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我停下手中的毛筆,挑眉望著攤在桌面上的熟宣。
“啪!啪!啪!”
“好一句‘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秦小姐這是自比呢,還是借指誰?”門口人影一晃,樓管家帶著一貫的面具緩步推門而入,聽那語氣,似笑非笑,頗有點玩味的意思。
我沒有看他,歪著頭一把扯過那句寫了詩詞的熟宣,另鋪了一張白宣替上,隨意的勾勒幾筆,漫不經心,“我說過,能不能別用‘小姐’一詞?莫非樓大管家已經黔驢技窮到見了女人只會喊‘小姐’的地步?”
樓管家呵呵一笑,幾步便來到桌前,順手拾了我那詩句便嘆,“不錯!當真是手好字~秦姑娘?”
我眉毛一挑,收筆置于硯臺旁的筆山,無可無不可的舉了杯茶水輕飲,“好字好詩,都抵不過時間的流逝,你說這人都沒了,又何談字句造詣或者花鳥蟲魚的樂趣?不過是閑人嘴邊的一句過眼云煙罷了,做不得數。”
“哦?看來秦姑娘對我家公子的提親頗有微詞么~”樓管家徑自將那幅詩句給折了起來,納進袖中,“我家公子的命令,若是能得姑娘一紙字畫,便可賞金百兩,在下最近缺錢花,只得冒犯了~”
“哼~堂堂大明山莊的大管家會窮到沒錢花?這不是笑話么~”我冷冷的瞟了眼他收進袖中的字畫,忍不住一陣惡寒,那個樓千夜到底什么惡趣味啊?花百兩的黃金同這管家買一幅字畫,還不如直接給他畫一幅讓他把金子給我呢~
“秦姑娘,大明山莊再怎樣神秘,那也是人住的地方,也是需要錢籽兒過生計的~”
“哦?難怪大明山莊明里暗里接那么多生意,怕是數錢都數到手軟了吧~就不知這回迎娶身為前景王側妃的姑奶奶我,你們大明山莊是賺是賠?”
哪知那樓管家卻是打了個太極,“在下一介莽夫,如何知曉我家公子的想法?不過是忠人之事罷了~”
“好一句‘忠人之事’!”
我不屑的掃了他一眼,看著那面具我似乎想起,也曾有那么一個家伙戴著詭異的面具……是誰來著?嗯……大火……地道……扇子……扇子?!是那個在封家債地道中帶我逃出生天的面具男?!
不對!聲音不像,那股攝人的冷意面前的樓管家一點也無,這個樓管家不是他,那……依那把扇子的詭異情況和驚人的力量來看,那個面具男應該跟大明山莊脫不了關系!
也好,趁早還了那把盡惹是非的扇子才好!
眼見那樓管家就要告辭離開,我動作迅速的一把翻出那把折扇往桌案上響亮一放,“樓管家可認得此物?”
樓管家聞言轉身,隱在面具下的雙眸猛地一震,隨意強自定下心神,亮出那一如既往的微笑,“秦姑娘從何處得來的這扇子?”
我翹著二郎腿一把往身后的太師椅上坐下,慢悠悠的掃了那張看不出多少表情的猙獰面具一眼,“這扇子怎么來的你不用管,我只問你,你可認得此扇為何人所有?”
樓管家上前一步看仔細了,唯一露出的那雙眼睛更是驚詫,仿佛掩飾不下去似的微微別開臉,“在下不能多說,不過,你可以去問問我家公子,他見多識廣,朋友也多,也許……是我看錯了也說不定……”
伸手百無聊賴的把玩起那把精致的鏤竹雕刻的女式折扇,一打開便是迎面而來的淡雅檀香,甚是沁人心脾,仿佛再煩亂的心緒此刻都能平靜下來……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那把竹扇一經打開,似乎還有模糊的人影在扇面上悠悠起舞,待我再細細看去,哪還有什么跳舞的人影?整個就一竹片!
我一下子興趣缺缺的將那折扇往桌面一扔,那樓管家似乎帶著詫異的目光瞪了我一眼,似乎想去接那把折扇,卻生生礙著我那探究的視線硬是將伸出一半的手給收了回去。
“看來,樓管家是認得這把扇子的了~想必,同那扇子的主人也甚是熟絡吧~干脆,你替我還了這把折扇如何?”
