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了半月,無甚大事。方清榷倒是真一心向著裴冷樞,對其言聽計從。路上每到一處停下吃飯,總搶著先幫忙擦桌子擦凳子,還時不時幫忙那那行李什麼的。當然對冷玄也沒有任何不恭敬,但冷玄就是瞧著他心裡說不上原因地不喜歡。
但自從那日晚上大哭一場之後,他也不再心裡彆扭了。看著方清榷一邊忙活,心裡不痛快也不說什麼做什麼,只安靜地坐在那兒。
不過這是裴冷樞不在的時候。若是裴冷樞也在一邊了,那定是見不得方清榷如此事事包攬想要去阻止。冷玄這時卻各種委屈都上來了,淚眼汪汪地粘著裴冷樞。裴冷樞也未及細想,只覺得冷玄若是受了委屈自己心裡也不痛快得緊。
方清榷性子老實,自是不察冷玄的態度有什麼不多,更看不出這個師叔耍了什麼小心思。卻不知這一路前前後後多少舉動,被冷玄記在了心裡等著算總賬。
這日終於到了河南登封城。眼見日頭也要落了,裴冷樞便對身後兩人說:“今日還是留宿城中客棧吧,明日再上山。不然這麼完再去打擾不好。”
身後那兩人自是提不出什麼反對意見。冷玄卻沒等尋著客棧,悄悄踢了下馬肚子。馬兒似乎懂主人的意思,快走三兩步又慢下,不前不後和裴冷樞的馬並排行著。
“師兄,今晚上我和你睡可好,讓方師侄也好好休息下,這麼久了都沒沾過牀。”
裴冷樞想想,道:“也好。這麼多天下來,你不說我都快習慣屋裡有個人扒著桌子睡了。幺兒果然是長大不少了!”最後一句是帶著濃濃的笑意說的,以致回頭跟方清榷說話的時候笑容還留在臉上:“小雀,”方清榷堅持讓師父這麼叫自己,說是聽慣了,“今晚你一人一間房好好休息,我不用服侍也行的。明日還要見少林方丈和許多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可得好好養精神。”
少室山在登封城的西面。他們從東邊進城,此時正對著夕陽往西邊行進。裴冷樞一回頭,背映著陽光,散開的髮絲掛著肩旁,此刻都染上了層金光。而那個笑容,更是讓方清榷呆得把嘴張得不能再大,連馬兒惰了停下了蹄子都沒察覺。
裴冷樞自是話一說完就回頭繼續走。冷玄冷眼看著方清榷跟他們距離拉得大了,這纔開口說:“還不快跟上。”
晚上冷玄早早爬到牀上,還順帶拖著裴冷樞也上去了。裴冷樞把冷玄的身子往牀裡面推了推:“我睡外面。這牀小,不然當心你半夜掉牀底下。”
冷玄聽著師兄這麼說,心中樂得跟什麼似的,當下二話不說撲到裴冷樞身上瞎蹭八蹭。
隔壁房間裡,方清榷絛了塊抹布開始擦桌子擦牀,怎麼都適應不了這麼個房間裡只有自己一個人。擦了半天抹抹汗,看著端端正正被自己擺一邊的師父的行李,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來,對著那包袱絞抹布。
想來想去,最終決定放下抹布,擦乾淨手,竄到廊上小心翼翼地敲了下門。
“進來。”裴冷樞的聲音沉穩地傳了出來。
方清榷推開門,邁了兩小步,還離坐牀沿上的裴冷樞還挺遠的時候就定住:“師父……那個,我之前不知道拜了個這麼漂亮的人爲師,現在知道了。所以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練功的!”
話說的氣勢不弱,裴冷樞卻聽不出什麼邏輯關係,不禁抹過臉去笑了笑,又換上一副嚴肅的面孔,對門口的方清榷說:“好的,我知道了,早點睡吧。”
躺牀裡面的冷玄把裴冷樞這一串動作看的一清二楚,待房門一關上,馬上又揪著他的衣領躺下來:“師兄,這個新徒弟很討你歡心是吧?”冷玄語氣平淡地說著,卻不知自己嘴已翹得老高。
裴冷樞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要逗他:“自然討我歡心,不然怎麼收他呢!”
冷玄眨眨眼不做聲。過了會兒把扒在裴冷樞身上的手腳都移下來,對著他疑惑的臉笑了笑,轉身朝裡閉上了眼睛。
冷玄的反應大大出乎裴冷樞的意料,也不知他怎麼了,心中乾著急。好在不一會兒冷玄又轉回了身。見裴冷樞眉頭緊鎖,伸出一隻手摸了摸那塊額頭:“師兄,有什麼事心煩嗎?”
