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也漸漸亮了起來。
候車室里的人多了起來,周遭開始變得嘈雜。
劉翠之前躺在時光懷里睡著了,這會兒醒過來才發現天已經亮了。天亮了不就意味著時光就要離開了嗎?想到這里,劉翠心里滿是傷感,伸手緊緊抱住時光的腰,仿佛只要自己不松手,他就不會離開。
分離總是在所難免,時光乘坐的那般列車很快就開始檢票,劉翠終于還是離開了時光的懷抱。
火車站的站臺上,劉翠又一次目送時光乘坐的列車漸漸遠去,這么一別,又不知道多久才能再相聚了。
劉翠離開火車站回到學校時,眼淚灑了一路。她不知道昨夜陸菱也在火車站跟了她一夜,她只知道陸菱突然之間生病住院了,而且病得還挺重,高燒到四十度,住院住了一個星期。
期末考試前的一天,劉翠突然接到了妹妹劉燕用村支書家座機打來宿舍的電話。
劉燕在電話里哭著跟她說,她們的媽媽林艷芬昨天突然暈倒在家里,要不是隔壁江嬸兒有事來找林艷芬,說不定林艷芬現在還暈在家里沒人發現。
劉翠聽完大驚失色,連忙詢問劉燕究竟是怎么回事。
劉燕還是半大的小姑娘,才讀到初二,平時都在縣里的中學住校,只有周末才會回家。昨天江嬸兒發現林艷芬暈倒后,急急忙忙讓自家漢子把林艷芬送到了鄉里的衛生所,又通知了村支書,村支書才去了縣里的中學把劉燕叫回家里。
林艷芬在衛生所里輸了幾瓶葡萄糖就醒了過來,見到劉燕不上學在家里還責備了幾句,可劉燕是村支書找回來的,林艷芬也不好說什么。
母女兩人回到家后,劉燕要打電話告訴劉翠,林艷芬說什么不答應,只說自己沒事,就是太累才會暈倒。林艷芬是怕劉翠知道后丟下一切跑回家里,畢竟已經快要期末了,她們的家離南州有三百多公里,劉翠要是回家必然會影響期末考試。
劉燕畢竟年紀小,被自己母親說幾句也就不敢再說,可她晚上看到自己母親洗腳時兩只腳都是水腫的,心里更加擔心。
第二天一早,劉燕又被林艷芬逼著回學校,她只好趁走的時候,去村支書家借座機給劉翠打了個電話。
劉翠接到劉燕的電話后,二話不說就買了一張回家的汽車票,帶上復習的資料踏上了回家的路。
劉翠的家在蘇西省最北邊的一個市——力雄市,這也是蘇西省最窮的一個市,不管是總量gdp還是人均gdp都在蘇西省里排倒數第一。她家在力雄市彎梅縣寒梅鎮劉家屯村,從南州市坐四個小時的大巴回到力雄市,還得轉城鄉客運,坐一個多小時的中巴車,在劉家屯村外的國道旁邊下車,走半公里的泥土路才能到家。
她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劉翠家的屋子還屬于老舊的泥磚混合房,院門進去正前方是磚頭砌成的主屋,左邊也是磚頭砌成的廚房,但是外表不像主屋一樣刷了水泥,紅色的磚塊露在外面,右邊則是黃泥墻石棉瓦的豬圈和雞圈。院子里有的地方堆著干燥的麥桿兒,有的地方堆著大袋大袋的玉米和麥麩,還有干活兒的農具,偌大一個院子里堆滿了各種東西,東北角還拴著一條黃白雜色的老狗,沒精打采地趴在那里。
劉翠推開院門走進去,老狗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趴了回去。她正準備往主屋走,忽然聽到右邊的廚房里傳來一陣低啞的咳嗽聲。劉翠走到廚房外,看到林艷芬站在黃泥砌成的灶臺邊炒菜,燒火的黑煙熏得她咳嗽不止。
“媽!”她叫了一聲,走進廚房,見滿屋子黑煙繚繞,納悶地問:“怎么咱家的煙囪還沒找人通一下嗎?”
林艷芬見到大女兒回來,愣了一下,“你怎么回來了?”