樓管家收回失態的視線和神色,再也未看那折扇一眼,“這是扇子主人同你秦姑娘的事,若我一個外人插手恐怕不能善了,還請姑娘親自將扇子還給扇子主人才好~”
切!個個都是怕麻煩的主兒,沒勁!
我瞪著那站在房中四處打量的樓管家忍不住一陣腹徘,大有不打算立刻離開我這天字某號房的意思。
“再過幾日,便到息烽城,打那兒起便是我大明山莊的勢力范圍,過了城上山便是我大明府所在,我家公子便在那恭候秦姑娘大駕。”樓管家背著手探頭探腦的打量著桌架上的擺設,似是對著那花瓶起了興趣,捏著按在桌上搖來搖去。
他那惡作劇的動作看得我那是心肝一個勁的跟著晃悠,趕緊出聲,“大哥……你玩玩就好,著緊著千萬別讓那花瓶落地來個碎碎開花,這客棧可貴著呢~要真碎了我可沒錢賠!”
樓管家輕笑一聲,終是轉到門口處,拉開門閂,“如此,姑娘還是準備準備同我家公子見面的事宜好,畢竟我家公子是你們秦家未來的乘龍快婿,怠慢不得的~”
那扇反應慢半拍的木門在我幾乎扯僵了的鬼臉下關了上去,不意外的聽到那聲脆響的落鎖,我只得嘆氣,真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不經意間瞅了瞅桌上的那幅畫作,苦笑蔓延,難怪那樓管事沒有順手收走這幅畫再去他家公子面前討賞錢——若是將他家公子未婚妻的前男人畫作送上眼前,恐怕那樓管事也沒那個命去帳房支了那賞錢了吧~況且那畫作還是被稱作樓千夜未婚妻的不才在下我。
伸手提筆正要繼續在上頭胡亂的添上幾筆,就覺著眼前光線一暗,一條青色身影便隨著那緊閉的窗子推開悄聲滑了進屋,窗子不著痕跡的反手關了嚴實。
昏暗的視線下,我看見蒼溪,不,確切的說應該是狐貍那張頂著蒼溪的面癱冷酷臉步至桌前,淡淡的盯著面前的我的畫作,半晌不語,也看不出什么神情。
良久,他微微動了袖子,就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那已經風干了的畫作整齊的一疊,對折再一疊,收進了袖中,竟同剛才的樓管事動作差不了多少去。
當下即刻疑惑頗憤憤的指著他,壓低聲音責問,“你剛才偷看我?!”
狐貍點點頭,拍了拍袖子,仍舊頂著蒼溪那欠扁的臉淡漠的掃向我,“難得見你畫了一回正經字畫,不收藏怪可惜的。”
我覺得自己的嘴角已經在抽抽了,只得嘆氣,“用不著這么直白吧,多少也給我留點面子啊……”
狐貍順手揉了揉我尚未束起的發,就著我坐他站的姿勢將我擁進懷里,我順勢就靠上了他的胸腹,非一般的安心。
狐貍的聲音幽幽的傳來,“這幾日,過得可還好?那個樓肅臨,當真棘手,我幾次欲闖進來都被他打太極似地給擋回去了。”
一想到那個姓樓的管事,我氣就不打一處來,卻偏生不能在狐貍面前發作,生怕他一個沖動就在樓家人的地盤惹麻煩,俗話說得好,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再者,狐貍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內傷又不能好好的調理,真要給那樓千夜得逞激得狐貍來個單挑解決,可要如何收場?
“姓樓的沒一個好東西,你莫要去跟他們硬碰硬,答應我。”我輕輕靠在狐貍懷里,輕聲認真道。
過了好一會兒,頭頂才傳來狐貍嘆息般的回應:
“我聽你的就是了,不必替我擔憂。”
“如此,便替我去街上尋些有趣的故事講來我聽,哦!別忘了捎帶些零嘴吃食給我,你知道我一向喜歡邊聽故事便抓著吃食往嘴里塞,勁兒倍爽~”
“小饞貓~”狐貍笑罵一句,揉了揉我的發,“講故事可以,那日被打斷別以為就能蒙混過關……”他轉身步至窗前的那一刻,神情分外的認真嚴肅,“我不聽別人的說辭,我要你親自告訴我,你手上……是怎么回事!”
