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間計
渭河的層層濁浪就如鼎中的沸水一般翻滾不息。乘著漆黑夜幕的掩護,魏延和姜維帶領二百八十條小舟和一萬三千精兵,準備偷渡過河直襲郭淮所駐的北津口而來。
魏延所乘的旗艦剛剛駛到河流當中,他便遠遠看到北津口對岸魏軍的堤壩上站了一排又一排身材魁梧的干卒,密密麻麻的,竟是黑夜中仍不眠不休地堅守著。
他手中令旗一舉,舟中士卒會意,將高有六尺、方正如箱的“銅弩機”齊齊推上了船頭,對準了彼岸堤壩上那一排排魏軍守卒。然后,魏延手中令旗一落,頓時“嗖嗖”之聲大作,萬道寒芒激瀉而出,向那些魏軍守卒們攢射過去!
在魏延的想象中,那些魏軍守卒應該是紛紛應箭而倒的——不料這一場箭雨射過去后,他們一個個居然仍是若無其事地巋然直立著,幾乎一動不動!這一下,驚得他差點兒暴跳起來——“繼續放箭!”
“銅弩機”里的寒光繼續潑雨一般向外飛瀉著,那些堤壩上的魏軍守卒們竟然仍是箭插全身而兀自屹立不倒!
就在蜀軍戰士錯愕之際,北津口對岸上空驟然升起了一朵焰花,“嘭”的一響爆了開來——接著,從那堤壩上的暗堡之中,無數支“狼牙弩”箭矢暴雨一般飛射而出,密密集集地罩向了蜀軍船隊!
登時,魏延這邊被弄得措手不及,急忙傳令各艦船上士卒紛紛臥倒躲避!
這時,姜維也乘著一條戰船趕近前來。他一邊舉槊撥打著亂箭,一邊向魏延遙遙喊道:“魏將軍——魏賊設在津口堤壩上的那些‘守卒’全是木頭人和稻草人!是他們擾亂了我軍的心神!”
“快撤!快撤!”魏延一聽,心道:既是這樣,那還搞得成什么“夜襲狙擊”啊?他立刻慌了手腳,急忙抓起令旗拼命揮動起來。
在他的指揮示意之下,蜀軍船隊只得緩緩倒退了回去。
合肥新城之下,孫權全身披掛,乘著烏斑馬站在陣前,望著那巋然不動的城墻,黯然無語。
這個合肥太守王觀當真厲害!吳軍已經連續不分晝夜地猛攻了一月有余,他居然仍將這座城池守得牢牢實實的!
孫權最為憂慮的是,聽得手下斥候來報:西翼一帶,王昶、州泰聯手合力,已在江陵城敵住了陸遜、諸葛瑾的狙襲;東邊徐州淮陰一帶,滿寵和田豫已將張承、孫韶擊退,正火速馳援合肥新城而來……倘若滿寵大軍一臨,自己與之對敵恐怕就更為吃力了!唉!想不到自己竭盡了全力,竟也未能撼動偽魏的根基……
“關中那邊的情形進展如何?”孫權定住了心神,向侍立在自己身旁的諸葛恪問道。
“據信使來稟,司馬懿仍是如同三年之前坐守祁山一樣,在渭河南岸閉營不出,似乎一直要與我家叔父硬拖下去……”
“是啊!司馬仲達這只‘老烏龜’,實在是狡猾無比——縱然你西蜀兵精械利,他卻兀自縮進營壘,硬是不和你等交手……真是拿他沒轍!”
“陛下所言極是,倘若有人能夠從第三方施加壓力逼迫他發兵出戰,那我家叔父的甲械之利可就有了用武之地了……”諸葛恪躬身瞧著孫權,若有所悟地說道。
孫權雙眉一動,伸出手來撫了幾撫胸前須髯,徐徐而道:“看來——朕也該得出手幫你叔父一下了……元遜(諸葛恪的字為“元遜”),你且瞧一瞧朕給你叔父寫的這封《致諸葛丞相書》。”
諸葛恪有些詫異,急忙接過那封帛書,細細而看,只見上面寫道:
諸葛丞相親啟:
聞君在西馳騁,朕甚為掛念。今有數語冒昧相告,萬望勿加輕棄。
昔日曹操鞭笞天下,親率其師,南征北戰,無一夕而釋甲。司馬懿其時僅于府內雍容治務、勤于吏職而已,未嘗一求將其兵,雖曹操之銳目,亦不識用兵之才而使之。曹操身亡之后,司馬懿始制其兵,旬月之間便擒孟達,數年之內威行雍涼,實乃你我之大敵也。
此人極擅韜略,出奇制勝,變化若神,所向無前,雖孫武、吳起有所不逮,雖韓信、曹操亦非其敵。尤為可懼者,此人素以術略自將其身,更是老謀深算、詭計多端、不可捉摸。諸葛丞相與其對陣之際,不可不如履薄冰、慎而又慎矣!
