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小魚簡直要瘋了,桂枝那么純粹的妞兒,爹娘竟不是一般的難纏!先說那個叼著煙桿的小老頭吧,身子佝僂雙眼微瞇,一副羸弱無力的樣子,沒想到火氣還不小,一看到他竟然一鋤頭招呼上來,要不是他躲得快,只怕這會兒都跟牛頭馬面混熟了!而那個瞎眼的岳母也不是善茬,要不是桂枝引薦,搟面杖也撂過來了,敢情這家人歡迎女婿的方式就是棍棒伺候!
神神的。這年頭,女婿不好當!
再說一番拷問,把你從頭到腳趾檢查一遍還不算完,還要問候你祖宗十八輩,聽說沒有父母,便有了講究,從小無父無母管教,那就要看家族風氣,看看你的先輩是不是正經人!
貂小魚氣得渾身發抖,桂枝只顧賠笑,不敢管雙方任何一個,貂小魚看她那般強顏歡笑的樣子又有些心疼,只好耐著性子回答,可是天色漸晚,腹中饑餓,兩位老人沒有絲毫停下來招待用餐的跡象,千金也仍然沒個影子,免不了心頭焦躁起來。
“那么你的曾祖父曾經在北邊跑生意,是被馬賊逮去之后就杳無音信了是么?”桂芝爹砸吧著煙嘴,老神在在地問道。
小魚還沒來得及回答,岳母大人又咧咧著哭起來,“天可憐見的,跟咱家生發一樣啊,生發啊,還能不能回來呢?”
“男人說話女人少插嘴,滾邊去!”阿公煩躁地甩開阿婆,突然拿煙桿敲了一下桌子,暴喝道:“問你話呢,說話!”
貂小魚其實并不是從小就沒有父母的,只是三歲那年父親死后,母親帶他改嫁,繼父是個酒鬼,平常不醉的時候都要打老婆,一醉就更拿老婆發酒瘋,他娘親就是被活活打死的,是以他平生最討厭打女人的男人,看到此,他再也忍不下去,拂袖就走,背后傳來阿公重重一聲冷哼,“憑你也想娶我家閨女,小流氓!”這話里包含著貂小魚這輩子最不想聽到的,鄙夷。
桂枝喊了他一聲,立刻被她爹拉回去,一句‘你敢去追他,老子打斷你的腿!’就徹底定在原處動也不敢動了。
貂小魚大步邁出羅家,迎著恰恰清風,心頭有些酸。千金雖常常欺負他卻從不讓他吃了別人的虧,七年來幾乎把他縱容成真正的大少爺,鄭家是金瓦縣身份最高的家族,卻沒有一人嫌棄他,而他一心打算要娶的妻子卻是這般,不把他當回事,她的家人也這般侮辱他,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想到此,越發著急心慌,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月光下的樹杈猙獰可怕,千金到底去了哪里呢?
怔忡間,桂枝突然跑出來,不是急著道歉,而是問道:“千金到底去哪了?”
他搖搖頭:“我也想知道。”
“我們沿著村子找吧!”
他點點頭。
桂枝喊著走遠了,突然又折回來,別別扭扭地看著他,結結巴巴地說:“我爹和我娘都是為我好,你別太生氣,再忍耐忍耐,成么?”
貂小魚拍了拍她的肩膀:“先找千金吧!”
桂枝眼中極快地閃過一抹失望,繼而卻是深深地點點頭,又朝遠處走去。
貂小魚不知道,她有夜盲癥。
“哎喲!”猛地撞上什么東西,千金被彈開,將將坐到地上的時候被貂小魚攔腰撈起圈在懷里,本欲訓她,卻見她咬著嘴唇直哼哼疼,趕緊把溫熱的掌心覆到她的額頭,一邊揉一邊問:
“干什么慌慌張張的?疼不疼?”
