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夫君呢?感覺上有好多天了吧,怎么也沒見他在市面上露個影?”
這句話一問,安清悠心中登時是微微一凜。
這李寧秀當真是好生厲害,自己和她相交不是很多,想必她也明白,這番忽然來見,自己未必就沒有防備。
可是她說起這些女人小話兒來,卻是聲音神色,語氣言行,無不拿捏得恰到好處,同樣的事情由這李寧秀做出來就是不同。中間抽冷子這么劈頭一問,若不是自己已經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應付,差點都露出了破綻來。
安清悠咬了咬嘴唇,忽然低下了頭,對這個問題默然不語。
“怎么?”
李寧秀皺眉道:“說起來你也是成婚沒多久啊,怎么一提起夫君來倒是這般模樣,難道是他對你不好?又難道是他另外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李寧秀的話語里透著套引,一雙眼睛卻在緊緊地盯著安清悠,似是在尋找著什么破綻一般。
她的眼睛同樣毒辣,但凡有什么細小的微末漏洞,絕對逃不過她的眼睛。
慢慢地抬起頭來,此刻安清悠的臉上卻滿面的凄然之色,一想到蕭洛辰此去北胡的兇險,一想到夫妻離別的思念,這份表情卻是根本就不用去裝!
“王妃都知道,又何必明知故問呢!”安清悠似是很吃力地才擠出一句話,似是眼圈都有點發紅。
“知道?我知道什么?”李寧秀一臉迷茫般地假裝關心道。
“王妃口口聲聲說這男人們的事情女人不要摻和,可是您說我家夫君許久不在市面上露面,這等事情若非是睿王府一直在派人盯著我們清洛香號,又如何能夠不在意。若非那些盯著我們清洛香號的人曾向您刻意稟報過,王妃又如何得知?我開個香粉鋪子,不過是想掙些銀錢把日子過好些,我努力做事努力做事……可全忽略了夫君的感受。他……他現在在工坊里和我別扭著,發誓要做出些驚天動地的香物來,連婆婆生病都不肯出坊。這些我就不信王妃您不知道!可……可這又來明知故問的相詢,這不是有意折辱于我這個命苦的,又是什么?”
“這……”
李寧秀不禁為之語結,這安清悠能夠把清洛香號做到這么風生水起,果然是個精明的女人。
只憑那許久不在市面上露面幾個字,便反應到了這許多事來,這般劈頭一記反將回來,自己倒是不好回話了。
這便是安清悠的聰明之處了,大家都在揣著明白裝糊涂,都是女人里的行家行家中的高手,這等對手一味的守是守不住的,任憑你再滴水不漏,終究有百密一疏之時。
一副面不改色樣子不行,裝糊涂不行,露出且僅露出一半自己的精明之處給對手才是最佳方案。
蕭洛辰的去向關系著大梁密伐北胡的大事,關系著自己夫婿的身家性命,唯有以攻為守,壓出來反回去,這才能遮掩得過去。
安清悠這一扮怨婦,到底還是把李寧秀給頂了一下,瞬時間在她腦子里竟也浮起了一個念頭,自己這般幫著九皇子睿親王出謀劃策行事處斷,會不會也有丈夫覺得自己太精明而心中不平衡的那一天?
但是這等念頭也不過是一閃即逝,李寧秀的臉上亦是半點沒露,含糊著遮擋了一句道:
“我……我也是有一次給王爺奉茶之時,無意中聽那些稟報之人說的。唉,沒承想就是這么隨口一問,倒是讓你多了心!有怪莫怪,千萬別想多了……”
安清悠哪里肯依,既是扮了怨婦,索性扮到底了。
這一番話說完,卻又是一幅苦
水一開便停不住了樣子,絮絮叨叨地說著一大堆有的沒的話,盡是些蕭洛辰被皇上貶為白身之后,兩口子過得如何不易如何糾結等等,其間居然還向李寧秀透露了一點清洛香號創業的艱苦奮斗史。這本就是安清悠親歷,里面那些隱秘之事自然不提,講得卻都是些如何困難的之事。
另一個時空的現代里有句話:講真話那叫政治上不成熟沒見識,講假話那叫欺騙老百姓有壞心,所以有些人只能講廢話。
安清悠兩世為人,很多地方的見識經驗卻是遠超古人,也沒有什么欺騙老百姓的壞心,糊弄一下個把前來挑撥離間探虛實的王妃倒是沒什么心里障礙。
以她的本事,這等話自然是說得足斤加三,便是旁邊那些王府親衛隨侍婆子聽了都有些位置惻然。安清悠里眼圈兀自紅著,那邊倒是有個睿王府的婆子眼淚都掉下來了。
李寧秀大感無奈,她是來這里直入蕭府興風作浪的,又不是來給別人當訴苦對象的。
可如今好像事情不對,自己就在這里說別難過別難受女人就是這么不易,光在這里緊著安慰安清悠算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心里更明白,這女人便是女人,真要玩起哭訴來絮叨個幾天幾夜也不是不可能。好容易等到一個空隙,卻是趕緊撇開了話頭說道:
“妹妹就別難過了,或許過幾天蕭洛辰倒是真不定弄出什么驚天動地的香物來呢?女子無才便是德,若是能過得了這一關,以后別……哎呀呀!我差點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給忘了,蕭府上老夫人生了重病,怎么說也得探望一下慰問幾句才是,咱們這里說了這么久卻沒進內宅,不會惹她老人家不高興吧?”
安清悠這才止住了絮叨,卻是紅著眼圈低頭對李寧秀說道:“有勞九皇妃掛念,蕭家上下感激不盡。您隨我來!”
