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天, 太子果然出現在宮中,遞交了所謂工作報告,康熙見他消瘦的模樣, 大大贊揚一番太子公而忘私的精神。皇帝有時候很難騙, 因為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皇帝有時候又很好騙, 因為他能親眼看到的事太少, 你只需博得他的信任就足夠了。
從御書房出來后, 太子窩在毓慶宮裝死好幾天。聽舒蘭說,去看望的王公命婦都被太子妃給擋了。所以當我看到鬼魅般趁著夜色溜到我這里的太子時,不由得驚奇萬分。
“有什么事二哥差人傳我一聲就是了, 不是讓你少吹風嗎?”
太子現在元氣大傷,眼窩處的青黑在燈光下格外觸目驚心。他先不說話, 溫柔地看了我半晌, 緩緩收起神色, 低沉道:“呂勁濤死了。”
“死了?!”我大驚,“怎么會死的?”
“似乎是江湖仇殺。”太子平靜說。
“那……那咆哮堂算是徹底被滅了?”
“滅了就滅了, 反正是個隱患。”太子滿不在乎地說。
我瞪大眼:“你當初不是為了刺客的事才剿了人家老巢的啊?”
太子的表情尷尬了一下:“刺客的事,我會再查,放心。”
我放不了心,你又不是波洛福爾摩斯。我訕訕地給他一個很是懷疑的笑。
自打征戰回來,我一直在瞎忙乎, 連顧家兄弟的飯都好久沒去蹭了。這天風和日麗、晴空萬里, 太陽公公在藍藍的天上笑瞇瞇地俯看大地(PIA飛!你以為在寫小學生春游作文啊!)……唔, 總之在一個晴好的上午, 我興致勃勃地出宮找顧仁珉他們蹭——不不, 聯絡感情。
走到鳳元樓門前我愣住了。乖乖,幾個月不見, 社會真是日新月異啊,鳳元樓的對面新蓋起一棟三層酒樓,面積高度都與鳳元樓不相上下,兩家酒樓像雄獅隔街對峙。新酒樓名為“醉風居”,其外圍裝修的豪華程度絲毫不亞于鳳元樓,顧客絡繹不絕地進出,門口的小二一張臉笑成了菊花。
“四爺,什么風把你吹來了?”在我看得入神時,肩頭忽然被人一拍,岳鐘琪笑吟吟的臉出現在眼前。
我正好抓個人來詢問:“這酒樓什么時候開的?”
“剛開,這是第三天。今天真是巧了,我正想跟顧家那倆小子去這里喝幾杯,還想著可惜不能叫上四爺您,沒想到真給遇上了。”
“你們喝酒干嗎不在鳳元樓?”我隨即恍然大悟地笑道,“刺探敵情?”
“正是!”岳鐘琪爽朗大笑,“顧家倆小子磨嘰的很,四爺咱們先去吧?”
醉風居的裝潢帶著點清爽婉約的風格,我掃了眼菜牌,竟看到好些個江南菜。我扭頭問岳鐘琪:“這家的老板來自江南?”
小二搶著回答:“公子好眼力!咱們這兒的江南菜可是京城一絕,您在別家絕對吃不到比這更好的味兒!”他引我們進了雅座,滿面燦笑地問:“兩位爺要些什么?”
“把你們的招牌菜都上來,再來幾壺好酒。”岳鐘琪一副東道主的樣子叫菜。我則忙著鑒識雅座里的白瓷茶盅是不是景德鎮出品,聽到岳鐘琪點酒,順口問:“有清河酒嗎?”
“對不住這位公子,小的這有上好的狀元紅,是正宗紹興名家釀的,您要不要來點?”
我點頭道:“也好。一會有兩位公子找岳公子,就直接帶這來。”
小二得令退出去。岳鐘琪忽然哈哈大笑:“四爺您有所不知,那兩混蛋小子從不會客客氣氣地找小二帶路,都是直接在外面吼……”
話還沒說完,窗外就一陣大叫:“岳大人,小弟來啦!”
岳鐘琪從窗口探出頭招手,看得我目瞪口呆。好歹是世家子弟,你們這也太丟臉了吧?
“岳大人?有官職了?”我打量岳鐘琪。
岳鐘琪撓頭不好意思道:“顧仁睿這小子開我玩笑呢,承蒙四爺關照,我現在進了驍騎營。”
“禁衛軍?不錯啊。”
“可惜是喂馬的小兵一個。”門簾一掀,顧仁睿邊進來邊朝岳鐘琪擠眉弄眼,“本事啊,真把四阿哥給請到了。四阿哥,您這都多久沒想著我們兄弟了?”
“低調,低調,這里不是你們的鳳元樓,來往都是朝廷大官。”我趕緊讓他小聲點。顧仁珉跟著進來給弟弟一腦袋,訓道:“沒大沒小,你以為四爺跟你一樣整天游手好閑?”