這語氣竟是難得的和風細雨,千金卻蠻不珍惜,聽到他的聲音,閃電般擰上他的耳朵,惡狠狠說道:“還說我,你小子沒看見我過來嗎?不讓開,還讓我撞上來,你安的什么心?!!”
貂小魚一愣,千金明明在吼他,為什么他卻覺得心里很暖,甘之若怡呢?繼而壞心地笑笑,故意壓倒她,一手抱著她的腰一手撫著她的發,色迷迷地說:“你說我什么意思,嗯?”
千金毫不客氣地抬腳送到他的關鍵部位,在他悶哼一聲落下手臂去撫慰下身的時候逃離他的桎梏,頭也不回的往門前的馬車跑去,邊跑邊說:“姑奶奶有大事,你添什么亂呀!找死!”
貂小魚就在原地,跳著腳,笑得千樹萬樹梨花開。
千金在馬車里翻出來臨走之前大姨娘準備的點心,抱在懷里就往朱富貴家去,貂小魚無言地跟著她,看著她的背影,有些寂寞的顏色爬上笑著的容顏,如果,他們都不會長大,是不是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千金猛然回頭的時候就看見他一副似笑非笑,悲戚憂傷的表情,立刻就站住了,本來要揪著他的衣領問,你小子跟著我做什么?卻轉回去摸著他的眼角,無比溫柔地說:“受委屈了?”
貂小魚想笑,從前她在家呆不住老出去逛,可她這幅容貌又不是省事的,常常招惹一些無賴霸王,調戲她欺負她,她就跟人家吵跟人家打,打不過就指著人家的鼻子惡狠狠地說,你等著,你等著!等什么呢?自然是等小魚去給她報仇!小魚本就是混街的,遇到千金的事更是不分青紅皂白,無論千金對還是錯,只要見她掛著淚珠回來,問一句,受委屈了,她點頭,立馬就抄家伙拉著她去報仇。倒是把她哄得極開心,可他卻屢屢掛彩受傷,回來還要被縣太爺罰,只是每次受罰,都有千金送食抹藥,如今想起來,那些血的回憶,倒很令人開懷。
才過了幾年啊,就輪到她問他,受委屈了?這一句,真是叫人傷懷呢。
他點點頭,“對,受委屈了!”
千金不意外地皺了皺眉,如他一般,不分青紅皂白地問:“誰?”
貂小魚一把將她攬到自己懷里,不讓她看見眼里的濕潤,悄悄平復了一下氣息,還未來得及說什么,千金忽而推了他一下,悶聲道:“你不是假裝受委屈來博取我的同情吧?”
貂小魚撇了撇嘴巴,心道,我有那么差勁么?卻保持著沉默,只把她抱得更緊,緊到千金心里開始發慌,她搖了搖他的肩膀,焦急地催到:“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說話呀!”
她很少看見這樣的小魚,孤獨,無助。
還是七年前,在街角看見他被一幫地痞追著打,打的頭破血流全身抽搐,仍是倔強的眼神,緊咬著下唇,一副不屈不撓樣子,甚至吐出一口血水之后還甘之若怡似的,哈哈大笑道,爺爺很舒服,孫兒們繼續啊!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越是虛弱就假裝的越是堅強。從前不知道,這是多么讓人心疼的習慣,可是,看到和自己相似的人,就會騰升一種強烈的保護欲望,于是,千金仗著身后的官兵嚇退了那些痞子,原本只打算救他那一次,卻在轉身地剎那看到,瘦弱的他,把狹窄的巷子襯得那么空曠,除了那一抹倔強的身影,其余的空間都被孤獨和無助填滿。心,狠狠地震撼了。
于是收留了他。
七年來一直是那副無賴而倔強的性子,鮮少這般顯露他的無助。
貂小魚因著她的話,心中緩和了,安靜了,從前那種害怕卻更加明顯了。他轉了轉腦袋,噌著她溫熱的脖頸,不發一言,只想在這片只屬于他們的月下,把她抱得緊緊的,一絲縫隙都不留。
脖頸被噌地微微有些癢,千金想笑,卻因為心中對他的心疼而笑不出,只是溫柔地撫著他不得不弓起來的背,撫慰道:“說出來,我為你報仇好不好?”