劉翠走過去接過林艷芬手里的鍋鏟說:“您別管我怎么回來了,我來炒吧!您先出去透透氣。”
林艷芬也沒反對,鍋鏟交給劉翠就離開廚房了。
劉翠無奈地嘆口氣,用袖子捂著鼻子開始炒菜。她家的煙囪夏天的時候就堵了,要爬到房頂上才能通開煙囪。她一直讓她媽媽請人來通一下煙沖,就算付一點勞務費也沒關系,可她媽媽就是舍不得那點錢所以一直沒請人來通。
其實,請其他家的男人來通一通也是可以的,可林艷芬一個寡婦,實在沒這臉皮開口去請村里別家的男人來幫自己通煙囪,鐵定會被別人說閑話的。她的腳又總是水腫,自己也爬不上房頂,就只好一直這么用著,每次炒菜的時候,廚房里都是煙熏火燎的。
劉翠家在整個村子里算得上是最窮的人家了,經濟條件好一點家庭早就蓋起了二層小洋樓,用上了液化灶電磁爐和抽油煙機。只有條件較差的家庭還住著上世紀八十年代蓋的泥磚混合房,用著土灶,以前燒木頭現在也沒有木頭燒了,只能燃燒麥桿兒,而麥桿兒燃燒后的煙霧又特別大,煙囪也不通,所以才會弄得整個廚房全是黑煙。
劉翠頂著黑煙把林艷芬準備的兩個蔬菜都炒好了,端著碗筷去主屋和林艷芬一塊吃飯。農村的食物都很簡單,主食是饅頭,沒有肉,就兩個素菜一個湯,都是自己家里種的,全天然綠色食物,也不存在什么農藥化肥問題。
母女兩吃完飯,林艷芬又問她:“你怎么回來了?期末考試考完了?”
劉翠不語,端起臟碗去刷,發現保溫壺里沒有熱水了,就只好拿涼水刷碗,把兩只手凍得紅通通的。回到主屋里,她才說:“媽,我看看您的腳。”
林艷芬訝異,“好端端的看我的腳干嘛?”
“您別管,我就看看您的腳。”劉翠拉起自家母親的腳,脫了鞋,就看到林艷芬的腳腫得跟個饅頭似的。“您的腳怎么這么腫?”
“腫就腫了唄!過幾天就好了。”林艷芬一臉無所謂。
劉翠看著自己的老媽,心里又急又氣,“什么過幾天就好了?您這腳腫了肯定不止幾天,不行,您明天就跟我去縣里的醫院看一下。”
林艷芬一聽就急了,“哎呀去什么醫院啊!一去醫院這個費那個費的,哪有那么多錢啊?我根本就沒事,昨天在鄉里的衛生所掛了幾瓶水就花了四十多塊錢,我都覺得浪費了。”
“媽……”
“好了別說了。”林艷芬打斷她的話,“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不用你操心,你明天就給我回南州去,期末考試沒考完不許回來,聽到沒有?你也真是,冒冒失失就跑回家里,這路費來回就得兩百多,就算你自己賺錢了,也不能這么浪費啊!”
劉翠無奈,又費了半天口舌,終究還是勸不住林艷芬。沒有辦法,她只好第二天又回了南州,畢竟已經快到期末考試了。
林艷芬沒能逞強多久,快到除夕時,她又暈倒了。這一回劉翠和劉燕都在家里,死活把她拖到縣上看了醫生。檢查結果出來之后,母女三人都呆了。
林艷芬患的病是尿毒癥,盡管還處于早期,這也足以給這個貧窮的家庭掀起驚濤駭浪。
治療這個病沒有別的途徑,只能通過透析,而透析的費用根本不是她們這樣的家庭可以承受的。而且即便有了透析的手段,腎臟也會一步步走向衰竭,透析只不過是延長患者的生命罷了。
從除夕到元宵,劉翠家都是一片愁云慘淡。
眼看林艷芬的身體越來越差,劉翠身上還有賣化妝品賺來的幾百塊錢,就硬拖著林艷芬去縣里的醫院做了一次透析。回來后,林艷芬腳上的水腫也好了,可就是心疼劉翠付出去的那幾百塊錢。
這個病是需要長期做透析的,可是長期的費用劉翠依靠賣化妝品根本負擔不起,她自己也還在上大學,劉燕還在上初中。林艷芬是農村戶口,依靠種地為生,根本沒有醫保,去縣里做透析只能自費,那時候的農村合作醫療也沒有健全,農民看病都只能自己掏腰包。
過完年,劉翠和劉燕都要各自回學校,可是林艷芬的病卻成了一個大問題。
劉燕忽然不愿意上學了,固執地對母親和姐姐說:“我上學要花那么多錢,上完初中還要上高中,最后還要上大學。花那么多時間和錢,出來之后還不知道能賺多少錢,還不如現在就出去打工賺錢。”
劉翠立刻呵斥自己的妹妹:“你說什么傻話?你這么小能打什么工?”
