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氏璧的傳說
青云山莊背后所倚的抱璞巖是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名勝古跡。相傳春秋時期楚厲王在位期間,這座山巖上曾有一對鳳凰棲落而舞,仰天長鳴三聲之后展翅高翔而去。附近有一位石匠卞和,循聲覓來,竟在巖上雙鳳棲落之處尋到了一塊玉璞。接下來的故事就是《韓非子·和氏篇》里寫的那樣了:“楚人卞和得玉璞于荊山中,奉而獻之厲王。厲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卞和為誑,而刖其左足。及厲王卒,武王即位。卞和又奉其璞而獻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卞和為誑,而刖其右足。武王卒,文王即位。卞和乃抱其璞而哭于荊山之下,三日三夜,淚盡而繼之以血。王聞之,使人問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卞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寶玉而題之以石、貞士而名之以誑,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寶玉焉,遂命曰:和氏璧。”
司馬懿早就熟知這個故事,聽聞那卞和當年抱璞痛苦之巖正位于此處,便讓司馬芝、牛恒帶路前來瞻仰。但見那高高聳立的抱璞巖似和周圍連綿起伏的峰巒大為不同,宛若平地而起一般兀然挺拔,又恰似被開山神斧從上劈開的一扇巨大鐵門,厚重沉凝,自半空中俯壓下來,令人望得連腰背也幾乎都要仰彎了。
站在抱璞巖那處傳說是卞和尋到玉璞的鳳落臺上,司馬懿眺望著天際片片流云,靜聽著鶯聲鳥語在四下里淺吟低唱,胸中的思緒卻已飄散開來。卞和慧眼識寶,獻璞于主,而本欲歸美于上,卻逢昏君在廷、讒夫在側,竟至忠偽不分、玉石難辨,釀下刖足慘刑之禍,實在令人悲不自勝。
其實,這桓、靈二帝攝位以來的陳蕃、李膺、范滂、劉陶等黨錮諸君又何嘗不是一位位活生生的卞和之士?然而,似楚厲王、楚武王一般昏庸無能的桓帝和靈帝,似楚國玉人一般無才無德的奸宦閹丑,卻視陳蕃、李膺、范滂、劉陶等忠臣直士如寇仇,對他們又是禁錮,又是打壓,又是迫害,又是殘殺——結果,在濫殺了這些忠貞之士后,大漢王朝自己也給自己敲響了喪鐘。唉,任何一個朝廷,若是腐敗到了忠奸不分、是非不明、清濁不辨的地步,其奄奄向斃
亦可謂是自作之孽,又怨得誰來?父親大人常言:“朝無濫竽、野無遺賢,則天下太平。”——這實在是萬世不易的龜鑒。
他心神一斂,轉過身去,直視著司馬芝,徐徐而問:“芝弟,你們青云山莊諸位君子對這卞和獻玉的傳說,都是如何看待的呀?”
司馬芝嘻嘻一笑,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仲達二哥,小弟個人覺得這卞和實在是執于忠而失于通的迂夫子,不識時務,雙足被刖,好像有些自討苦吃。”
“哦……原來芝弟是這么認為的呀!”司馬懿心底一動,臉上卻不露聲色,淡然又道,“你的其他同窗呢?”
“小弟有一位同窗曾經做了一首詩評論此事:‘一玉何需太執著?兩遭刖足竟忘身。千古遺風伊誰仰?嗤然當年抱玉人。’”司馬芝仍是含笑款款而道,“同窗們都稱贊他這詩寫得十分曠達灑脫,破除了癡念妄想的拘羈……”
“呵呵呵……這也叫曠達灑脫?這種柔而無骨,庸而無節的浮妄之言何足稱道?個個都像他這樣看破紅塵、明哲保身、遺世逍遙,豈是我儒家君子成仁取義之旨?罷了,也不去說他們了,諸葛亮他是怎么評論卞和獻玉這件事的?”