孫權切囑
他緩緩讀罷,一臉驚詫地看向孫權:“陛下,您如此夸贊司馬懿,這似乎未免太……”
“朕是在夸他嗎?朕是在拿這封信當作一柄無形的利劍在‘刺殺’他啊!”孫權冷然笑道,“朕還要讓人將這封信抄寫數萬份,送到他們偽魏境內大加散播……這樣一來,你認為司馬仲達還有那份鎮靜能在自己的營壘里‘穩坐釣魚臺’嗎?”
“唔……陛下此計果然高明——您原來是想用這封信離間司馬懿與曹叡的君臣關系……確實,眼下也只有曹叡能夠逼迫司馬懿了!司馬懿若是心弦一亂,就必會倉促出戰;他一倉促出戰,我家叔父就有了可趁之機了……”
可孫權聽了,臉上卻無笑意,只是深深一嘆:“愛卿,朕這一計究竟能不能奏效,眼下去談還言之過早。朕就盡力從旁幫助他們西蜀一下罷……司馬懿如此厲害,他不僅是西蜀罕見之大敵,也早成了我大吳的頭號勁敵啊……”
“陛下胸懷全局、憂深思遠,微臣嘆服。”諸葛恪急忙直拍孫權的“馬屁”。
孫權心頭忽然想起一事,向諸葛恪問道:“愛卿,你近來在底層營盤之中可曾聽到我大吳士卒當中有什么流言嗎?”
諸葛恪心念一轉,兩眼眨了幾眨,看了看周圍無人,方才上前低聲奏道:“微臣聽得從荊行營抽調過來的一些士卒們有一些古怪的說法……”
“他們說什么?”孫權目光一寒,射向他來。
諸葛恪迎視著他凌厲的目光,緩緩答道:“他們私下里說——‘這場合肥攻堅戰,倘若是換了陸大都督來主持,只怕早就把它拔下來了!’”
孫權聽罷,臉上微微一青,但轉瞬間又恢復成一片湖泊般的沉靜。他默然了半晌,才咯咯一笑:“他們是在這么議論啊……沒關系!待到咱們下一次北伐偽魏之時,朕一定要調伯言(陸遜的字為“伯言”)過來專門攻打合肥城……”
他雖然連眼角都笑得像開了一朵花,但雙眸深處卻似有一縷寒芒隱隱游掠而過……
渭河南岸魏軍大營里,處處鋪氈結彩、熱鬧非凡。原來司馬懿正與關中諸將熱情歡迎征蜀護軍秦朗的到來。
正值壯年的秦朗穿著曹叡親賜的紫金連環鎖子甲,頭戴鳳翅朝天獅頭盔,一副趾高氣揚、睥睨不凡的模樣,施施然走入中軍帳內。司馬懿滿面堆歡,將他引到帳中帥案的右側長席首位之上坐下,笑臉相迎:“秦將軍近日殄滅羌虜、戰功卓著,而今又前來我關中大營坐鎮護軍,必有妙策以教我等——還望切加指示。”
秦朗再怎么貢高自大,也還曉得司馬懿是智能兼備的老成宿將,自己在他面前是萬萬不可妄自矜夸的。但他最近在并州一役殲滅數千羌虜的戰果,確實沖得他頭腦有些發熱,隨口就道:“司馬大將軍,照秦某看來,這蜀寇再驍勇、再善戰,可有朔方邊塞的羌虜厲害?!嘿!您是沒瞧見啊,那些羌虜全是茹毛飲血、嗜殺成性的豺狼雜種!他們一個個打起仗來像玩
命兒似的兇悍,左脅挾奔馬、右脅挾人頭,活脫脫便像惡鬼下凡一般……”
司馬懿撫著頜下黑亮水滑的須髯,微微頷首而笑:“秦將軍真乃天生神通也——連那嘯聚沙漠的兇悍羌虜都折損在了您的手底,本帥佩服之至。”
“大將軍過獎了!秦某能在朔方殲滅羌虜,完全憑借的是陛下的天威——秦某這一次到關中來,也一定要再接再厲為陛下再立新功!”秦朗聽得司馬懿這么一夸,心頭大悅,卻裝出一副忠君愛主的模樣,雙拳一拱,遙遙向東行禮而道,“秦某一定要像剿滅羌虜一樣剿滅蜀寇!”
