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逼人,曹操不得不速戰速決
和煦的晚風拂起了粼粼的波紋,云夢澤的湖面上浮游著線線余暉,那宛若金質的霞光仿佛一直蜿蜒到水天之際的盡頭。
遠處的水面之上,凸立著若隱若現的些許小島,如同在天地之間點綴了些許裝飾,讓碧水青天在此分隔為二。一排排高大的荊州戰艦便披著燦燦晚霞,像一只只金蟾般靜靜停泊在云夢澤的港灣里。
賈詡走上荊州旗艦的指揮平臺,看到曹操正一手執典籍書簡,一手提毛筆在上面寫寫畫畫。
曹操嗜書好學,這已是曹營上下盡人皆知的事情了。他常常自稱是“手不釋卷,思不離道,晝則講武策,夜則習經傳”,每有所悟,輒取筆速記,揮灑之間斐然成章。賈詡雖不喜習經清談,但對他這種“好學不倦、秉燭夜游”的勤奮之風也是十分欽佩的。
“文和,快來瞧一瞧。”瞥到賈詡應召上得臺來,曹操急忙轉身看向了他,用握著毛筆的右手向他招了一招,連幾滴墨汁舞濺到了他身披的鎧甲上洇開了幾朵“墨花”都似乎沒有注意到,“這是本相對《孫子兵法》所作的注解。還請文和給本相挑一挑有什么措辭用語方面的不當之處。”
“呵呵呵……又可以欣賞到丞相大人的生花妙筆了,詡今天定是大飽眼福了。”賈詡頷首而笑,接過他遞來的那卷竹簡一看,正是《孫子兵法》當中的《虛實篇》《利害篇》,原著上寫有這樣一段話:“兵無成勢、無恒形,能與敵化之謂神。”曹操就在它的左側批注闡釋道:“勢盛必衰,形露必敗,故能因敵變化,取勝若神。”原著后面又寫有一段話:“智者之慮,必雜于利害。”曹操在其左側批注:“在利而思害,在害而思利,當難而行權也。”賈詡就這樣一段一段翻閱下去,看得是連連點頭嘖嘖稱贊。
“文和,你別只顧‘嗯嗯啊啊’地一味說好,要多提意見才行,有些詞句也不是不能修改的。”曹操把頭伸過來湊在賈詡肩胛邊,順著他的翻卷閱讀一直看了下來,忽然瞧見有些地方不太恰當,便又提起筆來在賈詡捧著的書簡上當場就涂涂改改起來,“你看,這‘在利而思害,在害而思利,當難而行權也’中的‘而’字是不是用得太多了?這些都是可有可無的廢字,刪了還好些,也可以多節約些紙帛竹簡嘛——你現在再看,‘在利思害,在害思利,當難行權也’,是不是比先前凝練了好多?”
“丞相大人文思縝密,一字不茍,精益求精,詡實在是欽佩之極。”賈詡見狀,不禁深深贊道。
曹操只是哈哈一笑,又反復審閱了數遍,覺得無錯可糾之后,方才擱下了筆,把自己給《孫子兵法》作注解的稿本放在了幾桌之上。然后,他徐徐撫著自己頜下的虎髯
,雙目直視遠方,悠悠而道:“世人都稱本相的武功戰略乃是世所罕見,其實依本相自己看來,本相的文筆絲毫也不會遜色于當今天下任何一位高士碩儒!就是那蔡邕、孔融的文章,本相瞧著也似稀松平常得很呢!”
“丞相大人,您的文采豈止是‘絲毫不會遜色于當今天下任何一位高士碩儒’——以您行文作賦之簡潔硬朗、古雅蒼勁,誰人能出其右?蔡邕、孔融之流,自不能及。”賈詡連連點頭贊嘆道。
但是很顯然,曹操此番召他前來絕不會是為了討論如何給《孫子兵法》作注的。果然,沒過多久,曹操就開始直奔主題了:“文和啊,如今長沙郡已不戰而降,夏口城在荊州境內的最后一道屏障已然被撤除無余……還有,今天益州的那劉璋小兒也低眉順眼地給本相送來了‘敬慰表’和蜀錦貢品,大有投誠獻款之蘊意。接下來,這個劉玄德也該知難而懼,束手臣服了吧?”
賈詡拿眼瞧向那些遠方湖面上還在來回穿梭操練的北方步卒混編而成的水師軍船,沉吟著沒有回答。
曹操看著賈詡這模樣,沉吟了一下,開口緩緩問道:“本相已決定要兵分兩路,自漢水、長江兩個方向南北夾擊夏口城,文和此時還有什么建議嗎?”
