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追上飛奔回屋、一心只想啃紅苕的董為民,蘇潤梔立馬拿出幾本書,專門挑做了記號的地方重點復習。
這些都是他經過這段時間記得不那么熟了的。
且不說要爭口氣捍衛自己的“江湖地位”什么的,不讓剛剛那四人得意,哪怕是為了在夫子那里的第一印象,也證明自己之前的成績是真材實料的,也是要努力考好的。
只是,原本以為考上了秀才進了縣學就可以松口氣了,卻哪里知道還有這么多事情。
“董兄,剛剛那四人是誰?。俊?
能說出那種話的人,想來還是有一定才情且又高傲得很。
至少不會是啥也不懂的草包。
“那四人?他們全都來自永南鎮,是當地成績最好的,自稱為……什么永南四子。特別是和我們說話那個,叫田斌,據說完全是因為時運不濟,院試的時候發了高熱,這才考了第十名……”
蘇潤梔聽得睜大了眼睛,書也不看了,跟著八卦起來。
“哇……真的假的?那也蠻厲害的,發熱的情況下都能考第十,可見是有真才實學的。”
若是那日他好好的,案首豈不是要換人?
“哼,這種事,過都過了,誰知道真假,他說是就是唄!再說了,一命二運三風水,他自己運道欠佳,又能怪誰……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的啃生紅苕的聲音。
蘇潤梔:……
“好吧,董兄說的是……不過你的胃口真好,小弟羨慕……”
又聊了幾句,見董為民一直盯著自己看,蘇潤梔覺得有些不自在,“董兄有什么事嗎?”
“把那本書借我看看?!?
蘇潤梔再三確認,確定董為民想借的卻是自己帶的話本,鵲橋仙的上冊。
之所以帶著,那是因為他還打算有空的時候隨便看看,免得忘了前面的劇情。順便寫寫中冊,哪怕一天寫上幾頁都行,等放假的時候就可以集成冊付印了。
至于放假的時候,他只想好好玩,放松放松。
“這是話本,董兄不準備溫書了?”
俗話說得好,臨陣磨槍,不快也光。蘇潤梔想立刻結束對話,趕緊看書。反正有些忘了的地方在秀士館他就已經畫了出來,想重點看看。
萬一考到了呢。
“明天就考試了,你該不會以為現在看書還頂用?倒不如看看話本,說不定心情好了,考得更好?!?
聞言,蘇潤梔只好將話本遞了過去。
看來,成績好的都有些怪異就是了。
翻開第一頁,看到那首詩,董為民自然也不能免俗,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蘇潤梔見他看入了迷,心里得意,臉上卻不顯,認真看書。
一時間屋子里便只有翻書的聲音。
蘇潤梔有個特點,那就是記憶力好,且精力集中。一打開書,便仿佛回到了考試前那種狀態。以至于足足倆個多時辰,除了起來喝水和出去如廁,其余時間都在看書。
董為民也一樣,簡直一目十行,覺得這話本十分有趣,跟自己以往看得都不一樣,故事不落窠臼,語言也十分得體,既不過分華麗卻又不乏文采。
總之是愛不釋手。
蘇潤梔這邊在努力準備明天的考試,蘇潤偉那邊也不例外,明日同樣需要考試。
在秀士館的時候,蘇潤梔因為張贊的緣故耽擱了不少時間,但蘇潤偉卻沒有,幾乎都在看書,所以顯得很輕松。
而青山書院之所以選擇和縣學一樣需要入學考試,自然不是為了排名,而是為了摸底。
“董兄,董兄,走,去吃飯了?!?
蘇潤梔伸了個懶腰,驚覺時間已經不早。
“好,你先走,我還沒看完……”
“走吧,吃了飯再說……你再不去,那紅苕就要涼了?!?
聞言,董為民果然艱難的放下了書。
“走,咱們吃快點!”
蘇潤梔:……
果然什么都比不過紅苕在董為民心中的地位。
結果,倆人還是去晚了,食堂里幾乎沒位置了。就在蘇潤梔以為自己只能站著或者去外面吃的時候,聽到有人邀請他倆一起坐。
“兩位若是不客氣,就坐這里吧!”
蘇潤梔抬頭一看,一位溫文爾雅的青年正與他倆說話呢,并往自己旁邊的位置挪了挪,趕忙回應,“感謝感謝,那就打擾了?!?
待到坐下,董為民啃了一口軟糯的紅苕,這才說道。
“你是……孫清?”
“正是在下,這位是宋立。不知二位是?”