司馬懿知道這秦朗此番明面上雖以“護軍”之名而來,但其所暗行的職務必是“監軍”之實。但他素知這樣的貴戚子弟都不乏“志大才疏”的“通病”,便也不和他計較什么,只當他講的豪言壯語全是笑話,便哂然一笑,正欲將話題引了開去,恰在這時,大帳門口處有親兵來報:“啟稟大將軍,蜀將姜維又來挑戰!”
司馬懿連眼皮也沒抬一下,就沉沉而答:“傳令出去,高掛‘免戰牌’……”
那秦朗一聽,卻驀地開口打斷了他:“司馬大將軍,蜀寇既來挑戰,我等天朝王師為何卻要避而不戰?”
司馬懿這八九年來持節掌兵,在發號施令過程當中何曾被旁人這般橫加打斷過?他面色微微一變,腮幫子鼓了一鼓,不快之色一顯而隱。靜了片刻,他才若無其事地向秦朗徐徐解釋道:“元明(秦朗的字為“元明”),你今日是初來乍到,可能是不太清楚:蜀寇手里現在執有‘連環弩’‘百石弩’‘軒轅車’‘鐵蒺藜’等精良器械,我等若是貿然應戰出擊,便如自動送死一般白白折損廣大將士罷了……”
“他們那些精良器械算什么?秦某連羌虜的‘蛇毒箭’都不怕,又怎懼他們這什么‘連環弩’‘百石弩’來?”秦朗奮然躍身而起,“大將軍,您且允準秦某出營去狠狠教訓一下他們吧!”
司馬懿聽了,不禁遲疑沉吟起來。
秦朗見司馬懿似無允許之意,心頭一急,便搬出自己的“殺手锏”來:“司馬大將軍,您有所不知,秦某此番離京之前,陛下從許昌行宮發來手詔切切叮囑,‘秦愛卿,你此去若是不能在關中殺敵立功,就再也勿要回京來見朕也!’秦某的終身榮辱,可就都拜托司馬大將軍您了……您若不放秦某出去放手與蜀寇一戰,秦某日后還有何顏面去見陛下?”
司馬懿聽他這么一講,眉角微微一動,唇邊露出一絲隱隱的冷笑來,緩聲而道:“哦……秦將軍既有這等奮勇殺敵之壯氣,又有陛下如此殷切之鼓勵,本帥焉能妄加拂逆?也好,你便出去應戰吧!本帥在這里恭候您凱旋。”
“好!好!好!在下多謝司馬大將軍了!”秦朗一聽,頓時面現喜色,只向司馬懿略一躬身,當場便帶著自己部下的將校們樂顛顛地跑將出去了。
待他離去之后,司馬懿才放下臉來,沉吟片刻,終于還是忍住怒氣,吩咐道:“牛金君,你且帶領一萬精兵出去,在營寨門外給秦將軍壓一壓陣。”
司馬師一聽,心頭氣憤不過,便附耳向司馬懿低聲講道:“父帥!您讓牛將軍去為他壓陣做啥?瞧他秦朗那副狂態!他不知高低、一意求敗,您便任他去吧……”
司馬懿右手輕撫須髯,卻不答話,心想:秦朗年少氣盛、自高自大、目空一切,本帥借著諸葛亮之手稍稍挫一挫他的驕氣也就罷了!倘若本帥放任他一意妄動,弄得兵敗身歿,這倒不好了——再怎么說,畢竟他還是朝廷派來的“護軍”之官嘛!若是一“護”之下,卻把他自己也“護”沒了,豈不是大大有損朝廷顏面?損了朝廷的顏面,就是損了曹叡的顏面——誰知道曹叡在惱羞成怒之下,又會給自己制造出多少麻煩呢?
