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兒此行收獲甚豐,不但成功地把尤二姐賺入榮府,還握住了寧府老大賈珍的把柄。
將尤二姐“圈”入榮府之后,鳳姐兒開始消遣起了自己的情敵。她先是把尤二姐自己的丫鬟趕走,換上自己的親信,然后開始對尤二姐進行物質、精神兩方面的折磨。
鳳姐兒真正的目的是趕走尤二姐。不過,要達到這個目的,憑她自己的力量還不夠,需要賈母發話方可。雖然鳳姐兒并不在意大部分人的看法,但是,她卻很在意自己在賈母、王夫人面前的形象。
納妾對賈璉這種世家公子來說很正常,賈母只有兩個兒子,賈赦和賈政,雖然賈政有三個兒子,但老大賈珠早逝,只剩下寶玉和賈環。賈赦只有賈璉一個兒子,榮府的人丁并不興旺。老年人沒有不喜歡兒孫滿堂的,可賈璉作為“玉”字輩的老大卻連個兒子都沒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如果賈璉以此為由納妾,賈母肯定會支持。
如果沒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鳳姐兒是擺脫不了尤二姐這個情敵的。即使賈璉不能把尤二姐收入房中,以后兩人暗中偷情,鳳姐兒也毫無辦法。
鳳姐兒要的是一個萬全之計,既能把尤二姐趕走,自己又不擔惡人的名聲,至少不能讓賈母看出自己容不得人。
一切安排就緒,鳳姐兒開始出招了。尤二姐原本曾許配過人,但是男方張華后來窮得像個叫花子,得了點錢也就同意尤家退婚了。鳳姐兒出錢讓張華狀告賈璉“國孝家孝之中,背旨瞞親,仗財依勢,強逼退親,停妻再娶”。如果不讓張華告,這事沒鬧頭,鳳姐兒也就不會把二姐接回來了。
鬧的目的是張揚出來讓大家都知道尤二姐是個什么貨色,賈璉如何不對,自己如何在理。事發后,首先遭殃的是賈珍一家,他自己躲出去了,苦了老婆孩子。鳳姐兒向尤氏哭鬧那一段,完全就是一個潑婦形象,哪有大家閨秀的風范。
過后,鳳姐兒收起潑辣面孔,在賈母面前扮可憐,希望賈母發話,趕走尤二姐,徹底斷了賈璉的念頭。可賈母顯然更疼愛孫子,反倒公然收留了尤二姐,這是鳳姐兒始料未及的,于是,她只好改變策略,開始用軟刀子殺人。
賈璉和鳳姐兒結婚很多年了,卻只有一個女兒。鳳姐兒為了除掉尤二姐這顆眼中釘,不惜買通大夫,造成一尸兩命的慘劇,同時,把秋桐也一起算計了。
此事鳳姐兒做得太歹毒,這件事最大的后遺癥是她從此失去了賈璉的支持,這對鳳姐兒來說是致命的。尤二姐的死對賈璉觸動很大,他對鳳姐兒僅存的一絲幻想也被打破了,此后,夫妻兩人完全形同陌路。
鳳姐兒此事雖然策劃周密,卻難以瞞過眾人的眼睛。整個計劃,她一個人是無法完成的,平兒、興兒、旺兒,侍候尤二姐的丫鬟,他們都是知情者。在賈府這種人際關系錯綜復雜的環境中,想讓這些人守口如瓶是不可能的,事情的真相早晚會人盡皆知。鳳姐兒得勢的時候,別人不敢得罪她,可能把事情放在肚子里,可一旦有一天她失勢了,這就是秋后算賬的罪狀之一。
鳳姐兒最后墻倒眾人推,完全是她自己做下的孽。
賈雨村的升遷之道
賈雨村首次出場形象相當正面,雖在落魄之時,穿著和民工差不多,但卻氣度不凡:“腰圓背厚,面闊口方,劍眉星眼,直鼻權腮。”接受了甄士隱五十兩銀子的資助,也不過是不卑不亢答謝了一句,并沒有表現得誠惶誠恐,顯示出了讀書人的氣節。
聽到冷子興說混在女兒堆中的寶玉是個色鬼,賈雨村當即表達了不同看法:“非也!可惜你們不知道這人來歷。大約政老前輩也錯以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讀書識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不能知也。”他接下來的一番長篇大論,不但見識非凡,更是一篇美文,可見賈雨村確實才華出眾。
大觀園建成需要匾額對聯,賈政特別提到了賈雨村,說如果眾人覺得不合適時,再找他來題。以此推斷,賈雨村的文才必定高過那些在賈府中以此謀生的清客相公。
有能力的人往往有一個通病,就是自視高人一等,恃才傲物,在人際關系上下工夫不夠,容易得罪人,賈雨村也不例外。剛吃上皇糧時的他對官場欠缺認識,讀書人的清高也尚未洗去,免不了恃才侮上,同僚們對其皆側目而視。結果,上任不到一年,上司就對他失去了耐心,參了他一本,說他“生情狡猾,擅纂禮儀”,朝廷當即將他革職。消息傳出,當地官員無不開心,看來,賈雨村的人緣真是不好。
賈雨村被革職并非因為貪污受賄之類的具體罪狀,而是由于上司的主觀評價不好。“生情狡猾”,這完全是莫須有的罪名,只要是當官的,沒有一個是傻子,至于“擅纂禮儀”,恐怕賈雨村還沒有那么大的膽子。