顧仁睿揉著腦袋坐下,不一會又瞪圓了眼睛叫道:“天哪,這是景德鎮的瓷器!幾十兩一套呢——哥,你來看你來看,這是不是石濤先生(插花:某清代名畫家)的真跡?”
顧仁珉覺得很丟面子地按住弟弟,顧仁睿還在嘟嘟嚷嚷:“哪個敗家子開的酒樓……”
我笑道:“酒樓以酒菜論高下,我們還是先嘗這家的手藝吧。”
“對對,今個是為慶祝岳兄進驍騎營,咱們喝個不醉不歸!”顧仁睿再度恢復元氣。
岳鐘琪涼涼地在邊上說:“聽說顧老爺子在家。”顧仁睿立刻萎縮。
顧家兄弟的郁悶在嘗了酒菜后更甚幾分。他們家的鳳元樓多年來在京城鶴立雞群,沒想到這個神秘的外來酒樓開張僅幾天就跟他們一樣客源滾滾,我要是少東家我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我和岳鐘琪還是很樂在其中的,我吃菜吃得熱火,他喝酒喝得朝天。俗話說人有三急,吃飯過程中釋放下內存再正常不過了。我照小二的指示來到后院找茅房,卻不意看到了一襲熟悉的白色衣袍,鳳目眼波流轉,顧盼生輝。
“葉傾歌?”看到對方的眼里也流露出看到熟人的神情,我高興地說,“葉傾歌,真的是你?你什么時候來的京城?”
葉傾歌施施然走過來,微笑道:“好一陣了。”
“那真不巧,我剛從江南回來。”說完我就覺得尷尬,以我和葉傾歌“酒肉朋友”的關系,好像還達不到如此親密的地步。我忙轉話頭:“這家酒樓的江南菜做的挺地道,你也是慕名前來?”
葉傾歌依然笑得不溫不火:“多謝公子美譽,區區不才,這家酒樓正是我開的。”
我睜大眼仔細打量顧仁睿口中的敗家子老板,葉傾歌笑瞇瞇地說:“不知公子何時有空賞光與我去后院一敘。”他瞟了眼前方,慢慢道:“后院比前面清凈得多。”
“現在!”我脫口而出,緩了緩神,急忙補充道,“我正愁脫身不得,你等我會。”
我沖上樓找借口跟岳鐘琪他們告辭,又飛快沖回葉傾歌面前。我相信,這一刻劉翔也跑不過我。
“好,好了……”我大口喘著粗氣。葉傾歌勾起嘴角,干燥的手指劃過我汗濕的額頭,垂下眼輕聲說:“請。”
葉傾歌的手筆果然跟敗家子一樣不計代價,偌大的酒樓后院繞過一排平房居然還有個二進院,院門一關,這里儼然是個清靜的私家花園。天氣干爽舒適,我們擇了一處水上涼亭坐了,美貌丫鬟奉上果品若干,葉傾歌則變戲法似的從池塘里吊起一個酒壇。
“南北水土不同,這樣能保證酒質。”葉傾歌解釋著,敲開封泥。酒香一飄出來,我詫異地叫道:“清河酒?剛才小二還說沒有!”
“清河酒產量有限,”他替我斟了一杯,挑起鳳眼淡淡笑道,“如果我拿來賣了,你要喝的時候怎么辦?”
他的眼眸倒映著粼粼池水,如琉璃般流彩徘徊,我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九月上旬,有兩人同時彈劾江南漕運總督潘安貪污漕糧、虛報帳務,康熙貶潘安為山西平陽知府。朝廷上下猜測潘安這個倒霉蛋為何會同時得罪黨派不同的兩位大人,我則開開心心地讓奧特慢組織愿意回山西老家的紅蓮教徒們收拾包袱準備回去。
“我會安排你們進知府宅邸,給我好好監視著,我連他家一天飛進幾只蒼蠅都要知道。”
在皇宮混了那么多年,起碼的借刀殺人多少學會了點,倒是我沒想到,太子和胤禩會同時采取行動,這欠的人情可怎么還?同為阿哥,我咋就差那么多段數,我郁悶得想去摳墻皮。這股子郁悶在看到小細胳膊小細腿的楚兒后更加嚴重,盡管用的藥都不貴,可畢竟都是我買單,而更重要的是我左看右看都沒瞧出他有什么可利用價值。
如果我能像葉傾歌那樣有錢就好了……
想起葉傾歌,我眼睛一亮有了主意,和顏悅色地對楚兒說:“楚兒,現在身體怎么樣?”
楚兒點點頭,圓圓的眼睛盛滿感激。
“你有沒有想過,以后該怎么辦?”
他哆嗦了一下,臉色迅速黯淡下去。
“你想不想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
楚兒不敢相信地朝我眨巴眼睛。
“我給你找份正經工作,你愿意干嗎?”
楚兒撲閃著眼盯住我,忽然嗚咽了一聲,跪下去重重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