于是,他心念一定,果斷下令道:“牛金君——你且遵照本帥之令切實去辦,不得遲疑!”
中軍帳外的陽光正在漸漸淡去,黃昏時分已然悄悄到來。
司馬懿踞坐在胡床之上,雙手撐著床側,面無表情,正靜靜地等待著外面的軍情訊報——他已猜到秦朗此番出擊,必敗無疑。只是他知道自己個性強硬,倘若出去親眼目睹秦朗和他手下虎豹騎的敗象,說不定會當場發作起來,弄得秦朗下不了臺!所以,他待在中軍帳內一直沒有出去觀戰,干脆來了個“眼不見而心不煩”。
突然,中軍帳外一片嘩然,仿佛山崩地裂一般,震耳欲聾。
司馬懿在胡床上盤腿坐著,仍是紋絲不動。他暗暗一嘆,想來秦朗在陣上必是遭到了重挫!只可惜那些好兵好馬了……
他正欲起身,一個親兵“呼”地一下掀開帳簾飛步而入,撲地跪倒,揚聲稟道:“勝了!勝了!司馬大將軍——秦朗將軍大獲全勝了!”
“大獲全勝?”司馬懿一怔。
“不錯!秦朗將軍身先士卒率領八千鐵騎冒著蜀寇的槍林箭雨,一路砍殺進去,所向披靡,不到半個時辰竟已斬得蜀寇近二千人……那賊將姜維見勢不妙就倉皇逃走了!”
司馬懿聽著,面色微微一凝,喃喃而道:“真有這等厲害?”他正自語之際,雙目一瞥,瞅到牛金亦是進了帳來,便向他問道:“牛君——秦將軍果然勝了么?”
“不錯。此番秦將軍旗開得勝,已然斬殺蜀寇一千九百零七人……”
司馬懿眉頭一皺,暗暗吃驚:“難道秦將軍帶來的禁軍‘虎豹騎’那些戰馬竟是銅鑄鐵打的?居然連‘鐵蒺藜’也不怕?”
“大將軍,這一次交戰之中,蜀賊并沒有使用‘鐵蒺藜’。”牛金肅然答道。剛才,他看到秦朗那副得意洋洋、大呼小叫的模樣就好不氣苦——自己怎么沒碰上他這樣的好運氣?!
“原來蜀寇沒有使用‘鐵蒺藜’呀!”司馬懿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了一句。他稍一沉吟,便從胡床上長身而起。一直侍候在他床側的司馬昭上前低聲說道:“父帥,秦將軍此番勝利來得甚是輕易,只恐其中有詐……”
“有詐?有什么詐?秦將軍此番勝了就是勝了——他又沒有冒領什么、謊報什么!他斬殺的蜀寇人頭在那里明明白白地擺著呢!”司馬懿并不理他,吩咐左右兩旁親兵侍衛道:“爾等速去前營安排鳴炮升旗、大張鼓吹——本帥要親自步行前去轅門口處歡迎秦將軍凱旋!”
蜀軍帥帳之中,此刻正吵成一團。魏延須髯暴張,橫眉立目,對姜維大聲叱道:“姜伯約!你好沒種!想我大漢王師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怎地到了你手中卻這般損兵折將、潰退而竄?本將在陣后望著你那情景就是氣不打一處來!你今日之敗,丟盡了我大漢天軍的臉……”
姜維雙手反縛,跪倒在地,面色沉痛,不答一語。
安漢將軍李邈素來嫉妒姜維在諸葛亮面前得寵,也在一邊不陰不陽地煽風點火:“是啊!魏將軍說得沒錯,自今年二月我軍北伐以來,何曾敗過一仗?姜將軍,你損了我大漢王師的天威,依著你一向忠直剛烈之心性,你自以為應當如何自裁呢?”
姜維臉頰兩邊的肌肉頓時一陣劇烈地抽搐,卻仍是沉默不答。
正當眾人將他罵得狗血淋頭之際,帳門外一個清朗沉著的聲音緩緩傳來:“諸君——且住!伯約這一場敗仗,乃是本相交代他故意去
打的。若要追究罪責,恐怕本相第一個該受追究!一切皆與伯約無關!”