林艷芬幽幽一嘆,說道:“算了,我這個病不治了。等我死的時候,翠兒你也畢業可以賺錢了,燕兒今后就托付給你,這樣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下去以后跟你們的爹也能交代了。”
這一番話把劉翠和劉燕都惹哭了,母女三人抱頭痛哭。
劉翠為了安撫母親和妹妹的情緒,只能說自己大學時交的男朋友已經畢業開了公司,他有很多錢,她可以問他借,等她畢業賺錢了再慢慢還他。
林艷芬和劉燕將信將疑,可劉翠這么說也等于給了她們希望,她們更愿意相信劉翠說的是真的。她們都知道劉翠在大學里交了一個男朋友,去年的寒假,那個男生還把自己的手機借給了劉翠,時常跟劉翠通電話。林艷芬也用男生的手機跟那個男生說過幾句,知道那是個很有禮貌很優秀的男孩子。
開學那天,劉翠回到學校,眉宇間一片愁色。
時光打了她們宿舍的電話,劉翠接電話的時候也是有氣無力的,一直在猶豫到底應不應該把這件事告訴他。
時光聽著劉翠說話,察覺到她似乎十分沮喪,感覺很不對勁,以前他和她通電話的時候,她都是非常高興的,這一次為什么這么沮喪呢?他便問了:“翠翠,你怎么了?”
“我沒什么……”
“你怎么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
劉翠勉強笑了一下,“就是有點累,坐了一天車。”
“哦,這樣,那我們不說了,讓你好好休息?”
“阿光!”她立刻叫住他。
“怎么了?”
“阿光……”
“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說。”
劉翠動了動嘴唇,才問:“你的公司怎么樣了?有沒有找到投資商?”
時光怔了一下,才略有些消沉地說:“還是那個樣子,找了幾家投資公司,都沒有談攏。”
劉翠聽他這么說,便知道他其實也是在苦苦支撐中,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錢幫她,如果把自己母親患病的事情告訴他,也不過是徒增他的煩惱。劉翠便故作輕松地說:“哦,沒關系,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
時光慚愧地說:“翠翠,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別這么說,創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時光得到了她的鼓勵,覺得心里舒坦許多。兩個人又聊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掛斷電話。
陸菱在宿舍里聽到劉翠和時光打電話的內容,毫無例外地將這些內容都轉發給了那個人。
劉翠知道自己不能再賣化妝品賺錢了,那一點利潤根本不夠支撐母親透析的費用,既然對母親許下了能借到錢的承諾,她就一定要弄到足夠的錢讓母親治病。可是,哪有什么兼職可以讓她賺那么多的錢呢?即便她現在退學了,全職去工作,一個月能拿到的錢也不過才兩三千。
劉翠翹了兩天晚上的課程,到西大門外游蕩了,偶然間在一家拉面店外的墻壁上發現一條招聘兼職的廣告。
發出招聘的單位叫做紙醉金迷夜總會,他們誠聘各類男女公關,酒水銷售員,演藝模特,ktv公主等等員工,并且歡迎敢于挑戰自己的大學生去應聘。除去酒水銷售員,其他崗位的日薪都在最低都是三百一天,最高的甚至可以達到三千一天。劉翠瞬間被這個高額的日薪吸引住了,除了這種地方能提供那么高的薪水,還有什么地方能提供這么高的薪水呢?
可是,她很清楚,那些工作不可避免是要出賣自己尊嚴的,她心里只有時光一個人,怎么可能允許除他之外的男人觸碰自己一下?她能選擇的只有酒水銷售員,這個工作沒有底薪,能夠拿多少錢全憑自己賣了多少酒。
沒有猶豫多久,她用公用電話給招聘的那家夜總會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個中年男人,一聽她說自己是南州大學的在校女生,立刻就很高興,并且非常歡迎她去面試。
劉翠心里直打鼓,佯裝鎮定地跟中年男人約定好了面試時間。
在劉翠身后,站著一臉驚訝的陸菱。
陸菱壓根沒想到劉翠竟然會打算去夜總會那種地方工作。她不是很愛時光嗎?她怎么會愿意去那種地方工作呢?
盡管陸菱揣著一肚子疑惑,還是照實把這個消息發給了那個人。
那人得到這個消息后,只是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摘了墨鏡,摸摸下巴說:“看來這場游戲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