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過后,舟槿便吩咐圈圈將美人關近日所接的交易明細與她過目,圈圈佯裝兇惡地橫她一眼,板著臉教訓道:“生意重要還是性命重要?身子虛成這樣還勞心傷神,到時候只怕就算穆塵來了也……”說到后面,圈圈頓覺失言,連忙止住了話。
岳旻一直坐在窗戶前翻閱著一卷書冊,此時走過來將手中書卷遞到舟槿面前:“悶的話就看這本。”
挑眉斜睨她一眼,舟槿自她手上接過書卷的時候,小尾指飛快地在她掌心劃下一彎新月似的弧,然后滿意地看著那張爾雅素凈的臉瞬間露出微微驚怔之色,再略不自然地別向一邊。
“什么書?”圈圈好奇地跑過去和舟槿一同低頭研究,但見卷面清晰書寫著兩個奇雋灑脫的楷體大字:《詩經》。
“我還以為你會讓我看孔孟治學之書呢。”舟槿笑著調侃,抬手撥開落在臉龐的絲發,感到好玩似的用小尾指勾起一小撮,細細緩緩地一圈圈纏繞。
“如果你這里有的話。” 淡淡地說完后,岳旻的目光便仿佛被牽引般落在了那根蔥白纖巧的小指上,只覺得那些烏黑柔韌的發絲竟也在心底繾綣纏綿。
“你如何知道沒有?莫非你已翻查過我書房里的所有秘籍絕學?”舟槿歪著腦袋看她,笑容曖昧。
“是,相識多年,我竟從不知道你的興趣愛好廣泛至此,真是大開眼界。書房橫匾上所題的‘開卷有益’著實恰如其分得很。”
“過獎過獎。”舟槿眉開眼笑,一副理應被歌功頌德的樣子。
圈圈雙手藏進衣袖內斜依在床邊,一對烏溜溜的眼珠子靈活地轉動著,看看舟槿又看看岳旻,忍不住用衣袖掩著嘴唇偷笑。
她也到過那個地處偏遠角落的小書房,那里的布置極為簡單,書案旁擺放著一張太師椅,案頭設著筆墨紙硯,三面墻壁皆立著書柜,居中那個擺滿了各種失傳與盛傳的棋譜樂譜菜譜,東面那個則堆疊著從各地搜羅回來的曲藝茶藝畫藝的手抄本,最后西面柜上全是來歷不明成分可疑諸如《龍陽入門基礎精講詳授(附圖)》、《分桃不分床的七十二種技巧(圖解)》、《教你如何斷袖斷腸斷魂斷送大好河山之禍國殃民策略篇》等坊間發行的艷俗出版物。
可想而知,當岳旻翻動那些稀奇古怪的書冊時,臉上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有點可惜呢,當時不在場。
圈圈在心底偷偷嘆息過后,轉頭望向雖然臉容憔悴卻依舊笑意清淺的美人莊莊主:“美人關的事務就交給我來處理,你乖乖地靜心休養,可好?”
小指當真被發絲纏住了,抽拉的時候急躁了些,扯得頭皮生疼,不待舟槿痛呼,早有人看不下去,一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腕,另一只手覆到腦袋上,力度適中地按摩起來。
“別亂動,讓我看看。”岳旻專注地看了半天,發現那撮發絲已經在纖細的小指上糾纏成一團死結,堪比亂麻。
圈圈自短靴內側抽出一把短刀,遞了過去。
猶豫了一下終是接住,沉甸甸的質感,冰涼墜手,鋒刃端那點晃眼的星芒在舟槿頷首示意下連成一道行云流水的銀弧,疾風掃過臉頰,柔軟的發絲便在半空中無聲斷落。
抽刀、揮削、入鞘、歸還,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利落漂亮。
舟槿定定地注視片刻那纏繞在尾指上的斷發,墨黑的杏眸突然閃過促狹的光芒,恰好被身旁的圈圈分毫不差地捕捉到。
“我想到了有趣的事呢。”略顯蒼白的薄唇高高地挑起,舟槿此刻的笑容任誰都能看出不懷好意,“圈圈啊……”
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肩膀,憑著這兩年亦主亦友的相處時日,圈圈幾乎立刻便可以肯定舟槿口中那件有趣的事情絕對不會有趣。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很好玩的樣子呢,我們也結發吧。”翹起蘭花指,輕挑地用手上的絲發掃過圈圈目瞪口呆的臉,躍躍欲試。
圈圈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舟槿,呆呆地問:“誒?我和小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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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圈圈不愿意?”舟槿立即露出失落哀傷的表情。
情不自禁向岳旻投去求救的一瞥,圈圈下意識地抱著自己的腦袋一步步往門口方向退去:“誰也不許碰我的頭發哦!小舟想玩找別人好了,我還要去幫伊世換藥呢。”
語畢,急急忙忙地推門出去,想了想,又折回來探頭笑問:“對了,要不要替你們準備大紅花燭?”