眾將聽得這個聲音,一下都噤住了口,齊齊回過頭來——只見諸葛亮的四輪車停在了門口。他面色沉肅,手中鵝羽扇輕輕揮動,正視著諸將,繼續一字一句地言道:“本相在此下令,自今以后一月之內,凡是敵將秦朗前來應戰,你們只許示弱而不許逞強、只許失敗而不許取勝——敢有違令者,嚴懲不貸!”
一連七天下來,秦朗率領二萬禁軍虎豹騎出去應戰,竟是每戰告捷!一算戰績,他竟已殺敵近八千人,取得了非常驕人的功勛!而且,在他的拼殺之下,關中戰局戲劇性地出現了扭轉,反倒是蜀軍大營天天高掛“免戰牌”了!
接著,曹叡從許昌親筆頒發的褒獎詔也是如雪片一般飛來,又是給秦朗加官晉爵,又是給秦朗賞金賜宅,一時之間搞得好不熱鬧!秦朗也自認為有累累大功于關中大軍,愈發地變得不可一世起來,每次出戰也不再咨詢和請教司馬懿的意見,總是一握令牌就傲然而出,砍了蜀軍的人頭回來便到處顯擺!
十五日后,關中大軍副帥、雍州刺史郭淮突然從渭河北岸津口大寨過來,更是在三軍決策大會上公開提出:秦朗將軍戰功赫然,須當由他前來執掌關中帥印,以便帶領大家盡早消滅蜀寇、肅清西疆。
郭淮的這個提議頓時在關中大軍內掀起了軒然大波。而身處風口浪尖的征西大都督、大將軍司馬懿卻是力排眾議,帶頭響應郭淮的提議,聲稱自己年事漸高、精力不濟,又加之近來患有頭痛之疾,實在不宜再理關中軍務,便當場擬寫了一道奏請表,向朝廷請求:一是準允自己返回洛陽京都養病;二是即刻以征蜀護軍、驍騎將軍秦朗代理關中大帥之職。他發表之日,就和秦朗交接完了關中軍務代理事宜,下午就隨郭淮渡過渭河準備返回關東而去。
最耐人尋味的是,秦朗竟然毫不推辭,幾乎是當仁不讓、迫不及待地接過了司馬懿交托過來的關中帥印,正兒八經地代理起關中軍政機務來!
渭河北岸津口浮橋處,司馬懿從平日所乘的那輛“追風車”里掀開車簾,慢慢探身走下地來。
郭淮早已下馬在旁侍候,上前抱拳而道:“大將軍,郭某前日奉了您的密令渡河前來肆語逼責,簡直是跡同犯上作亂、無禮之極!郭某在此請罪了!”
司馬懿臉上始終帶著似有若無的隱隱笑意,擺了擺右手,道:“郭牧君此言差矣!你有何罪可請?本帥與你如同當年的‘周瑜打黃蓋’,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啊!若無郭牧君你此番咄咄逼責,咱倆這一出雙簧戲又豈能騙過軍中上下?又豈能騙過諸葛亮的耳目?諸葛亮不是想處心積慮地逼本帥離開關中大營嗎?好!本帥就離開一段時間,瞧一瞧他日后如何騰挪使詐!”
郭淮面現驚愕之色:“難道大將軍真的要回洛陽?”
司馬懿搖了搖頭,含笑注視著他:“這個……本帥就要叨擾郭牧君了——本帥可能須得在你這北岸津口大寨里悄悄蹲下來住上幾日……”
“行!”
司馬懿又回頭瞧了瞧身后的“追風車”一眼,喊過牛恒近來,認真吩咐道:“諸葛亮為人極是謹慎,本帥今日雖已對外聲稱離開關中返回洛陽,他必然不會深信,定會派出暗探前來沿途探查——牛恒君,你便換上本帥的裝束,且去‘追風車’上坐著,繼續向東而行。一路上便把鼓吹禮樂高高奏起,盡量擺出‘鳴鑼開道、衣錦還鄉’的氣派和熱鬧來,要讓他們相信是本帥真的返回洛陽去了……”
“是!”牛恒爽利地應了一聲。
目送著那一大隊鼓吹侍衛們簇擁著“追風車”鑼鼓喧天地洋洋而去,一身便服的司馬懿靜立許久,忽然又是想起了什么,一招手向同來的司馬昭吩咐道:“昭兒,你且派人悄悄與牛金、胡遵兩位將軍聯系,讓他們務要善自保重麾下的兵馬實力,不可隨著秦朗一味輕舉妄動。若是碰上小戰小役,就把秦朗帶來的那兩萬虎豹騎禁軍推到前面去‘大出風頭’。不過,假如秦朗近來有何大戰部署,他倆卻定要事先派人速速告知本帥,本帥自有應對制變之方。”
秦朗在司馬懿離去之后,又接連打了幾個勝仗,但這幾次的戰果,再也沒有先前那般輝煌了,其中最厲害的一次斬獲俘虜也不過七八百人而已!