“董為民,他是蘇潤梔?!?
倆人聽了,眼睛里都有些亮光,態度比之前更好了。加上孫清比較健談,所選話題又是四人都感興趣的,不過一會兒,四人的關系便更融洽了些。
“董兄,你倆怎么來這么晚?下次還是早些來?!?
“是啊,能入口的吃食也就那幾樣,晚了可就沒了。”
“哎,我們……我們在溫書,就沒注意到時間?!?
蘇潤梔不好說董為民在看話本,且看得不想走。若不是有蒸紅苕,他都不想來吃飯。
“溫書的是你,我不過是在看話本……孫清,宋立,我跟你們說,我這次看的這話本太好看了,有空的時候你們也可以看看的……不過要向他借?!?
好吧,耿直boy。
“哦,是啥話本讓你這樣入迷,說的我都想看了?!?
宋立的話不多,但一說到話本,立即來了興趣。念書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因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放松,而宋立的方式就是看話本。
“名字有些古怪,作者的名字更怪,似乎是個女子……”
“女子?是不是蒹葭?”
董為民聽了,有些吃驚,“你知道這個蒹葭?”
宋立聽了,卻不接話,只說道:“那我來問你,你看的是化蝶還是鵲橋仙?”
“鵲橋仙……你是說她還寫有一本話本?”
難得遇到自己看得上的話本,所以董為民準備去把那本化蝶弄來看看。
就這樣,倆人的話匣子被徹底打開了,董為民更是連紅薯都不吃了,一心一意和宋立聊鵲橋仙的方方面面。
“蒹葭的話本似乎喜歡以悲劇收場,所以很多人都在擔心鵲橋仙的結局也不會很好……其實也不能算是純粹的悲劇,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哦,我不能說太多,你都還沒看?!?
董為民不以為然。
“你說你的,我看我的,沒事的。只是我下午的時候就一直在想,這個蒹葭會不會是某個大戶人家不受寵的庶女?因為識得幾個字,見慣了妻妾爭寵,又有大把時間,所以才寫出了這樣美麗的故事來?!?
蘇潤梔聽了,含在嘴里的湯差點噴了出來。
老子不受寵?那是你沒看見王氏是如何疼愛我的。還有,他是純爺們,才不是什么不受寵的庶女!
因為幾人吃得太慢了,又在不停地聊,所以永南四子經過的時候,一臉不屑。特別是那個叫田斌的,十分瞧不起這四人。虧得他先前還以為幾人有何過人之處,此刻全部見了,也不過如此。
食不言,寢不語,這些禮儀全部都被他們拋在了腦后。更何況,一個幼稚,一個黑乎乎的只知道吃紅苕,至于另外兩個,一個假扮清冷,一個過于熱情。
總之沒一個好的就是,比他們四個差遠了。
“哎,等考完試,我一定得想辦法把化蝶弄到手,光是聽宋兄說就覺得好看……你們明天可得好好考,有人想排在前頭想瘋了!”
媽蛋,有什么非要在臉上表現出來么?
真是倒人胃口,無趣得很。
田斌聽了,“哼”了一聲,帶著其他三人走了。
見狀,蘇潤梔暗暗搖了搖頭,心道無論古今,無論什么行業,羨慕嫉妒恨什么的果然不會少。
董為民再不屑,其實心里還是在乎的。
又想到若是自己也是這個年歲,若不是多活了一世,荷爾蒙作祟,想必也會這樣,說不定更加囂張,便對田斌幾人寬容了些。
就在這時,聽見宋立說了句話,差點噎死。
“哎,我好想見見蒹葭此人??!哪怕,哪怕遠遠地看上一眼也行啊。不瞞幾位,我前幾晚還夢見她了……”
“噗嗤……”
蘇潤梔再也忍不住,差點把湯碗丟了。
“哎,蘇潤梔,你怎么了?”多情的宋立心知自己唐突,多半是自己的話把蘇潤梔給嚇到了,早知道就不說了。
只是,他剛剛也是情不自禁,又和董為民討論了幾句,這才沒忍住發自肺腑的感慨。
“哦,沒事,沒事,我就是喝太急,嗆到了……那個,宋兄,你能說說為何想見蒹葭本人么?”
