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稍微穩(wěn)住了心神,看著那官媒婆子站穩(wěn)了腳跟,方慢吞吞的問道:“不知你們二位今兒來,是替哪家的公子提親?”
黛玉的婚事?王夫人此時自然更加上心。黛玉何許人,那可是得了太后娘娘鐘愛的人,她曾經(jīng)救過太后和皇上一次,太后又賞宴又賞物,回頭還叫個郡王送她回來。這是何等的榮耀?若是能把她娶回家里,還不等于把老太后的寵愛也娶進了家門?如此好事,王夫人又豈能便宜他人?只是老話說,一家女百家求。人家官媒上門求親,也沒安著壞心,所以王夫人自然不好把人家打出去,果然待人家太過無禮,將來家里的這些姑娘們誰還敢問津?
“咱們早就聽說這位林姑娘乃是傾國傾城之貌,沉魚落雁之姿,所以那些凡夫俗子,咱們也不敢上門說話。太太放心,這門親事,咱們保證太太高興!”另一個官媒趁機上前,伸手欲攙扶王夫人。怎奈王夫人看似無意實則有心的把手臂一抬,躲開了那官媒的獻(xiàn)媚,早有彩霞上前來,抬手?jǐn)v扶住王夫人。
彩霞是個利索人,她上前攙扶住王夫人之后順便瞪了那官媒一眼,意思是,就憑你想來伺候我們夫人還不夠資格!
“哦,聽你這話,來提親的不是王公貴族,就是皇親國戚了?那兩位請屋里奉茶,慢慢的說吧。”王夫人心中一動,能打聽到太后身邊事情的人,自然不是一般的官宦之家,既然如此,那這個提親之人還真是不能小瞧了去。
兩個官媒道謝畢,跟著王夫人進了榮禧堂偏院王夫人日常起坐的屋子里,丫頭們奉茶畢,王夫人方問:“到底是哪位大人家的太太相中了我們家的表姑娘,兩位可以說了吧?”
“是是是,太太想想,這武義都尉家,算不算是大貴之家呢?仇都尉的長子今年正好十八歲,尚未有正室妻房,都尉夫人也是個慈善之人,向來連下人都未曾苛待。這林姑娘一嫁過去便是當(dāng)家的少奶奶!還有啊,這仇都尉的次女如今也算是宮里的大紅人,皇上身邊的謹(jǐn)貴人。太太也是常往宮里走動的人,謹(jǐn)貴人想必也是見過的。如此門當(dāng)戶對天作之合,太太說,算不算是天賜良緣?”這絳紅色衣衫的媒婆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說完后顯然有點口渴,忙端了茶來一口喝干。
王夫人但笑不語,怪不得消息如此靈通,原來人家的女兒還是宮里的貴人!這武義都尉乃是朝廷正三品的武官,按道理說,這仇家是比賈家更強些,能攀上這么一門親戚,倒也值了。只是親戚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兒子好。黛玉與其嫁給別人給別家?guī)ズ眠\,還不如嫁給自己的兒子,將來幫夫幫子豈不更好?
再說了,連著仇家都一門心思的要巴結(jié)這門親事,看來黛玉這丫頭果然狠十分得了太后的心思!不然你以為人家仇都尉家會為了一個傾國傾城閉月羞花就輕易的把長房長媳的人選給定了?那這偌大的京城,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美人多了去了!仇都尉家的門檻兒豈不會被人踏平?
“太太還有疑慮?”另一個官媒一直觀察著王夫人的神色,無奈王夫人也是經(jīng)歷了大風(fēng)大浪的人,她的心中之事怎能是兩個官媒能看透的,果然那樣,她這五品命婦真是白當(dāng)了。
“疑慮倒沒有,這位仇都尉正是當(dāng)今天子近臣,試問京城中誰家不知,誰人不曉?但林姑娘乃是我們家老太太的心頭肉,說句不該說的話,自打林姑娘來了,在我們老太太眼里,連親孫子寶玉都往后站了幾步,但凡有什么事,總是先緊著林姑娘挑選,然后才是我們家的孩子們。如今你們要給林姑娘提親,我倒沒什么,只我們老太太那一關(guān),便過不去了。我們老太太呀,是舍不得林姑娘嫁到別家去的。”王夫人微微一笑,說完這番話后,只顧吃茶。
兩個官媒也不過是走家串戶的婆子,黛玉進宮之事那是一點也不知道的,所以一拿了仇都尉夫人的賞銀就興致勃勃來了,想著這位王夫人聽了此等好事,定然會欣然應(yīng)允,沒想到卻吃了個閉門羹!于是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一時不得主意。
“二位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天色不早了我也就不留二位用飯了。仇都尉夫人的意思呢,我也會跟我們家老太太說明。二位請先回去聽信兒吧。”王夫人說著,便把茶盞往炕桌上一放,慢慢的站起身來。
兩個官媒哪里還敢久留?連忙起身告辭,陪著笑臉退了出來。
冬天的時令,天黑的早些,況且今天的天氣原本就有些陰沉沉的,所以酉時不到,天色便黑下來。王夫人在屋子里走了幾步,細(xì)細(xì)的思索了一陣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轉(zhuǎn)頭問邊上的玉釧兒:“怎么林姑娘還沒回來?璉兒這下流種子怎么辦事的?你快使個人到二門上,告訴管家,若林姑娘還沒回來,立刻派人去催!”
