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書房里言語,每一句似乎都是那么沉重。無論是壽光皇帝還是在場的朝廷重臣們,甚至包括太子牧,男人們眼神中一個個地露出了不忍的神色。這種消息傳來的時候,無論是讓蕭家的女人們再做什么,都顯得太過殘忍。
“我們這些孤兒寡母,還有什么能夠為朝廷做的?”
最終接話的還是蕭老夫人,她聲音顫抖地凄然一笑,任憑那些淚水不停彌漫著自己臉上的皺紋和傷悲。
“這事情……其實也不能說全都是不好的消息,蕭五將軍向來古靈精怪,眼下也不能說便是不測。更何況老奴還是要告訴諸位夫人,蕭家的男人們并沒有盡數(shù)為國捐軀,最起碼……”
這時候出來做事的從來都是皇甫公公,此刻他微微一揮手,一陣藥味陡然飄進了北書房,兩個小太監(jiān)輕輕抬進了一個人來。他顯然是身負(fù)重傷,渾身上下被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一張臉卻是在眾人面前顯露得清清楚楚。
安清悠猶自惦念著蕭洛辰的生死,心亂如麻間還未怎地,旁邊的蕭老夫人和林氏這一對婆媳,霎那間卻變成了一對泥塑木雕般,再也挪不動分毫。尤其是蕭家的**奶林氏,這當(dāng)兒只覺得腦子里轟得一聲,仿佛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虛無的空白,眼前只剩下那張臉。
時間仿佛微微停滯了一個瞬間,繼而則是女人瘋了一般的聲音響起。
“相公——!”
什么帝王將相,什么宮里規(guī)矩北書房,此刻全都不重要了。對于林氏來說,被蒙在谷里含辛茹苦的守寡六年,陡然間忽然發(fā)現(xiàn)丈夫居然還在人世,哪里還有任何事情能夠擋得住她!
“這是……阿堂……這是我的大兒……”蕭老夫人聲音顫抖著吐出幾個字,當(dāng)年她久婚不孕,這才把自己最信任的陪嫁大丫鬟提了蕭正綱的二房側(cè)室。蕭洛堂卻是出生之時便逢母親難產(chǎn)而死。有這樣一段淵源在,蕭老夫人可以說從蕭洛堂出生那天起,就把他當(dāng)作親生兒子一般的撫養(yǎng),母子之間的感情遠(yuǎn)非一般人可比,如今見到這孩子竟然尚在人世,如何不驚憾!
蕭洛堂做為“蕭一”詐死潛入北胡取得博爾大石信任,這是四方樓里的最高機密之一,往來鷹信只由皇甫公公一人過手,整個大梁國里的知情者不過他和壽光皇帝二人而已。甚至連太子牧也是在兩天前才剛剛得到這個消息。
林氏不管不顧地趴在蕭洛堂身上嚎啕大哭,似要把這些年的委屈悲憤,全傾瀉出來的一樣。
皇甫公公低聲道:“自北胡人破關(guān)入寇以來,蕭洛堂就和我們斷了聯(lián)系,昨日京西大營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渾身是傷硬撐著說了一句自己是四方樓的人便昏了過去。到現(xiàn)在……用盡了法子也沒能讓他醒過來,太醫(yī)們建言,說是看看家里人有沒有辦法……”
蕭洛堂從北胡人軍中逃出之時,已經(jīng)被博爾大石打成了重傷,等到居賢關(guān)被破之時,他又是硬撐著一路不顧性命地向著京城奔來。這單人獨騎遠(yuǎn)比十萬大軍靈活得多,這位大梁國的頭號間諜終于搶在了北胡人之前來到了京城,可是到了如此地步,蕭洛堂也早已油枯燈干,人已經(jīng)昏迷了一天一夜,卻終究還是未曾醒來。
蕭
老夫人就這么怔怔地看著皇甫公公,半響才道:“一天一夜……大兒已經(jīng)回來了一天一夜,若非是需要我們來看看能不能夠讓大兒醒來,怕是我們今天還看不到他是不是?或許后半生他都得隱姓埋名是不是?好!好一個朝廷!好一個四方樓!我蕭家,我蕭家……”
話說到這里,蕭老夫人想到亡夫故子,在看看臉如金紙的蕭洛堂,已經(jīng)是再也說不下去,滿腔的悲憤化成了哽咽,只剩下直徹心扉的痛!
“朕對不起蕭家,對不起諸位夫人?!眽酃饣实鄢聊S久,忽然從龍椅上站起身來,竟是對著蕭老夫人雙膝一跪,拜了下去。
皇上這一拜,旁邊的一眾大臣皇子們則是連忙紛紛跪倒,首輔大學(xué)士劉忠全大聲道:“蕭老夫人,無論如何蕭洛堂也是你的兒子,且不說如今國有大難,就算是為了你蕭家這一點骨肉,還請救他一救啊……”
如今的大梁,實在是太需要北胡那邊的詳細(xì)消息了,蕭洛堂哪怕能睜開眼說一句話,說不定都是重若千鈞。精神和親情的力量或許虛無縹緲,可是當(dāng)太醫(yī)們都已經(jīng)沒了招數(shù),希望全寄托在了這些和蕭洛堂最親最近的人身上。
或許對于蕭洛堂最為了解的蕭老夫人和林氏有什么別人不知道的東西?或許一句母親妻子的呼喚,就能起到針石藥力無論如何都起不到的作用?奇跡發(fā)生的可能xing雖然微乎其微,可所有人都已經(jīng)到了無可奈何的地步。
其實早已經(jīng)不用別人再做什么勸解,林氏早已經(jīng)伏在了蕭洛堂的耳邊拼命地呼喚:“夫君!夫君!堂哥兒……你醒一醒啊,你醒一醒啊……”
聲聲悲泣,如杜鵑啼血,此刻能在這北書房里的無不是生平善能殺伐決斷之人,此刻這些帝王將相們卻一個個低下了頭,似是不忍再聽。
壽光皇帝依舊是跪在蕭老夫人面前,此刻這位向來認(rèn)為天下盡在掌握的大梁天子也已經(jīng)只剩下了沉默,他似是懺悔,似是向天祈禱,連同他身后皇子大臣們一起。
可是,所謂精神的力量終究飄渺不可捉摸,任憑林氏怎么拼命呼喚,蕭洛堂卻依舊雙眼緊閉,遲遲未曾醒來。
“太醫(yī)都沒有法子,媳婦又能如何?”