輕輕柔柔的聲音像一條暖流,澆灌著一片苦澀的心田。
裴冷樞握住那隻手塞回被子,搖了搖頭。見冷玄還是睜著眼滿臉關心,伸手揉揉他的頭,說:“沒什麼……只是歡喜過於濃厚,超過所能承受,便苦澀多於甘甜。”
行至登封城西少室山下,遠遠見到一個小和尚翹首以待。裴冷樞驅馬快行幾步,停在小和尚身前,下得馬來,遞上一方書信。
小和尚見那確是方丈發出的請帖,遞迴給裴冷樞,拱手道:“玄冥教的各位來得早!小僧悟緒,諸位請跟我來。”說著上前牽過裴冷樞的馬。
“謝過小師傅。”裴冷樞回以一禮,又回頭牽了冷玄的馬。三人便跟著悟緒行上蜿蜒的山路。
“請問小師傅,已經到了的有哪些門派。”行了會兒,裴冷樞開口問道。
悟緒腳下不聽,回頭答道:“武當派的空輝道長和一些小幫小派的已經到了,煙柳莊派來的是柳莊主的第三個徒弟元磐霖。送帖給五嶽派的回來說那個五嶽盟主宿於乾推脫了半天,到最後也還沒個準話。不過十五年前五嶽還沒結盟的時候,那場對寒水教的大戰的確也給西嶽華山、中嶽嵩山、南嶽衡山帶來不小的損失,他這態度倒也還算情理之中。本來方丈也發了帖給夜剎,但我們怎麼都找不到他們人。對了,御劍山莊莊主荀棄言應該也快到了。”
裴冷樞心道:他也要來……只願別尷尬了纔好。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只點點頭:“估計也差不多。雌雄雙刀呢?”雌雄雙刀是一對夫妻,丈夫榮興桀使魄影刀,妻子樊怡汝使彎月刀。兩人行事心狠手辣,自創了一套刀法,配合得天衣無縫,在講述上排名也頗靠前。
“這倒沒具體聽說,是有派人去送帖子,但沒送成,給嚇回來了。不過事倒是有完整告訴他們,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出現。”
裴冷樞瞭然地點點頭。
被引去客房稍作休整之後,留了方清榷在房中,另兩人又由另一“可”字輩的小和尚領到了議事廳。廳正中央坐著少林方丈法號本淨,是江湖上頗有威信的一位老住持了。而其左下首坐著武當的空輝道長,右首空著。再往下,認識的面孔有元磐霖,只打過照面;有五嶽派下北嶽恆山的主事人儀方師太,算一眼認得;竟還有雌雄雙刀的兩人,神態倨傲地佔了兩座。而不認得的也不少,多是無位子地立在哪位的一邊或是靠門的地方。
裴冷樞微微打量一圈,快步走到本淨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玄冥教大弟子裴冷樞見過方丈。”冷玄跟在後面也機靈地不緊不慢地說:“冷玄見過方丈。”
方丈手中點著念珠,面目祥和地點點頭。裴冷樞又轉向左方:“見過空輝道長。”接著逐個拜過其他有名號的幾位人物,冷玄絲毫不差地跟著一一參拜。
“冷樞,你就坐這兒吧。”本淨指指右方的空位。
“這怎麼敢當,我自是應坐下方那些位子……”
“不妨。”空輝道長開口道:“這位本來也是給你留。”
裴冷樞也不推辭,還是舉止收斂地端正坐好。冷玄立在一旁。
坐下不一會兒,門口又傳來了人聲。正是荀棄言攜著兩名弟子走進來。
按尊卑拜見過本淨和空輝道長後,立到裴冷樞身前,勢欲作揖。江湖上按輩分來,荀棄言算是上官洌德那一輩的,此番卻不卑不亢地欲給裴冷樞作揖:“裴大俠。”
裴冷樞急急站起身回禮。
禮畢,荀棄言站直身。裴冷樞卻看到他眼中分明有些遺憾和尷尬。一番揣度,隨即明白是關於他女兒荀珂環的事多少有些芥蒂。但同時也感嘆,此人果然性情中人,公私分明,值得敬佩。
廳中氣氛較爲嚴肅,因而也不聞再什麼嘈雜私語,只幾位上位者稍拉家常,也問候了各門派未到的掌門人物。坐得一盞茶功夫,廳中的椅子都坐滿了,立著的人也多了。看樣子是該來的都來了。
本淨放下念珠,站起身,座下個人也紛紛起身。只聽本淨朗聲道:“各位,今日老衲聚各位於此,目的想必各位都知道了,是爲了除去‘寒水教’這一武林禍害。”他頓得一頓,“中原武林素來和諧,西域吐蕃一族近來也在政治經濟上更多地臣服於我朝,習武人士自也比以往更鮮滋生事端。而今唯一棘手的便是北方寒水教一衆勢力。然多年來,我中原武林已大大小小與其發生多次衝突,無一得益。因而此番大舉,還需我們同心協力,共商計謀纔是。”
在場之人無不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