他大感頗不過癮,便召來左軍統領胡遵、右軍統領牛金等二人,決定傾盡全軍精銳主力乘夜狙襲而直搗諸葛亮五丈原前營,由他和胡遵、牛金各率一支勁旅,從左、中、右三個方向朝蜀軍營盤發起偷襲。
入夜亥末時分,秦朗親率兩萬虎豹騎禁軍與兩萬關中步卒,浩浩蕩蕩殺向蜀軍前營中門而來。
蜀軍前營中門似是僅有三四千人把守,秦朗大喜過望,發一聲喊,猶如摧枯拉朽一般,領著四萬兵馬殺了進去!不料他們沖進營盤之后,卻發覺里邊的帳篷之中全是空無一人!
“糟了!中計了!”秦朗平日再蠢,這時亦已覷出大事不妙,急欲引兵撤去——蜀軍營門口外突然殺聲大作,一列列“軒轅車”疾馳過來,猶如重重鐵墻森然而峙,堵住了秦朗的退路!
接著,每一輛“軒轅車”頂篷敞開,“嗖嗖嗖”萬箭齊發,暴雨一般將那四萬魏軍罩在當中無處可逃!
秦朗倒也并無怯色,急忙指揮虎豹騎禁軍在陣圍中拼盡全力東沖西殺,但被對方一排排“百石弩”箭矢橫掃過來,他身邊的騎士們頓時“嘩啦啦”倒下了一大片!
他急得雙眸環睜,右手長槊一舞,蕩開一簇“連環弩”箭矢,尚還未及還招——“波”的一聲悶響,一支拳頭般粗細的“百石弩”箭矢飛身而來,正中他那柄長槊的槊身,一下竟撞得他連人帶馬倒跌出去一丈六尺之遠!
“啊呀呀!本將軍與你們拼了!”秦朗在絕望中大吼一聲打馬直沖上前——恰在此時,他突然聽得對方車陣之后又是一片殺聲涌起,約摸過了三四刻鐘的時間,那層層車陣終于被撕開了一道缺口!全身披掛的司馬懿和郭淮領著一支鐵甲騎兵似從天而降一般沖了進來!秦朗狂喜得兩眼含淚,急忙率著本部殘余人馬迎上前去,與他倆合兵一處,這才且戰且退地逃了出去。
“大將軍——您的救援來得真是及時啊!”在逃歸途中,秦朗不禁向司馬懿衷心感謝而道。
“秦護軍,您沒傷著吧?”司馬懿一臉關切地向他說道,“這幾日本帥正在渭北大營與諸位僚屬敘舊話別,忽經軍祭酒周宣大人親來提醒,渭南上空似有殺氣成云,蜀寇恐會布下陷阱害人——于是懿便與郭牧君連夜渡河飛馳來救,幸托陛下之洪福,終于救了秦護軍您安然脫險……”
秦朗羞得滿臉通紅,恨不得在地上找一條縫直鉆進去:“大將軍您真是神機妙算、韜略過人,朗永不能及也!”
……
這一場夜襲下來,秦朗所帶的二萬虎豹騎禁軍竟在一夜之間劇損一萬二千余人,敗得一塌糊涂。七日之后,朝廷來了圣旨:司馬懿仍然任關中統帥之職,同時免去秦朗的“征蜀護軍”之官,由廷尉著人帶回洛陽問罪。
司馬懿重掌關中帥印的當天,就下了一道鈞令:鑒于蜀寇兵精械良,難以硬碰,諸軍不得妄言戰事,繼續閉營守壘不出,若有違者,必當重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