“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這是智通寺山門上的一副對聯。第一次遭貶之后的賈雨村看了很受啟發,決意吸取教訓,從頭再來。
賈雨村是個有心人,他本來和賈府素無瓜葛,但為了自己的前途,挖空心思同賈政套近乎。他把賈府的家世、寧榮兩宅人口房舍以及起居事宜等,打聽得清清楚楚,平時和賈政閑聊時信口談來,賈政聽了備覺親切。賈政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員外郎,賈雨村任應天知府時是從四品,后來轉為京官,官職比賈政高了不少。但賈雨村心里很清楚,寧、榮兩府雖然沒有在朝的高官,但潛在勢力卻十分巨大,不然的話,也不會僅憑林如海的一封推薦信,賈政就能讓他重回四品官的行列。為了討好賈政,他不惜自貶身價,在賈府像混飯吃的清客般隨傳隨到。
二次步入官場的賈雨村同前次有了質的變化,不但沒有了讀書人的清高,連做人的良知也不要了。他明知香菱是甄士隱的女兒,卻沒有出手相救,而是把她當做犧牲品,討好了賈政和薛蟠的舅舅——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當初,他一文不名,只能靠賣字作文為生,多虧甄士隱慷慨解囊相助,他才有了進京趕考的路費。
賈雨村能對甄士隱知恩不報,更不用說對知道他老底的門子了。這個門子可以說是賈雨村步入官場的導師,正是門子的一番話使賈雨村得以明白官場的游戲規則。雖然是故人,還為他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和忠告,避免了自己再次在官場上犯錯。賈雨村仍然覺得門子礙眼,給他安了個罪名遠遠發配了事。
賈赦看上了幾把古扇,古扇所有者石呆子是個愛物成癖的人,不管賈赦出多高的價錢,他也不賣。賈雨村知道此事后,設圈套誣陷石呆子拖欠官銀,將其收押入監,一審判決其變賣家產賠補所欠官銀。石呆子后來是死是活書中沒有交代,不過,那些古扇最后確實是落入了賈赦手中。
賈雨村投機鉆營的結果是很快由知府推升轉了御史,不過幾年,又升了吏部侍郎,署兵部尚書,成了朝中的要員。雖然他是靠賈府發跡的,可賈府出事后,他不但馬上同賈府劃清界限,還因為自己曾得過賈府的好處,怕人說他包庇賈家,拿出了大義滅親的凜然正氣,終于導致賈府被抄。
賈府雖然一代不如一代,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之間都是姻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互相扶持,互有照應。在京城中,四大家族的關系網就更大了,婚喪嫁娶,逢年過年,權貴之間少不了聯絡感情,互相拜訪。賈敬做壽,南安郡王、東平郡王、西寧郡王、北靜郡王四家王爺,鎮國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送了壽禮。
賈雨村落井下石,官場同僚和四大家族等圈里人心里都清楚得很——此人實在無情無義,和他共事太可怕了——賈雨村這一次得罪的人太多了。
和賈雨村不同,賈政并非膏粱輕薄仕宦之流,他屬于厚道型官員。他在工部任職時,管的肥差不少,卻從未伸手撈過好處,反而便宜了不少下人。薛蟠犯了事,薛姨媽求他幫著走走門路,賈政也只是托人說情而已,并不言及錢財。
賈政本來一直做的是京官,公務在他看來只是應景的事兒。后來雖然曾被外放,但也是個學差,沒有真正接觸到基層官場的種種潛規則和陰暗面。地方上折收糧米、勒索百姓這些弊端,他雖曾聽人提及,卻未曾身臨其事。
家仆跟著賈政在京城中缺乏發財的機會,好容易盼到他放了外任,都指望著能夠跟他出去好好撈一把。不想這位老爺是要名聲的,外放做了糧道之后,很有職業道德,州縣饋送一概不受。不但自己不貪污受賄,還嚴令下屬安分守己。手下人見無利可圖,能走的就走了,不能走的都是那些從京城跟著去的。眼見得白花花的銀子,只是不能到手,實在令人著急。手下人只想著那官印就像是印票子的模板,哪里耐得住誘惑,巴不得立時拉了自家政老爺下水。
地方上那些書吏衙役的職位也都是花錢買的,哪有不想發財的,他們都要養家糊口啊!當差的沒有了好處,也就少了做事的熱情。賈政的公堂之上開始變得空空蕩蕩,連個使喚的差役都找不到。賈政不是精明強干的官員,指揮不動人,處境尷尬。
賈政要做清官,不但手下人不高興,老百姓那里也不討好,反說他不諳民情。當官的作秀作多了,老百姓也看明白了,知道凡是新到任的老爺,越是表面功夫做得足的,想錢想得越是迫切。道理很簡單,上級越是嚴厲,下面的官員越是害怕上級挑自己的毛病,只好多送銀子。賈政不許下屬收錢,收糧的時候,衙門里的差役故意不給人辦手續。這樣一刁難,那些百姓覺得還不如花幾個錢早早了事呢!