貂小魚深深一口氣,鼻間盡是她的芳香。終究舍不得讓她為難,于是輕笑道:“傻姑娘,你上當了,我只是想抱你而已。”
千金愣住了,怒火慢慢在胸腔聚集,她就知道貂小魚這無賴不安好心!!!
小魚感受到她顫抖的怒意,忙不迭地想逃開,卻被她抱得緊緊的,立刻便有大事不妙地感覺,不知這魔女有什么花招,反正保護命根子重要,于是盡量把屁股向后挪,可是無論怎么挪,也逃不出千金的腳尖吧?千金冷笑一聲,抬腳欲踢,身后猛然傳來一聲暴呵。
“鄭千金,你還守不守婦德!!!!!!”
千金赫然回頭,月光下,只著一襲白色里衣的朱富貴怒容猙獰地站在門口,一手扣著那可憐的大門,一手攥著拳頭,她隱隱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音,慌亂地推開貂小魚,低著頭,瑟瑟發抖。
貂小魚看她如此害怕,心下驚訝不已,轉頭看見暴呵的竟然是個柔弱的男人,怒火橫生。
他一把攬過千金的肩頭,抬了抬下巴,怒視著朱富貴,冷冷說道:“想死么?”
朱富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死死盯著低低俯首的鄭千金,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為他寫詞,偷親了他,竟然還敢和別的男人摟摟抱抱,眼見他發怒也不趕緊跑過來認錯,竟敢一個勁兒地往那個男人懷里鉆!!真的想氣死他么!!
“還不快過來!”咬牙切齒的聲音仿佛是兩塊巨大的巖石相互摩擦,發出令人毛骨悚然,渾身戰栗的聲音,千金怕得快要哭出來,朱富貴的聲音就想長了爪子一般,抓著她的皮肉往他扯去,她本能地想逃,卻被小魚摟得緊緊地。
貂小魚徹底怒了,他抱著千金大大地前進了兩步,走到朱富貴面前,怒氣沖沖道:“哪個林子里的鳥敢跑到爺面前撒野?千金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她就過來了,你要如何!”
繞是挑釁的語氣充滿□□的味道,朱富貴卻仍舊不理,他伸手抬起了千金的下巴,盯著她羞澀、驚懼的雙眸,滿腔的怒火登時滅了七八分,只是手上的力氣卻不減,不似剛才那般暴怒,淡淡開口:“到我身邊來,嗯?”
千金看著那日夜思念的容顏,聽著由剛剛才親過的唇發出來的聲音,仿佛受了蠱惑一般,又驚又喜,慢慢地踱過去,靠近他,還有半步之遙的時候,手臂突然被大理拉住,頭暈目眩間跌入他的懷抱,正貪婪地聞著那熟悉而眷戀的氣味,頭頂響起他難得溫柔,卻明顯還帶著怒氣的聲音:“以后,你只能給我抱,聽見了么?”
她豁然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他,很認真地說:“可是,我還有爹爹,哥哥,姨娘和侄子啊。”
朱富貴兩眼一瞇,眸色明顯幽深了許多,掐著她的腰,在她耳邊強調:“我說只能給我抱,你聽不懂么?!”
冷峭的表情實在嚇人,千金哆嗦了一下,囁嚅道,“哪有這么霸道的嘛!”
“還敢頂嘴?!!”
腰間一痛,耳邊的低吼簡直要催人命了,千金趕緊小雞啄食一般點頭,“聽懂了,聽懂了,只給你抱!”
富貴終于露出一絲笑容,摟著她就往家里走去,才邁開一步,懷里的人而卻突然往后一退,撤出了他的懷抱,眉頭狠狠地皺起來,回頭,那個男人正扶著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