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順身旁的丫頭,是陳子濤的堂妹,他二叔的小女兒陳芝麗。
陳家的確是青浦街上的大戶,論名氣,陳家米酒在天州六縣都頗有名氣,數家產,光街面屋就有十間,僅次於地主金耀庭,土改的時候陳家曾被評爲富農,後來因爲大兒子陳海峰參加了革命,家庭成分改評爲小業主,說人口,陳貴陽老爺子兄弟七個,他自己也先後娶過兩房妻子,膝下有四子兩女,外加一堆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可謂子孫滿堂,人丁興旺,。
陳子濤的父親陳海峰是家中長子,接下來是兩個姑姑,解放前就遠嫁他鄉,平時難得來往,陳海峰的生身母親早年過世,陳老爺子後來續了弦,就是陳子濤現在的奶奶丁玉蓮。
小腳女人丁玉蓮也不簡單,她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接生婆,經她那雙巧手從娘肚子裡提溜出來的孩子,可謂不計其數,這些年累積的名望和風頭已蓋過陳老爺子。
別人的生產管得好,自己的生產也沒落下,丁玉蓮嫁入陳家以後,連著爲陳老爺子生了三個兒子,就是陳子濤的二叔三叔和四叔。
二叔陳海天,四十一歲,現在已繼承了家業,家中的十間街面屋他獨得其四。
三叔陳海龍,三十八歲,兩歲時過繼給一個在天州縣的遠房親戚,但陳老爺子覺得虧了三兒子,家中祖屋也分給了他兩間,陳海龍自小習武,在天州一帶小有名氣,現在是地區體育局體工大隊的武術教練,陳子濤那身功夫就是他教出來的。
四叔陳海軍,三十五歲,初中畢業,十七歲被大哥送去部隊當兵,二十一歲提幹,在南疆前線打過仗,最近剛當上某部某團的參謀長,二十七歲時娶了部隊駐地附近的一名小學教師,陳老爺子最喜愛小兒子陳海軍,用他那充滿遺憾的話說,這個兒子是全部都貢獻給了國家,這筆帳得記在大兒子身上。
如此美滿的大家庭,卻也有不足之處,比方說陳子濤的二叔陳海天,陳家祖業的繼承人,竟是連生五個丫頭卻難得一子,這陳家祖業遵循的是傳男不傳女的老規矩,算是遭遇了嚴重的危機。
二叔二嬸都是老實人,在陳老爺子的號令下,正準備重振旗鼓繼續努力生產,恰逢國家提倡計劃生育,大哥陳海峰迴家做通他們兩口子的思想工作,兩口子從此結束了爲陳家生兒育女的歷史使命。
陳芝麗只有八歲,讀小學二年級,是家中的老小,“五朵金花”裡的老末,當地俗稱“刮肚囡”,比喻是家中最後一個孩子,把孃的肚子刮光了,後面沒了,如果是個男孩,就叫“刮肚兒”。
對二叔家的五個堂妹,陳子濤一律以丫頭稱之,分別爲大丫頭二丫頭三丫頭四丫頭和五丫頭。
見了陳子濤,陳芝麗立即跑過來蹦到了他身上,“二哥,爺爺奶奶叫你回家吃飯。”
陳子濤也是家中老小,上面還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他只能是個二哥。
陳子濤抱著陳芝麗笑問:“五丫頭,有好吃的嗎?”
陳芝麗說:“有,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
陳子濤噢了一聲,“明白了,那一定是有好事了,五丫頭你快說來聽聽。”
陳芝麗嘻嘻一笑,“爺爺說保密。”
陳子濤向張三順投去詢問的目光。
張三順湊在陳子濤耳邊說:“你有小麻煩了,鄉里公開招聘出納一名,你二叔家的大丫頭今年高考落榜了,你爺爺想通過你開個後門,讓大丫來鄉里當出納。”
原來是鴻門宴啊。
“老張頭,你怎麼看這個事?”
“嘿嘿。”張三順只笑不說,因爲是他私下裡鼓動陳老爺子,要把大丫頭招到鄉里當個專職出納,這要讓陳子濤知道,非罵他個狗血噴頭不可。
將自行車交給張三順,陳子濤牽著五丫頭的小手朝家裡走去。
在家鄉當官,最怕的就是親人找上門來辦事,給你惹麻煩,要你開後門,陳子濤想起父親的教誨,這一關比金錢關和生活作風關還要難過。
陳海峰算是有名的講原則,卻也爲自家的親人開過幾次後門,其中陳子濤的大姐在農場當教師,陳子濤的大娘舅石長青當民辦教師,都是陳海峰開的後門
。
陳海峰的原則性是體現在他有一條底線,大舅子當上民辦教師後他不再幫著,以他的能力只能繼續“民辦”,大女兒是憑著自己的能力轉正,這叫後門走進去,成功靠自己。
陳家的堂屋裡,奶奶丁玉蓮端坐高堂,三丫頭陳芝嬌和四丫頭陳芝紅正敲背捏腿,忙得不亦樂乎。
老太太頭靠木枕,雙目微閉,端的是名符其實的家主架勢,臉色紅潤,一頭黑髮竟沒一根銀絲,看不出她已年滿六旬子孫滿堂。
二叔陳海天和二嬸金彩芳正在廚房裡忙碌,和往常一樣,大丫頭陳芝雲和二丫頭陳芝華在旁邊幫廚。
陳子濤來到奶奶面前納頭便拜,實際上他偷懶,只是行了個彎腰禮,“奶奶你老人家在上,你最疼愛的二孫子給你老人家行禮了。”
“咯咯……免禮,免禮。”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兩隻老眼睛也睜了開來,將慈愛的目光送到陳子濤的身上。
三丫頭四丫頭趁機開溜,陳子濤不敢怠慢,上前坐在小木凳上接了三丫頭四丫頭的班。
雖然從血緣上論,奶奶並不是親奶奶,但在孫子輩中,奶奶最疼愛的確實是二孫子陳子濤,早年父親母親都不在家,陳子濤是由奶奶帶大的。
“奶奶,首先向你報告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你的二孫子當官了。”
“這我知道,是多大的官呀?”
“不小,和你的大兒子差不了多少,你說你二孫子厲害吧?”
不料,奶奶搖起了頭,“比不了,和你爸比,土崽子你差得遠著呢。”
陳子濤故作不解,“奶奶,我不明白,我差在哪裡呢?我爸工資五十七元五毛,我也是五十七元五毛,他補貼五元五毛,我也是五元五毛,我們一分也不差啊。”
“還是差得遠。”
“差多遠。”
“很遠很遠。”
“咦,這我就不明白了,奶奶,和我爸比我到底差在哪裡呢?”
奶奶張了張嘴,“道行。”
“道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