司馬芝剛才聽出司馬懿話語間帶著幾分火辣辣的批評意味,他微微有些難堪地干笑了一下,斟酌著詞句甚是小心地講道:“諸葛亮?諸葛亮當時只說這個卞和其實太樸鈍了些,他自己完全可以將這塊稀世玉璞精心雕琢出來后再奉獻給楚厲王嘛!若是這樣的話,他大概就不會白白丟掉兩條腿了。”
“古語有云:‘水之流行也,礙于剛則求通于柔;智者之于事也,礙于此則求通于彼。執礙以求通,則愚之甚也,徒勞而事不濟。’——諸葛亮可謂深通此語之精義也!”司馬懿聽了,會心一笑,徐徐頷首而贊。
“那么,仲達二哥,請問你對卞和獻玉之事有何見解呢?”司馬芝雙目一轉,頗為好奇地向他問道。
“為兄對卞和獻玉一事的看法與諸葛亮略有幾分相仿。但為兄是最喜歡刨根問底、實事求是的,從不空發議論。依為兄之所思,諸葛亮能夠想到‘琢璞而后獻’之計,難道卞和就想不到?如果卞和在第一次獻給楚厲王時沒想到,
那么在他失去了第一條腿之后痛定思痛就一定能想到了。
“可是,卞和清楚自己這塊玉璞的價值——它是世不二出、珍稀絕倫的奇玉啊!非慧眼識寶、巧奪天工的妙匠而不能辨之,非聰明睿智、有德有福的明君而不能享之。可楚厲王、楚武王都是昏君啊!他手下那些玉匠也都是濫竽充數之輩。卞和若將那么寶貴的一塊玉璞交到他們手里,他們既無慧眼又無匠心,也不會惜寶、愛寶,萬一敷敷衍衍地把那塊曠世寶璞弄壞了怎么辦?那就是玉石俱焚、暴殄天物,豈不有負卞和獻玉的初衷?上無明君,下無巧匠,他也只好寧可自己受刑而不令玉璞遭損了。所以,卞和懷揣稀世玉璞,不惜雙足被刖、身受重刑,忍辱負重,苦苦撐持,等的就是慧眼匠心的巧匠和聰明睿智的賢主。
“唉……卞和之慧眼獨具、擇善固執、苦忍待時、百折不回,實是我等諸士立身行道之龜鑒,不可不著意學習啊!我等若能有他這般苦心孤詣、沉毅頑強,做任何事業必是人不能違、天不能負,終有撥云見日的一天!”
司馬芝聽了司馬懿這一席堅若金石、擲地有聲的話語,不由得心頭一凜,肅然起敬:“仲達二哥之言雄渾正大、剛健篤實,小弟在此受教了!”
司馬懿又緩緩轉回了目光,往司馬芝臉上深深投來,語氣倏地變得非常溫煦柔和:“其實,叔父大人和芝弟、牛恒兄你們這近二十年來始終如一地為我司馬家‘異軍突起、扭轉乾坤’的雄圖大業而苦心孤詣、負重拼搏,一直都令為兄敬佩不已啊。現在好了,咱們終于能夠在一起并肩打拼了,也終于離我司馬家‘獨攬四海、天下一家’的大志越來越近了。”
司馬芝的眼圈慢慢地紅了,他的聲音也哽咽了起來:“仲達二哥……您講這些客氣話干什么呢?我司馬家中人哪個不是這樣去做的?你們在許都那邊也是在沉潛奮進、冒險苦斗啊!父親大人就常說,曹操之梟狠奸詐,遠勝荊州牧劉表,你們在他身邊迂回周旋,不知比在荊州這里更要艱辛多少倍……”
他倆欷歔之際,場中突然靜了下來,天也靜了,地也靜了,山也靜了——司馬懿、司馬芝仿佛依稀聽到了那山腳下沉璧湖湖面下一波波暗流的奔涌之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