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葉千玹和母親都密切關注著有關梅氏企業的各種新聞報道。梅成吾親自帶著幾個高層管理去慰問死者家屬,表示愿意給與他們一百多萬的巨額賠償,并在電視上公開道歉說由于公司管理不當,沒有及時維護好樓頂廣告牌,以致造成這樣的慘案,實在是令人痛心。
家屬的傷痛之情難以言表,他們本來也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就是覺得自己家人只是路過就被砸死,而且死狀如此之慘,心理上難以接受。他們在梅氏大廈靜坐也只是要個說法,希望能得到一點賠償。畢竟把人養這么大,家里兩個老人和一個孩子還要靠他工作來養活,他突然死了,這個家就好像天塌了似的。
梅成吾沉痛地表示,死者的父母由他來負責養老,孩子的學費也由他負責到大學結束。葉千玹看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既同情這家人,也為父親難過。梅成吾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其實賠償了那一百多萬,兩個老人生活和孩子的學費都夠了。不過,他這樣做卻賺了許多好名聲,死者家屬的傷心仍在,怨氣已消了不少。
最后,雙方達成協議,死者家屬接受了一百五十萬元的賠償,之后梅氏不再需要為此事做任何補償。雖然梅氏有責任,但畢竟是意外,不能全怪梅氏。死者家屬接受道歉和賠償后,便去為死者料理后事。梅成吾雖然沒有親自去,卻叫人負責死者喪事的一切開銷,且全程幫忙,提供車輛。他這么做,又得到了眾人的一致好評,家屬也連聲稱謝。
死者的孩子雖然小,也知道好歹,竟然對梅成吾派去的人下跪致謝。這一切全部被記者拍到,許多人都看哭了。原是一樁慘案,卻弄得那么多人受感動,都忘了之前死者的慘狀。葉千玹心里也很感動,為自己有個這么大仁大義的父親而驕傲,瞬間感到全身充滿了正能量。
楊煥玉只要一看到電視里出現梅成吾的身影,立刻停下手里的事情緊緊地盯著看。葉千玹從她的舉止和眼神看得出來,她對父親的感情很深,想到母親如此深愛父親卻不能在一起,她便覺心里一陣苦痛。
“媽媽,”葉千玹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想問你點事,你可以告訴我嗎?”
楊煥玉一愣,隨后點點頭說:“好,你問吧。”
葉千玹想了想,猶豫著問出:“當年,爸爸知道你愛他嗎?”
“啊,這個……”楊煥玉驚了一下,眼里有幾絲慌亂,但很快又鎮定下來,輕輕嘆了一口氣。
見她嘆氣,葉千玹明白了,便不再問。她為了讓母親轉移心思,不再為那些心傷的往事難過,就說自己想睡會。楊煥玉說好,坐在一邊看電視守著她。
“媽媽,你要是覺得無聊,就去找護士聊聊天吧。”葉千玹笑著說,“或者,你也睡一會兒。天天照顧我,你也挺辛苦的。”
楊煥玉說:“沒事,就咱們娘倆,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呀?要是有照顧不好的地方,你直說,要我怎么做,我會去做的。”
聽她這么說,葉千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覺得自己不是母親的親女兒,卻讓她辛苦養育了二十年,現在還連著孩子一起靠母親,實在太愧疚了。她關了電視,讓母親也休息一會,說神經總是繃得太緊人會很辛苦。
楊煥玉不舍地看了一眼電視,現在沒在播關于梅氏的報道了,她也就答應說好。可才在旁邊的病床上躺了一會,楊煥玉就覺得心臟有點不舒服,發悶,還有點疼痛。她知道這是因為葉千玹及其父親的事情,自己也受到了刺激。再說,病房里有很濃的藥味和消毒水味,也熏得她很難受。
葉千玹在養傷,也在輸液,可能暫時習慣了這里的味道,并不覺得有多難聞。她雖然閉著眼睛,卻能感覺得到母親在做什么。聽到母親躺下又起身,還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她又馬上睜開了眼睛。
“媽媽,你怎么了?”葉千玹擔心地問道。
楊煥玉怕葉千玹難過,忙說沒什么,只是睡不著。葉千玹不信,追問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楊煥玉卻否認,說關了電視,病房里這么靜,她又睡不著,感覺挺無聊的。葉千玹便拿過遙控器要開電視,楊煥玉不許她開,說她該休息了。
見她這樣,葉千玹煩了,干脆把遙控器一扔,轉身便睡。楊煥玉還想說句什么,可是看到葉千玹煩躁地轉身去睡,卻因腿傷沒法全部翻過去,就又把話咽下,走過去幫她翻身。
葉千玹因為賭氣,沒有睜眼看母親,默默地等著她幫自己翻身。翻完后,葉千玹剛想說謝謝媽媽,聽到母親轉身離去,她又不想說了。