家人李十兒是個有膽識的,見賈政騎虎難下,于是拿賈雨村旁敲側擊,說賈雨村不多幾年已經身居高位,就是因為識達時務,善于“團結同事”。賈政聽了這番話,很不開心:“胡說,我就不識時務嗎?若是上下和睦,叫我與他們貓鼠同眠嗎。”可這就是世態人情,豈是賈政一個人能改變的?
李十兒見賈政心里有些活動,趁熱打鐵勸說道:“老爺極圣明的人,沒看見舊年犯事的幾位老爺嗎?這幾位都與老爺相好,老爺常說是個做清官的,如今名在那里!現有幾位親戚,老爺向來說他們不好的,如今升的升,遷的遷。只在要做的好就是了。老爺要知道,民也要顧,官也要顧。若是依著老爺,不準州縣得一個大錢,外頭這些差使誰辦?只要老爺外面還是這樣清名原好,里頭的委屈只要奴才辦去,關礙不著老爺的。奴才跟主兒一場,到底也要掏出忠心來。”賈政被李十兒一番言語說得心無主見,思想激烈斗爭的結果,是眼不見為凈,由得李十兒便宜行事。
自從賈政放了外任,不但沒有往家里交過一文錢,反倒把家當貼進去不少。那些跟著他上任的家仆,干了沒多久,家中的婆姨們反而“鳥槍換炮”,金頭銀面的裝扮起來了。這也難怪,誰想一輩子給人當仆人,誰不想掙個家當,揚眉吐氣?
節度使家中有人過生日,地方上的官員送上的壽禮動輒就是幾千兩銀子,主人一概從容笑納。這么重的壽禮,錢是哪里來的?薪水不可能有這么多。如何在上司允許的范圍內合理地為自己牟取好處,大家都心知肚明,同僚之間如何進行利益劃分,大家也是心照不宣,做起來輕車熟路,彼此之間早已達成了默契。賈政的出現,對地方官員是一個潛在的威脅。他太清高了,不與其他官員同流合污,不遵守大家的游戲規則。與這樣的同僚共事太危險了,還是讓他快點走吧!
恰好,賈政的家仆鬧得太不像話,地方官員借故拿住把柄,賈政因“失察屬員”被連降三級。不過,還能回京做他的工部員外郎,如果朝中沒人,恐怕賈政即使不被治罪,也會被革職,對賈政來說,這倒是件好事,假如沒有這事,任由李十兒等人鬧下去,說不定會捅出大婁子來難以收拾。
賈政從小受過嚴格而正統的教育,思維模式難免僵化,換個環境就水土不服,無法融入新環境。別人看來是肥差的外任,在賈政不但毫無油水,更是苦不堪言。回京做清閑的員外郎,無論是能力還是工作性質,賈政都勝任愉快。
從甄府投奔賈府的包勇雖然只是一個仆人,經歷了甄府的風波之后,對官場的潛規則有一種局外人的透徹:“我們老爺只是太好了,一味的真心待人,反倒招出事來。因為太真了,人人都不喜歡,討人厭煩是有的。”這話對賈政也是適用的。在地方官的圈子里,賈政太正派了,他擋了別人的財路,所以后果很嚴重。
當官需要天分和能力,這種天分和能力許多人并不具備,也就難免成為犧牲品,或是被逐漸排擠、邊緣化。不是當官的材料,最好還是不要進入這個陌生的圈子,宦海險惡,一不留神,不要說血本無歸,性命都可能保不住。
賴尚榮的父母本是賈府的仆人,依靠賈家的勢力,為兒子買了個官。可這個兒子實在不是做官的材料,賈政護送賈母的靈柩返鄉,途中受阻,耽誤了不少時日,身上帶的“現金”花得差不多了,于是向在附近做官的賴尚榮借五百兩銀子。可賴尚榮竟然只給了賈政五十兩銀子。在賈政看來,這無疑是羞辱,是在打發叫花子。賈政將銀子退回,賴尚榮竟然還不識相,只添了一百兩銀子又給賈政送去了,又寒磣了賈政一次。
賴尚榮一個暴發戶,對官場潛規則的了解遠不如他那侍候了一輩子人的老爸老媽。賈家四代京官,兩府在官場上潛在的勢力哪是奴才出身的賴家能夠相比的。賴尚榮父母知道兒子把主人家得罪了,怕賈府的人報復,一方面請假在家,一方面差人到賴尚榮任上,叫他告病辭官。
父母當牛做馬辛苦一輩子,本指望為兒孫掙個前程,卻被這個不肖之子輕易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