賈詡一聽,略一思忖,不禁眉頭一凝,正欲答話。忽然云夢澤湖面上一個浪頭直打過來,“嘩”的一響,船身一陣晃蕩,那平臺上的桌幾都被震得移動了數尺。
幾個親兵侍衛慌忙上前來扶曹操——曹操卻一個踉蹌迅速站穩了身形,一擺手止住了他們:“快去扶賈詡軍師!”
賈詡早已是一跤跌坐在船板上,望著曹操哈哈大笑:“舟欲靜而浪不止,心要定而身莫倒——何其難也!”
曹操躬身伸過手來便要扶他:“賈軍師剛才遭了這一顛簸,你可暈船嗎?吃得消嗎?”
賈詡見曹操親自伸手來扶,不敢造次,卻不好去接曹操的手,自己挺身一躍而起,滿面感動之色:“多謝丞相關心!這長江之上,果然是風驟浪高,船身顛簸晃蕩得煞是厲害。賈某雖不暈船,但也有些立足不穩,若是迎面來了敵艦,只怕一時還有些難以招架吶。賈某自幼習慣了戎馬生涯尚且如此,其他北方兒郎們恐怕亦比賈某好不到哪里去……”
曹操聽到賈詡這么一說,立刻明白了的他言下之意。近來江陵水師的改編整合之庶務尚未徹底完結,而且加入水師隊伍中的那些北方士卒又不擅長行舟,每日在甲板上被浪頭晃來蕩去,摔得七葷八素,暈頭轉向,怎能即刻便投入實戰之中……他的臉色微微一僵,聲音驀地變得硬硬的:“唉……賈軍師所言確實不錯。船身顛簸,北兵暈船,不習水戰等等,本相亦是心知肚明。但如今也顧不得這許
多了。用兵要訣在于‘雷厲風行、速戰速決’八字。本相不希望在眼前這內外一片大好形勢當中,突然冒出什么意外的變數來。”
賈詡有些驚愕地看著曹操,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急躁。其實他不知道,昨天夜里,曹操收到了曹丕以六百里加急快騎送來的密報——獻帝劉協的內廷近侍兼議郎趙彥竟用一柄“竹劍”對他行刺!這個消息讓曹操勃然大怒,看來,蟄伏在后方許都暗處的漢室遺忠們終于按捺不住,乘著自己在江陵城不進不退,休整調息的這空當跳出來陰謀作亂了!這也提醒了自己——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內殄滅劉備、諸葛亮,從而徹底斷絕后方許都之暗敵的希冀,這件大事是一天也拖不得了!
冷靜下來之后,考慮到不宜再繼續刺激那些隱伏在許都后方的漢室“保皇派”,曹操在曹丕開陳出來的數條應對方略上用毛筆圈定了一條:對趙彥“此罪彼罰,偷梁換柱,免生枝節”。據“眼線”密報,趙彥不是曾經給獻帝劉協開講過《戰國策》嗎?扣他一個“以歪理邪說干擾圣聽”的罪名將他腰斬棄市了事。這樣,那些漢室忠親們就暫時抓不到什么“口實”來煽風點火,大肆作亂了。
按下心頭這些浮思雜念,曹操抬起頭來,微微瞇著雙眼眺向那西邊天際將要落山的太陽,看著它如同一團赤焰正慢慢卷縮而墜,悠悠然開口道:“為了速戰速決,早成大功,這一次東征夏口城,本相所帶軍署中除了毛玠和司馬懿之外,也煩請勞駕文和陪同本相前去吧!”
“荀軍師呢?”賈詡心口頓時一緊,猶豫了半晌,還是直直地問了出來。
“他和楊修都留守江陵。”曹操猛地轉過身來,朗聲道,“文和——這一次二十余萬大軍東征劉備,一切都仰仗你了!”
賈詡慢慢屈下了雙膝,眼眶里立刻潮熱了:“詡定當盡心竭誠,萬死不辭!”
曹操用人使賢的原則一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由于趙彥是潁川荀門的門生弟子,在沒有查明事情的真相之前,他不敢再過于信任荀家的人了,哪怕是被自己素來倚為心腹智囊的荀攸也不行。留下荀攸、楊修,是為了預防他們在自己身邊發揮一絲一毫的負面作用。
野鴨飛鳧“嘎嘎嘎”的啼鳴打破了場中的一片寂靜。曹操的目光又投向了東邊那一片灰藍灰藍的天幕:“在這次東征夏口城出發之前,本相還是應當給江東孫權那小兒寫一封信去……有請文和幫本相斟酌一下詞句,這封信的草稿是這樣的——‘本相近日謹承圣命,奉詞伐罪。旌旗南指,劉琮束手;荊襄之民,望風歸順。而今親身統率雄兵八十萬、上將千余員,欲與孫討虜會獵于江夏,共伐逆賊劉備,拱衛王綱,名垂青史。幸勿觀望,速賜回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