楊煥玉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葉千玹一眼,輕輕關上門。葉千玹生氣地小聲嘟囔了一句,她沒有聽見,只是輕嘆一聲,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
在護士站,楊煥玉跟護士小姐要了一點心臟病的藥,又接了一杯開水吃下去。之后,護士小姐讓她坐在椅子上休息,她說想出去換換空氣,拒絕了。
來到院子里被風一吹,楊煥玉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頭腦也清醒了一些。可是一想到葉千玹就要回到梅成吾身邊,他們父女團聚,她這個養母卻只能孤零零地一個人生活,她的心就止不住陣陣疼痛。
“哎,真是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嗎?”楊煥玉自言自語地說,用手撫了幾下胸口。
一個女人推著一輛輪椅走過,輪椅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兩人狀甚親密,看樣子應該是夫妻。不知道男人說了什么,逗得女人笑彎了腰。兩人一個看著一個,眼神很溫柔,看得楊煥玉十分嫉妒。這樣的情景,她不知憧憬和渴望過多少次,而這些想象里,男主角都是梅成吾。
只不過,從夢想中醒過來以后,楊煥玉依然是獨身一人。盡管身邊有葉千玹相伴,畢竟是別人的女兒,她的心依然是寂寞的。這些話,她從來沒有跟葉千玹說過,總覺得有些難以啟齒,怕女兒說她是第三者。可是現在,楊煥玉真的覺得自己很苦,苦了一輩子卻什么都沒有。這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也覺得生活沒什么意思了。
如果葉千玹與梅成吾相認之后,楊煥玉也可以名正言順地跟他在一起,那他們就是幸福快樂的一家人。可惜,不管怎樣她都不可能成為梅成吾的妻子,梅太太這個身份,永遠跟她無緣。她從沒想過要做梅家的太太,卻一直幻想著與梅成吾在一起,像其他情侶那樣。
不過,這個曾經的少女夢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實現,楊煥玉自己也清楚。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葉千玹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她卻膽怯了。她不敢說出自己的心愿,也不敢對梅成吾說想跟他在一起,因為即使說了也沒用。
她深嘆一口氣,在一張長椅上坐下來,不知道該怎么辦。過了幾分鐘,云層散開,太陽出來了。楊煥玉抬頭看了看,覺得怎么連太陽也離她這么遙遠?仿佛她突然就到了另一個世界,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陌生,那么無法觸及。
“千玹,你要是我的女兒就好了。”楊煥玉對自己說,“哎,只能說,我們這輩子的緣分就要盡了,只能做這二十年的母女。你本來就該是梅家的二小姐,卻跟我吃了這么多的苦,是我對不起你。我應該在你小的時候就抱去見你父親,讓你從小就生活在他身邊。”
說到這個,楊煥玉又難過起來,聯想起自己的命運,她的眼淚不知不覺就出來了。她原以為,過了這么多年,自己對梅成吾的感情已經漸漸淡化,剩下的只有養育和照顧葉千玹這個責任。可她現在卻覺得自己一點用處都沒有,除了把葉千玹養大,供她上了大學,似乎并沒有什么功勞。
其實,功勞什么的也不說了,關鍵是楊煥玉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葉千玹,讓她丟了工作又未婚先孕,實在對不起他們父女倆。而現在,葉千玹還沒有正式回到梅家,楊煥玉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能真正以梅成吾女兒的身份回去。之前葉千玹是去扮演梅若昕,這事楊煥玉也知道,可她不希望葉千玹繼續去扮演梅若昕。
再說,梅若昕不是回意大利辦事去嗎?等她回來,葉千玹就不能再演她了。楊煥玉很擔心,不知道該怎么幫葉千玹,她做了這二十年的母親,心里早已把葉千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如果不是見到梅成吾,不是因為葉千玹懷孕又受傷,楊煥玉一直都覺得自己就是她的親生母親。可因為這些事,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著她,葉千玹是梅成吾和另一個女人的女兒!
想到自己辛苦半生,既不能與梅成吾在一起,又沒有自己的孩子,楊煥玉十分悲傷。她低聲啜泣著,不住地伸手擦眼淚,越想心越疼。
忽然,楊煥玉感覺心臟一陣劇痛,腦子里發暈。她一手捂住心臟,低哼一聲,倒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