠看到的,說不上多珍奇,就巧在做工精良。小時候我摔壞你一盞走馬燈,你氣得幾天沒搭理我,現在可算還你了。”
金玉寶石閃耀奪目,我一見就沒什么抵抗力了,小心地摸著金燦燦的骨架,嘴上還假客氣:“二哥真是太客氣了,小時候的事,二哥還記得那么清楚。”
太子把燈交到我手上,輕聲說:“我記得好多事呢,有空跟你一件件地說。”
我的注意力全被走馬燈吸引去。八角宮燈,燈架鎏金,每個角頂部都雕出昂首獸頭,銜著翠玉燈墜,獸頭以紅寶石為目,宛然有神。只是燈面用厚厚的白絹蒙住,燈里面的構造瞧不清楚。
太子任我端詳了好半天才拿回去,笑瞇瞇地說:“點了燈更好看。”他揚聲吩咐宮人遮住窗戶,把屋里弄得跟晚上似的,再讓人點上燈。一亮起光,白絹燈面頓時變得通透,可以看見里面的圖案。燃了一會,里面的圖案開始緩緩轉動,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太子卻拍拍我,示意我看四周。
這一看,我不由發出某個在演唱會上經常會出口的字:“哇!”走馬燈上可能有小孔,光亮透過這些孔直射出來,將里面的剪紙圖案投射在四面墻上。燈里的剪紙也不是常見的將軍群雄圖,而是一個完整的故事,看那情節,還有點像白蛇傳。
“里面的圖案不光用紅紙剪成,還鑲上了一些小石頭,你看,這圖案帶上了顏色,是不是比尋常的要漂亮?”太子在我耳邊輕笑著解說。
墻上緩緩轉動的圖案果然帶著紅綠色彩,一點點的彩光就像舞廳里的鐳射燈,夢幻無比。在這枯燥乏味的古代,我記憶的大門忽然被撞開,紛亂的畫面涌入腦海,讓我猝然憶起我努力想忘卻的過去。
那樣流光溢彩的現代,我卻是回不去了……
我忽然悲從中來,壓抑許久的情緒潮水般翻卷撲騰,抱著身邊唯一的溫暖依靠,哭得天昏地暗。
醒來的時候,頭有點痛,我敲敲腦門,睜眼卻看見太子碩大的臉近在面前。他支著腦袋側躺在床上,眉眼彎彎地俯視著我,衣服也沒穿好,衣襟虛掩著,露著一大片細膩的皮膚。
真佩服我自己,能在如此細致地觀察后,才如夢方醒地大叫一聲:“你怎么在這里!”
太子呵呵笑道:“這是我的房間,我為什么不能在?”
“你的?”我跳起來,周圍果然是我不熟悉的布景,慌得舌頭都打起結,“那我我,你你……”
“你昨天哭累了就在我懷里睡著了,送你回去怕寒風侵身受凍,就讓你在這里歇下了。”他曼聲解釋,“放心,我派人跟你福晉說,你在我這里喝酒呢。”
“那你,你……你為什么也在這床上!”我扯著僅有的一床被子,使勁裹住自己。
“你不是說,兩個人睡暖和么?”他欺身過來跟我搶被子。我一面堅定地守衛陣地,一面大叫:“那是在塞外啊!”
“可我看你昨夜也睡得香啊。”他不搶被子了,忽然伸手過來刮了下我的鼻子,笑道,“睡相真差,差點被你踹下去。”
我,我現在也想把你踹下去。我氣呼呼地說:“不是你說的,兩個阿哥睡在一起成何體統。萬一被人傳出去……”
他哼了一聲,依然滿不在乎地笑著,眼里卻透出一點凌厲:“我倒要看看,誰有這個膽子。”
權力!這就是能讓人為所欲為的權力!我泄氣地垂下頭,在被窩里小心檢查自己的身體有沒有……呃,被那個……
“怎么,還沒睡醒么?”他腆著笑臉湊過來摟我,“那就再睡會吧,上書房那我已經打過招呼了。”
“那不太好吧,萬一皇阿瑪今天來考察功課不就慘了。”我退到床另一邊,使勁擠出笑臉。
“皇阿瑪最近有別的事,顧不上咱們。”他夠不到我,也不生氣,笑瞇瞇地靠回去。外面有太監尖著嗓子報了句,太子懶洋洋地回道:“進來吧。”
我慌忙用被子蒙起臉,太子笑著來剝被子:“四弟,別把自己給悶死了。”
“你干什么!”我一甩被子忿忿叫道,不料這時門吱呀一聲打開,要躲已經避之不及,被來人看了個清楚。
那人愣了愣,旋即平靜請安。聽到她的聲音,我更加把頭埋進被子里學鴕鳥,拼命祈禱她沒看見,沒看見。
那可是胤禩身邊的芙姑姑啊!
“這是太子要的冊子,八阿哥昨夜剛得了,今天就讓奴婢給送來。”
“辛苦八弟了。”太子溫和說道。
芙姑姑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太子又來剝我的被子,話里掩不住的笑意:“這樣不難受嗎?”
“你故意的!”我呼哧呼哧大口喘氣,抖著手指指他。
“故意什么?”他瞪著眼裝傻。
我氣哼哼地把被子蓋到他頭上,跳下床找衣服。幸好滿服不難穿,我哆嗦著快速套上一件件衣服,可是手指又是氣憤得發抖又是冷得發僵,努力幾次都沒扣上一顆盤扣。一股溫熱氣息從后面裹來,太子在我背后伸手替我扣上扣子,低聲說:“別怕,她不敢說出去。”
我越來越確定掉進了陷阱,冷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太子不回答我,只是細致地替我扣上一顆顆盤扣。整好衣領,他才抬起頭,表情淡然,眼神炙熱:“你覺得,我想干什么呢?”
他總喜歡用反問句回答我,跟他交流實在是困難!我低哼一聲,扭身就走:“臣弟要回去了,不打擾太子休息。”
“哎呀,又生氣了,怎么跟個女孩兒家似的。”他嬉皮笑臉地搭住我,涼涼的手指從我的臉頰摩挲到眼角,“昨天,為什么哭那么傷心呢?”
我顫了下,不覺咬住嘴唇。不顧一切發泄的結果,就是要找一大堆的理由來掩飾,可是我現在大腦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在堅定地提醒自己——不能說,死都不能說。
沉默了許久,他從后面慢慢、緊緊地擁住我。
“不要怕,有我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