“是。”玉釧兒被王夫人鄭重其事的神色嚇得不輕,忙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出門,剛走至榮禧堂門口,卻見三四個十來歲的小廝拉著一輛輕車進了內(nèi)宅的大門,往賈母的院子走去,忙上前一問,正是黛玉回來了。于是趕忙回身去給王夫人回話。
王夫人聽說黛玉已歸,心中的主意便慢慢形成,一時穩(wěn)住了心神,緩緩點頭,然后坐到一邊的榻上,往后一歪,慢慢的閉上眼睛,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她要好好地理出一個頭緒來,方不至于亂了手腳,兒子女兒的婚事都是大事,這表姑娘的婚事更是大上加大,一不小心便會得罪宮里的人,所以時刻大意不得。王夫人一邊想著一邊閉上眼睛,玉釧兒忙拿了一條羊絨毯子替她蓋好,卻聽王夫人輕聲吩咐道:“你們打聽著,老太太屋里傳飯再叫我。”
“是。”玉釧兒忙答應(yīng)一聲,擺手把屋子里的小丫頭全都遣散,然后自己便跪在王夫人跟前,替她輕輕的捶腿。
黛玉在外邊累了一天,回來之后只到賈母房里請了安,便說渾身酸痛。況且賈母看著她眼圈紅腫,想必是哭的傷心了,于是嘆道:“你且回去你自己的屋子里歇歇兒吧,明兒再來。紫鵑,好生服侍你們姑娘。晚飯想吃什么,立刻叫人去做!”
“是,奴婢知道了。”紫鵑見賈母看著黛玉的目光都更加的溫和,心想果然還是太后有本事,不過是把姑娘請進宮里一趟,回來之后這全家上下都對姑娘換了臉色,連太太都不一樣了呢,何況老太太?于是心中十分的歡喜,忙一福身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攙著黛玉回瀟湘館去。
不想黛玉前腳進門,襲人便后腳跟進來,手中拿著一個山青色多羅呢的包袱進了瀟湘館。
“襲人姐姐來了?”瀟湘館里的小丫頭們見了襲人,忙行禮問好,襲人便笑道:“姑娘可回來了?”
“回來了,剛進屋姐姐就來了,姐姐真是掐算的好時候。”雪雁聽見聲音從屋子里走出來,看見襲人手上的包袱,又奇道:“姐姐手里拿的什么?可是寶二爺?shù)尼樉€?我們家姑娘素來是‘橫針不拿豎線不捻’的,可沒辦法幫姐姐做這些針線活。”
“你這小蹄子,怎么這一張嘴越來越尖利了?”襲人被雪雁搶白,倒也不生氣,只顧往屋子里來。
“襲人姐姐來了?”黛玉此時剛換下衣裳,正在暖炕上歪著,紫鵑則換了手爐里的炭火,拿了帕子包起來,放在黛玉的懷里給她包著。
“姑娘好!”襲人見著黛玉,并不似原來那樣輕狂,而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個萬福給黛玉請安。
“姐姐是個大忙人,今兒怎么有空到我這里做耍?雪雁,倒茶來。”黛玉輕輕一笑,依然歪在炕上,并不起身。
“我今兒去太太房里回話,太太讓我?guī)Я藰訓(xùn)|西給姑娘。太太說,這可是那個什么俄羅斯國進宮來的天鵝絨的料子呢,太太叫我拿來給姑娘瞧瞧,看滿意不滿意,說事要給姑娘做過年的衣裳呢。”襲人說著,便把包袱放在桌子上打開,從里面拿出了一塊玫瑰紫色的提花繡金呢子面料的布來,捧到黛玉的跟前。
“這個很金貴了,是幾個姐妹都有,還是單給我的?”黛玉心中疑惑,素來這些年節(jié)的衣裳都是由婆子們打點,再不濟也是李紈來,這次王夫人怎么會叫襲人來?襲人何時成了管家的丫頭了?
“自然是單給姑娘的。三姑娘過幾日就去南安王府了,二姑娘早就嫁出門去,咱們這個家里,出了林姑娘就是四姑娘了,四姑娘小呢,太太說,只得了這一塊好料子,先給林姑娘做。”
“這倒是奇了,我真是不明白。”
“這有什么不明白的,姑娘如今大了,今兒就有人上門提親呢。太太心疼姑娘,所以趁著姑娘還在家的時候,把這些好東西都給姑娘。省的想三姑娘一樣,突然間要遠(yuǎn)去南邊,太太想多疼她兩天都不行。”襲人一邊說一邊瞧著黛玉的臉色。
“這話倒是稀奇了,只是不知今兒是何人來提親了?提的是哪家的公子?”紫鵑看著黛玉的目光一沉,心中一驚忙在一邊插嘴問道。
“是仇都尉的公子呢,正三品的武官,如今仇夫人要給她的長子提親,說只要過了門,便是當(dāng)家的少奶奶呢。”襲人越發(fā)得意的看著黛玉,想從黛玉的臉上讀出黛玉的心思,可惜黛玉只是淡淡的坐在那里,不言不語。
“太太答應(yīng)了?”紫鵑著急,張口便問了出來。
“這個我卻沒聽說,不過瞧著太太的意思,是要聽老太太的呢,老太太這么疼林姑娘,想來不會同意林姑娘嫁到外邊去,自然是要親上做親的。”襲人深知黛玉的心事,所以這句話說的極慢,而她的眼睛也更加不錯一分一毫的盯著黛玉的臉色。
“你的話說完了嗎?說完了可以走了。這料子太珍貴了,只怕我承受不起,你帶回去給太太,留著給她那可心的兒媳婦用吧,我的衣服,自然有我的丫頭料理。況且我來了這些年,你可曾見我穿過一件這府上做的衣服?紫鵑,還不去鋪床,等什么呢?”黛玉冷著臉,把懷中的手爐一推,轉(zhuǎn)身下了暖炕往臥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