圈圈走后,屋子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舟槿沒有再提那個有趣的結發游戲,手一松,那撮斷發便紛紛揚揚地散落地面。
“有點口渴呢。”砸砸嘴巴,舟槿微笑著看向身旁那個不知因何陷入沉思的人。
岳旻回過神來,走到桌子邊倒了杯水,半透明的熱氣裊裊飄散,那人的笑臉多了幾分朦朧,霧里看花。
“想說什么?”十年青梅竹馬的默契,果然誰都沒能瞞過誰。
“若真是不想讓圈圈接管美人關的話,直接拒絕不更好嗎?”描金的白瓷杯已送到眼前,舟槿卻只是垂下濃密的眼睫,不見動作。岳旻頗有些無奈地坐到床邊,小心翼翼地一口口喂她喝下。
“話說得太白可是很傷人心的。”
“信不過她?”擔心她喝得太急會被嗆到,岳旻仔細地調整著杯子傾斜的角度。
“不,只是覺得那些殺人越貨的勾當不適合她去管,圈圈……還太單純,我于心不忍。”愜意地瞇起雙目,舟槿被伺候得非常舒服。
岳旻禁不住扯出一抹冷笑:“我還以為美人莊莊主不知道何謂于心不忍呢。”
杏眸含著一絲怨怪水淋淋地斜掃了一眼那個與自己立場不同的人,然后倏然咬住了那只捏著白瓷茶杯的玉手。
白皙的手背上隱隱可見墨綠色的血脈,尖尖的皓齒慢慢陷入柔嫩的肌膚里,被咬的人禁不住輕顫了一下,刺辣的感覺順著神經傳進心臟,微妙的痛感中潛藏著異樣的興奮。
“我對她于心不忍,你吃味了?”舟槿稍稍松開嘴,舌尖輕慢地舔舐著那排深陷的齒印,仿佛是懲戒過后的小小安撫。
岳旻手中的茶杯安穩如舊,只是杯中清茶微微輕漾,不復平靜。
“放心吧,你和她不同。”舟槿側頭枕在她僵直的手臂上吃吃笑道,“如果我要下地獄,岳旻,你只能跟著我一起。”
“這算是什么?許諾?”岳旻用另一只手將茶杯拿開,隨意往身后甩去,描金的白瓷撞在冷硬的地面上,飛濺開大大小小的碎片,溫涼的茶水流淌成扭曲怪異的圖案,在透窗而入的陽光中折出漠漠淡淡的光。
“難道你所說的留下來,就真只是呆在這莊子里而已?”舟槿上揚的眉眼內流轉著比冬日初陽更柔暖的剪剪碎光。
“我沒想過太多。”誠實的回答卻換來對方不滿的皺眉,柔軟的額發隨著主人低頭的動作而瀉落覆下,掩蓋了一切表情。
岳旻緩緩收緊臂彎,將那顆總裝著陰謀詭計的腦袋按向自己的胸膛,印著兩排牙印的手背隱掩在散落的絲發間,目光掃過傷口,清冷中融入了點滴暖意,分不清該怨還是該恨,從開始到現在,她給予她的,除了痛,還是痛……而她,總是無法抗拒。
“我可以從現在這一刻開始去想。”岳旻率先作出讓步,而且是很大的讓步,原本一直堅守的正邪標準,只剩余一道模糊的道德底線。
舟槿在岳旻的懷里動了動,額發遮掩下的杏眸閃動著異樣的亮光,卻瞬息被更復雜的情緒沖淡。
“我不是喜歡聽哄言的人。”
“哄人的話只怕我也不會說。”
“那就是真的?”
“真的。”
“那你的武林道義……?”上彎的嘴角帶著壞笑,語氣里已泄露出揶揄之意。
岳旻也禁不住勾起唇角:“我本就不是江湖中人,武林道義與我何干。”
“我倒忘了我的師姐是位名副其實的商人吶。”舟槿心情大好,軟糯的語調甜得幾乎要滴出蜜來,“那我就把美人樓交給你打理吧。”
“……美人樓嗎?”岳旻輕輕地重復一遍。
舟槿從她懷內抬頭,杏眸內閃爍著晶亮的光華,不自禁地讓岳旻聯想起當年在山上曾經飼養過的一只小松鼠,每當到了喂食時間,它便總會直立起身子一臉期許地瞪大雙眸盯著她看,可愛得無法言表。
“我希望你能用心打理。”
“當然。”岳旻做事從來只求最好。
“但你目前必定欠缺有關經驗。”舟槿伸出食指,頑皮地隔著衣衫在她胸前畫著一個個小圓圈,“作為莊主,我總得傳授一些心得體會。”
岳旻只感到喉嚨一陣發熱,連忙抓住那只撓得她心頭發癢的小手,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別鬧了,你身子還虛弱。”
舟槿把整張臉都埋入她懷中,笑得肩頭一抖一抖:“舟槿沒有說要言傳身教,只是想讓師姐先翻閱一些有用的資料。”
岳旻頓時耳根通紅,一把推開那只惡劣狡猾的小松鼠,強硬地把她按倒在床上,覆上被子裹緊蓋嚴。
“好了,我現在去看資料,你就乖乖的躺著好好休息。”耳根處的紅云延展到爾雅素凈的臉上,岳旻恨不得能馬上在舟槿面前消失。
“噢,師姐認得路吧,那些資料就在我書房西面的書柜里。”舟槿抱著被子好心地提醒。
“嗯。”岳旻點點頭匆匆離開。
“呃?!”直到踏出門口的剎那,岳旻的腦子才慢慢回轉過來。
書房、書柜、并且是在西面……
分桃不分床的七十二種技巧——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