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通嚷嚷一起,蕭家的上下人等登時一片的手忙腳亂,人人心中惶急不提。那被綁成粽子一樣的沈從元在旁邊哈哈狂笑:“要生了?好好好!生了好,生出來讓北胡人當著你的面……”
笑聲剛剛出口,卻聽喀嚓一聲,沈從元只覺得口顎奇痛,卻是被人以重手法打脫了下巴。安花娘乃是四方樓出來的好手,這一下手法利落得緊,隨即一轉(zhuǎn)身,徑自去做那些自己該做之事。倒是旁邊蕭家的二奶奶寧氏眼尖,心里更是對那沈從元已經(jīng)恨到了極處,此刻默不作聲地走了過來,手中柳葉刀看似隨意地一擺一拖,登時在沈從元的手臂上又脫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沈從元口中呵呵而呼,卻是再也說不話來。蕭家的人各有各忙,卻是沒有什么人有空去瞧他一眼,再沒誰顧得上他。
對于蕭府來說,外面的事情他們已經(jīng)無能為力,如今所能做的,就是保著五奶奶安清悠平平安安地先把這生產(chǎn)的事情渡過去了再說。司馬太醫(yī)急的一腦門子是汗,比預(yù)產(chǎn)期提前了二十多天也就罷了,可是偏生還在安清悠經(jīng)歷了如此重的巨變之時,產(chǎn)婦最忌精疲力盡之時恰逢生產(chǎn),可這還偏偏因為五奶奶一直硬撐,耽誤了不少前期的準備工作……
蕭家的家丁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此刻對外倒是頗有防備,一隊隊在大管家蕭達和安清悠干妹妹岳勝男的帶領(lǐng)下守住了府中的各個緊要之處。有司馬太醫(yī)主持,蕭家原本便是早為安清悠的生產(chǎn)做了準備,產(chǎn)房產(chǎn)婆一應(yīng)俱全。只是眾人看看司馬太醫(yī)那凝重的臉色,卻是心里都是緊張不已。
古代沒有剖腹產(chǎn)也沒有什么先進器械,這時候除了接生醫(yī)生的精妙之外,便是靠產(chǎn)婦自己的力量順產(chǎn)。一眾家眷們聚了起來,一個個心神不寧地在門口等著消息。只聽房子里安清悠的痛苦之聲一下接一下的傳來,眾人卻是都是提心吊膽。
“阿彌陀佛,這孩子的出生日就是娘的受難日,五弟妹……五弟妹這么好的人,一定是……吉人自有天相……”**奶林氏說話都已經(jīng)有點哆嗦了,手里攥著一把佛珠,不停地向天禱告。
“晦氣晦氣!說什么受難日,五弟妹一定沒事!生下來的孩子也一定健健康康的!”旁邊二奶奶寧氏依舊是那副著急的脾氣,可是一轉(zhuǎn)頭卻是對著旁邊的下人道:“去,給我也找上一串佛珠來……”
**奶和二奶奶一起為了五奶奶安清悠祈福,這在幾個月前的蕭家里簡直是不可想象。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蒼天弄人,無論是祈福還是眾人的期盼,在這個時候都沒有起到大家渴望的效果,這一等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卻見兩個產(chǎn)婆滿頭大汗地從屋子里出來,一臉惶急地對著司馬太醫(yī)說道:
“太醫(yī)爺,這……這可是有些得……加把勁,五奶奶這是初次生產(chǎn),又是身子上精神氣力都極為需足之時,不然就開副喜藥吧?”
這話一說,等在門口的眾人都變了臉色,像蕭家這種大族女人生產(chǎn)自有講究,不吉利的話絕對不能從口里冒出來,難產(chǎn)不能說難產(chǎn),要說需要“加把勁”,身體的精神氣力不足要說成“需足”。司馬太醫(yī)則是面色一變,他雖是為皇家女子效力多年的名醫(yī),
此刻也進不得產(chǎn)房,充其量只能在外面開上些催產(chǎn)的藥方,這雖然就著吉利要說成是“喜藥”,但幾乎所有的喜藥都是十足的虎狼之藥,一副藥灌下去,要么就是生產(chǎn)下來大家平安,要么就是……
司馬大夫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那產(chǎn)婆他自是熟識,便是蕭皇后早早地從宮里派來的宮嬤,手段之高經(jīng)驗之豐京城里有錢都請不到。這二人既如此說,難產(chǎn)自不用提,只怕還有更大的麻煩,提起筆來竟是手上微微一顫,待要開方子,一滴墨汁卻是驟然滴落在紙箋之上。
便在此時,忽然間一個人滿頭大汗地跑進了蕭府,口中高聲呼喊:“大姐……大姐呢?我……”
這人居然是安子良,只見他神色里竟是大急之態(tài),還是安花娘見機得快,伸手猛地一拉他的胳膊道:“二少爺,主母她正在產(chǎn)房要生了!你可千萬別大叫大嚷的,產(chǎn)婦這時候最怕驚神!”
“啊?大姐……”安子良長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忽然間猛一跺腳,竟是一陣風(fēng)一般地又沖向了門外。
安子良這么沒頭沒腦地一進一出,倒是讓眾人一頭霧水。只是安二少爺此刻心情之急,卻是沒法跟任何一個人去細說。
南門丟了!