宋立聽了,頓時一臉癡迷。
“初初讀化蝶時,先前只是十分佩服此人的想象力。同窗三年的好友居然是女兒身,你說誰敢這樣寫?可偏偏如此荒誕的事,我居然還信了。不瞞你們說,那時我也這樣幻想過的……”
“哎,話本嘛,自然是要夸張一些,這樣才有人看。宋兄你大可不必深究……”
“你說的我自然懂,只是,拿著化蝶看了好幾遍,我便有些難以自拔,有好幾晚做夢都夢到蝴蝶。每每看到二人不能在一起,我心里就覺得無比惋惜。因此我想見見蒹葭……”
“就算真的見了他,人家也未必肯改寫結局吧?”
“所以我想睡,哦不,說服她啊……特別是這樣美好的鵲橋,我真心不想看到牛郎和織女以悲劇收場。”
說到這里,董為民打斷了一下:“宋兄為何說鵲橋仙也會是悲劇?我看了,前面挺甜蜜的啊?!?
“哎,你肯定沒仔細看。正所謂前面有多甜蜜,后面就會有多悲傷。再說了,你想想話本最前面那首詩,輕羅小扇撲流螢,說明已經是深秋了??杉热皇巧钋锪?,又何須小扇在手呢?”
見宋立一副郁悶的樣子,蘇潤梔只好再次“做賊”,借用了錢鐘書先生的一句至理名言。
“宋兄,你可以欣賞話本,卻并一定要見作者本人的。就好比,你吃了一只雞蛋,覺得它十分味美,卻是沒必要見下蛋的那只母雞的。”
見三人都愣住了,趕緊溜回宿舍去了。
“宋兄,你竟是癡了,我看你還不如蘇小弟看得通透?!?
晚間,臨睡前,蘇潤梔又聽到了清脆無比的“咔嚓咔嚓”的聲音。若不是知道這是董為民在啃生紅苕,他一定覺得自己屋里有只老鼠。
第二日一早,吃過早飯,教諭果然將大家集合起來,朝某一處帶去。見并不是去教室的路,蘇潤梔捏了捏書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不過是考試嘛,反正去哪里考都是考。
結果,等到了目的地,他恨不得立即收回自己剛剛在腦子里想的,因為今天要舉行的居然是露天考試。
天啊,除了縣試,哪怕府試也是在棚子里進行的。
在室外考試,為何許多讀書人聞之色變?因為天氣狀況簡直無法預料,你有可能被烈日曬暈,試卷也很有可能會被風刮走。
要是突然下起雨,那就徹底完蛋了。
而那些想作弊的也更加沒有可能了,因為在室外,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簡直無所遁形。
“幸好將紙鎮帶來了”蘇潤梔心道。
因為人不多以試卷便是一個人一個人這樣發下去的。三名教諭五名教授走了出來,拿著試卷穿插于考生之中,一邊發試題,一邊強調考場紀律。
等拿到試卷,蘇潤梔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不難,最多算是中等偏上難度。特別是最后的制文環節,雖然也是截搭題,但他略微一思索,一下子便找到了出處。
居然又是出自孟子。
但是,題型卻可以稱得上豐富多彩,因為既有縣試時考的最簡單的默義題,也有難度稍大的釋義題,更別說制文和賦詩這種經典題型了。
總之,之前做過的考過的,這次統統都有。
至于時間限制,依舊是以一日為限,當天天黑前必須全部交卷,不許繼燭。
將試卷用紙鎮壓好,磨好墨,蘇潤梔從容地開始做題。不知道是因為復試真的簡單,還是他的運道好,總之,每一道題他都會。
只是,這一次的賦詩題卻有些難度,依舊是寫蘭花。
題材一般,但上一次院試已經考過一次了,總不能照搬過來吧?須知,這場試一考完,學政大人便會派人將他們先前已經訂在一起的試卷送過來對筆跡。
若是被人發現兩次考試作的詩居然是一模一樣的,雖然能證明是自己所作,卻也是蠻丟臉的,說不定還會留下一個投機取巧的糟糕印象。
想了想,蘇潤梔便先將制文題做了,全部謄寫好了,這才開始構思如何寫詩。
就在這時,大部分人還在奮筆疾書,田斌四人卻是已經一起起身交卷了,經過他身邊時還一副不屑的樣子,搞得蘇潤梔有些無語。
年少他可以理解,但他這樣,怨氣也未免太重了些。
想到這里,他覺得自己一定不能考砸,不爭饅頭爭口氣嘛。于是也懶得自己構思了,直接將王維的《辛夷塢》小小改編了一番。
莖末幽蘭枝,山中發綠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寫完還頗為自得,又將試卷檢查了一遍這才交了,卻不期就是因為這首小小改編了一番的人詩,引發了一場不好的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