說話間,安清悠自是當先引路,領著李寧秀轉出廳中后門進了內宅。
待得等到進了蕭老夫人房里時,只聞得滿屋濃重的藥味,三個藥爐卻是在火上兀自咕嘟咕嘟地沸騰個不停。蕭老夫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呼吸之聲卻是粗重無比。
安清悠慢慢走到了蕭老夫人身邊輕聲道:“婆婆您醒醒!九王妃親自來看您,已經到屋子里了!”
蕭老夫人慢慢地睜開眼,卻似是連轉頭都有些費勁的模樣,就這么抬頭望著床頂的帳子,口中呼呼地喘著氣,半響才無比的艱難地道:
“有勞……九皇子妃掛念,請恕……請恕老身身染惡恙,不能全……全禮……”
李寧秀趕緊走上前去一步,輕聲道:“老夫人千萬別這么說,聽聞老夫人身上有病,我特來看望您一下,若是有什么不便,您就這么躺著便是,千萬別強動!”
李寧秀這位九皇子妃口中說得客氣,眼睛卻一刻不停地掃視著這屋內。
可是蕭老夫人本來身上就真的有病,之前安清悠在前廳之時又絮絮叨叨地說了那么半天,早給了老太太從容布置的機會,想要在蕭家的地盤上,在這位人老成精的一品夫人手里找出什么破綻來,談何容易!
“多……謝!睿王府對我們……蕭家,可真是掛念……掛念得緊啊!”
蕭老夫人斷斷續續地說著,眼睛卻看向了李寧秀,那眼神之中滿滿都是些憤恨鄙視之色,雖說這李寧秀現在已是皇子妃,可是這眼光殺人中我就是藐視你了,卻是沒法參上一本藐視皇室之罪。
對著這種眼光,李寧秀只覺得渾身都有些不自在,恰好旁邊一個仆婦端了藥碗正要去喂藥,登時是連忙躲了開去。
安清悠卻是從那仆婦
手中接過了藥來,徑自送到了蕭老夫人嘴邊,口中輕輕地道:“婆婆,該吃藥啦……”
說罷拿起一個調羹送了藥過去,蕭老夫人卻是兩片嘴唇閉得緊緊的,腦袋似是想躲又躲不過去。待得安清悠叫了三次都不肯張口,只能很無奈地放下了藥碗。
蕭老夫人的嘴角居然微微翹了翹,像是冷笑一般,口中吃力地道:“九王妃……是來找你的,談了這么……這么久,很開心吧?很好!很好……怪不得五兒不……不待見你!”
安清悠剛才扮怨婦的時候本就是雙眼紅著,這時候再一被老夫人一罵,扮委屈的樣子卻是更惟妙惟肖了,口中分辨道:“婆婆……媳婦和九皇子妃她不是……”
“我和五夫人也不是外人,早在選秀的時候就認識的了!那時候宮里就秀女房巴掌大的那么點地方,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大家做姑娘的時候尤其是關系好,尤其是五夫人,跟我可真是情同姐妹!此番前來不過是先和清悠妹妹敘敘舊,順便來看望老夫人一下,您可千萬別多想,別多想!”
安清悠的分辯之詞只說了個開頭,卻登時便被李寧秀給打斷了。
此刻她口中說著別多想別多想,言語之中卻半點也沒有讓人不多想的地方,尤其是把“順便看望老夫人”那幾個字說得極重,若是放在當初安清悠和蕭老夫人關系不佳之時,只怕當場便把這勾結睿親王府的事情坐實了。
安清悠一副登時大急的樣子,趕著道:“婆婆,不是那個樣子,我和九皇子妃雖然是一起進過宮選過秀,可……”
安清悠的話語又一次被人打斷,只是這一次卻竟然是被蕭老夫人。只見她雙目圓睜,眼睛里仿佛盡是怒火的樣子,卻是看都不看安清悠一眼,徑自對著李寧秀吃力地道:“好……姐妹!是吧?”
“對!好姐妹!”李寧秀用非常肯定的聲音回答道:“我清悠妹妹雖說已是嫁了人,可她若是吃了什么虧,我可絕不能不管!”
這一句話里,登時又給安清悠加上了一條借死對頭施壓婆婆的罪名,卻見那李寧秀還不知足,竟是一伸手便從安清悠手邊親自端起了藥碗,用一種非常非常親切的聲音柔柔地道:
“若算起來,我其實亦是老夫人的晚輩,今日既是來探望,卻不能什么都不做便走。蕭老夫人,五夫人喂藥您不肯吃,我這個王妃親自伺候您一次,您總不能不給面子吧!身子骨總是自己的,和誰過不去,沒必要和藥過不去不是?來,張嘴?”
這李寧秀當真是細心到了極處,婆媳兩個如此作態,她還是不夠放心,此刻端起碗來,卻是要親自驗一驗蕭老夫人這病的成色了。
蕭老夫人就這么看著李寧秀,眼神里忽然浮現出一種倔強而又鄙視的不服氣神色來,嘴角那不成形的冷笑猶在,口中斷斷續續地道:“行……有勞了……我老婆子這輩子一品誥命也做了……也算是被王妃伺候過!沒白活!”
說話間,蕭老夫人卻是張開了嘴,李寧秀對著言語之間的譏諷之意也不為意,卻是很在意地親自拿過一個枕頭來把蕭老夫人的頭部墊高,又仔細將那調羹中的藥吹了吹,這才像一個很會照顧人的小媳婦般,將那湯藥喂進了蕭老夫人的口中。
一勺,兩勺,三勺……蕭老夫人似是很努力地吞咽著,猛然間,她卻是爆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尚在嘴里的藥水狂噴而出,登時噴了那李寧秀的一身一臉,一件江南貢絲織成的六鳳王妃服,大大方方地便這么污了!
【作者題外話】:三千七的大章節~~~~大家先嘗著~~~~(*^__^*)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