這是安子良這個實際上民夫總督辦剛剛得到的消息。
城里的一片大亂,暴徒們雖然沒有攻擊到南門,但是這種亂局卻顯然影響到了那些在這場戰(zhàn)爭中沒怎么經(jīng)受過強大考驗的南門守軍的心態(tài),心一亂,這仗打得就更糟。博爾大石久歷戰(zhàn)陣,見得京城上空左一股右一股的濃煙不停地冒出來,哪里察覺不到城內(nèi)有變!充足的攻城器械掩護之下更是帶著手下搏命一般的窮沖猛打,城墻上的守軍本就不是他的對手,此刻大火一燒后路被斷,增援也是上不來,竟終于被那北胡人用撞車撞開了城門!
“去告訴家里了?”
南門外,剛剛率領(lǐng)預(yù)備役民夫?qū)⒊莾?nèi)暴徒平了個七七八八的太子牧一臉平靜神色,這時候京城里還是有小股的暴徒作亂,不過他已經(jīng)顧不上了,能調(diào)集起來的民夫伴著蕭洛堂率領(lǐng)的部隊,已經(jīng)盡可能地集結(jié)到了南門。
“沒說!”安子良擦了一把額頭上的灰塵汗水,喃喃地道:“我大姐要生了……沒給他們再添亂,反正四面圍得緊,也沒地方再跑!”
太子牧點點頭,看了看身邊的蕭洛堂和安子良,這個時候,身處他們這樣位置的男人已經(jīng)沒心思再去想什么女人生孩子的問題。南門的大伙阻斷了城內(nèi)軍隊赴援的道路,可也阻住了北胡人入城的來路。讓守衛(wèi)者們有了那么一點集結(jié)反擊的時間,只是這火勢終有時,能燒的東西就這么多,如今這火勢已經(jīng)有了漸小漸熄的趨勢。而北胡兵們,已經(jīng)有人沖上了城墻,正在向著兩邊逐步擴展著城墻上的占據(jù)之地。
“二位,想不到最后竟然是我們來守這南門,今日如若不死,以后咱們就是兄弟!能和你們一起作戰(zhàn),孤很榮幸!”太子牧忽然淡淡地說了一句,與此同時,一陣由遠而近的北胡兵吶喊聲忽地驟然變得愈發(fā)強烈。
“臣幸何如哉!”蕭洛堂微一躬身,他的鎧甲里還纏著厚厚的繃帶
,臉上卻居然帶著一絲笑意。
“別拽文了……不他娘的就是拼了么……拼唄!”安子良嘟嘟囔囔地念叨了一句,手里胡亂拿著一口長劍,卻沒有半分書生上陣的英武之態(tài)。
轟的一聲大響,那原本已經(jīng)被撞開半扇的城門竟是又挨了撞車一擊,北胡兵潮水一般地從里面涌了出來,當先一人從城門處的一片火光中竄出,正是博爾大石。此刻他須眉俱燃,卻是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口中高聲道:“兒郎們,進了這漢人的京城,隨你們的喜好,二十天不封刀!殺!”
“殺!”太子牧沒再做什么廢話,一揮手間,大梁的兵將們已經(jīng)沖了上去。
兩支軍隊毫無花俏地撞在了一起,這時候沒有什么多余的東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那些被稱為“預(yù)備役”的半兵半民的漢子們,竟然爆發(fā)出了空前的戰(zhàn)斗力。
他們中有不少便是京城居民,此刻后退半步,里面就是他們的家小親人。二十天不封刀……博爾大石這句話雖然是北胡語他們不懂,可是北胡人會帶來什么,他們非常清楚。
用刀槍,用弓箭,用石頭砸甚至用嘴咬,能用的都已經(jīng)用上了,憑借著這種不要命的打法,憑借著守軍加上民夫人數(shù)上的優(yōu)勢,雙方在南門一代居然堪堪斗了個旗鼓相當。
蕭洛堂沉著地指揮著,對于北胡人的打法他早已了然于心,無外乎輪番沖擊而已。這種打法既有組織有能保持部隊的戰(zhàn)斗力,如果有可能的話他也希望手下能夠如此。可是,他的手下只有這些新編禁軍和預(yù)備役的民夫,此時只能靠人命開填,爭取能夠填到北胡人的攻勢稍歇之時反攻城頭,那時才有一線生機。
可是博爾大石手下的北胡勇士,又豈是那么好相與?從晌午打到黃昏,尸體已經(jīng)布滿了城上城下,先支持不住的到底還是大梁一方。
新軍和血氣之勇的民壯,終究不是百戰(zhàn)精銳之敵。
博爾大石居然不覺得累,從草原上一個小部落起兵以來,他的狀態(tài)從未這么好過,因為天下——就在眼前!就在這時,目力極佳的他忽然遙遙望見了一個熟人。
“哈哈哈,達爾多,你這個奸細居然還沒有死!可是今天,你還逃得了嗎?”
博爾大石哈哈大笑,大日金弓已經(jīng)擎在手里,一箭,直奔蕭洛堂的面門射來。
蕭洛堂陡然色變,博爾大石每戰(zhàn)必前是出了名的,此刻自己能夠再度見到他,是不是說明自己在正面步下的重重阻截已經(jīng)被北胡人打穿了?
“殿下先走!”蕭洛堂猛地大喝一聲,長刀早已經(jīng)擎在手里,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城頭上傳來的一記不是那么太響的聲音:
“蕭……”
這是一個眼尖的大梁士兵喊出來的半句,聲音并不大,因為在他微一分神的時候,已經(jīng)被一柄北胡人刺來的長矛捅穿了喉嚨。
遠處,塵頭大起,同樣有喊殺聲,只是相聚這里太遠,更是被淹沒在了無數(shù)人拼命死斗的呼喊聲中。只是那一支軍隊卻真的存在,白衣白甲,全軍戴孝,軍旗上斗大的一個字:
——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