蕭老夫人她輔佐過兩代大將軍,對于死人這兩個字并不陌生,在做姑娘的時候就歷經(jīng)過自家父兄戰(zhàn)場回京后傷重死在家里的事情。這時眼見著蕭洛辰面若金紙氣如游絲,如何還不知道這已是重傷垂死之狀,便是醒過來也十有八九乃是回光返照。此刻她的臉上一片凄然之色,對于跪在自己面前的壽光皇帝卻沒有半點要相扶相避的意思:
“多謝陛下開恩,無論洛堂這孩子是死是活,終究是讓我們又看了他一眼?!?
這不是罵人,卻比指頰怒罵更狠了三分,壽光皇帝身子一顫,卻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這時候任誰都已經(jīng)看出來,蕭家的男人們滿門噩耗,唯一一個能回到京城蕭洛堂也是一條命死了九成九,這突如其來的情狀已經(jīng)徹底擊倒了蕭老夫人,安老太爺面露不忍之色,正要再勸上兩句,卻見蕭老夫人猛地一晃,竟是哇的一聲吐出口血來,身子一軟向后便倒。
“老夫人!”皇甫公公見機得快,
搶著一把伸手扶住了蕭老夫人。
“傳太醫(yī)!救人啊!”太子牧是第二個反應(yīng)過來的,此刻北書房外本就早有太醫(yī)在下面候旨,這時候一聲通傳自有人上來救護,大梁國里最為重要的宮中北書房,登時是一片手忙腳亂。
“怎么辦,怎么辦?”林氏早已經(jīng)趴在蕭洛堂身上哭的有些神志不清,此刻再見婆婆吐血昏倒,人都已經(jīng)半瘋了,口中翻來覆去,就是“怎么辦”這三個字。
“道法窮絕,天不助我,為之奈何……”
壽光皇帝長嘆一聲,身體卻往后一頓,堂堂大梁天子,就這么坐在了地上。那從來都直挺挺的后背,此刻竟在一瞬間變得佝僂無比。
就在此時,忽然一記清脆的響聲傳到了壽光皇帝的耳朵里,傳到了北書房的皇子大臣們耳朵里,眾人大愕之下瞧去,卻見竟然是安清悠挺著大肚子來到了昏迷不醒的蕭洛堂面前。
一巴掌,先抽在了蕭家**奶林氏的臉上。
“既是哭不醒,這么六神無主就能讓大哥醒過來?”安清悠大聲地喊著:“大嫂你守了六年的活寡,難道就是為了這個時候只說三個字怎么辦?好好地挺住了,萬一大哥醒過來,看到得卻是你這副模樣,你是想他死還是想他活?“
林氏已經(jīng)傻了,就這么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這位五弟妹,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墒悄橇駸o主的號哭亂叫,終究是停了。
安清悠猛地回過頭來,眼睛里竟是布滿了血絲,就這么紅著眼睛對著一屋子君臣皇子們大叫道:“我沒功夫和你們廢話,現(xiàn)在我要的東西,半個時辰內(nèi)都給我送到我面前來!”
太子牧陡然一抬頭,看著安清悠那雙似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卻是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大叫道:“筆錄!”
太子爺大喊筆錄,此刻北書房里最不缺的就是能夠秉筆之人,壽光皇帝雖然聽不懂安清悠所需材料,已經(jīng)一下子站了起來,搶著從龍案上抄起了朱筆,四方樓掌事皇甫公公親自磨墨,劉、安兩位大學(xué)士生恐有錯,在旁邊同時復(fù)記。自從大梁開國以來,從未有過一張香方記錄得如此高規(guī)格。
“鱉木蠹,苦杏漿,鬼蛟鰾,藏錦曼陀羅,鶴頂紅,綠蠶剎……”
一樣樣物事從安清悠的口中說出,下面那些太醫(yī)卻是聽得一樣便臉色變上一分,這些材料無一不是劇毒之物,里面任何一樣?xùn)|西都是一星半點兒便是能置人于死地的,這……這蕭五夫人調(diào)香的本事天下無雙大家都有耳聞,可從沒聽過她還懂醫(yī)?。∵@……這是要救人還是要殺人?
安清悠一口氣把材料說完,臉色竟也是青的嚇人。眼下做調(diào)的這份東西,便在另一個時空里也是禁忌之物,不是那種政府監(jiān)管之類的禁忌,而是專業(yè)調(diào)香師圈子很多人都談之色變的禁忌!
在另一個時空里,這種禁香唯有經(jīng)過特殊批準(zhǔn)過的大型研究機構(gòu)才會有極少量的試制,此物不僅極少會被使用,對于調(diào)制者而言更是有極大的危險性,它甚至有一個和死亡密切聯(lián)系的名字。
——閻王五更!
【作者題外話】:晚上還會有一章,或許會很晚,如果沒法等的朋友可以明天再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