扣著窗棱的手驀地一松,便見他身子羽毛一般往下一飄,待得我追到窗邊去看,樓下那抹熟悉的青影瞬間沒入熙攘熱鬧的人群。
這輕功,使得真俊!往后找個時間纏著狐貍教我才是,以后同狐貍吵架了鬧個離家出走什么的,就用這輕功躲在屋頂看戲好了~
不過,狐貍回來還是得面對問題,怎么辦?要全盤托出么?狐貍肯定會狠下心把我送回南地閉關養好精魂,那得有多久見不到狐貍啊!
我煩躁的在屋內來回踱步,越想越是一片空白,直到門鎖再次一響,那扇悶騷的紅木大門再次打開,將外頭的陽光灑了一室明亮,爹沒有表情的負手立在門邊,哥跟在后頭,對著我擠眉弄眼的不知道打著什么眼色。
“逆女,想好了沒有!”爹冷哼一聲,邁步進屋,在那鋪滿熟宣的案桌之后坐下,盯著那一桌熟宣上畫的同一張臉甚是不悅,皺眉,“你這幾日就是這般思過的?!”
頂著爹那聲沉悶的質問,我笑得沒心沒肺,“不然還能怎樣?至少說明你的女兒字畫這一塊丟不了您老秦家的老臉~”
“胡鬧!”爹就像那在現代一舉奪得瓊瑤多部電視劇男主角桂冠的咆哮帝馬爺附身一般,鼻孔一橫就瞧見那兩黑洞,“那大明府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我聽說,大明府雖是坐落在漠北之地,卻獨獨有個蓮花池?”
爹下巴一揚,“不錯!那是當年大明府前任主人為其江南娶來的愛妻所建,你問這個作甚?”
我磨裟著手中的瓷杯,望向窗外的那搖晃在鬧市之間的青色身影,笑意淡淡,仿佛說著世界上最平凡普通不過的事,“舉身赴清池……我想一定會讓大明府好一番雞飛狗跳吧~”
“逆女!”
爹再次拂袖而去,哥擠眉弄眼的更甚了,還未來得及說什么,就被那扇被爹掌風所刮上的門板給擋在了外頭,鎖聲再響,聽著倒是有些寒心。
“小銀子。”
那邊門恰恰鎖上,狐貍這廝的聲音便響在了身后,我回頭,端的是笑意滿臉,發自內心的放松撲進他懷里,就好似那盼君早歸的賢惠小媳婦,“東西呢?”
狐貍晃了晃手中的小包袱,卻在我快要夠著的時候仗著身高差距,生生拉高一節,看著我揮著爪子不斷跳上跳下的撲騰面無表情的盯著我的臉,“說吧。”
熱臉貼冷屁股是個什么滋味,如今臉皮之厚如我,也生生給噎了一回,僵硬的收回笑容,我吶吶的垂下手,暗自捏了一把身側的大腿,眼淚便在眼眶里打起轉來:
“好沒良心的死相~你可知道海螺姑娘?”
狐貍臉上青筋跳了跳,“知道,為了報恩,入夜化作人形替書生收拾房屋打理家事,白天消失退回海螺棲居角落……”
聞言我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抹在了他的袖上,夸張的膩著聲音“凄涼”哀呼一聲:
“實話同你說,我便是那海螺姑娘白天才會身形虛化……”甚是激動的一把朝著狐貍懷里沖去。
狐貍恰時一把按住我的額頭,我一下子沖不上前,只得胡亂的揮舞著手腳,瞬間破功:
“你混蛋的放開老子!”
狐貍聲音淡淡,“你說清楚我就放手。”
“我若不說呢?”
“……一輩子翻身無望。”
我風中凌亂的一抖,咬牙切齒,“你夠狠!”
狐貍嘴角一揚,“誰叫你是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