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香閣。金瓦縣一家中等檔次的酒樓,二層包間,窗臺上放著一盆文竹,嫩綠嫩綠的顏色在還未復蘇的初春招搖著,讓人看了心曠神怡,仿佛聞到了暖風的味道。
千金卷起軟簾,抱著一杯清茶,看著窗外,任風柔柔地吹在臉上,臉上洋溢著甜美的笑容。城里的時光是閑散的,閑散到無事可做,于是只能研究穿著打扮,計算著廟會出游的時間,和別家的女子一比高下。從前的生活就是這么單調,可是剛剛回來,剛剛放下鋤頭犁子和搓衣板,享受著純粹的清閑,幸福的感覺就像雨后的彩虹,五彩斑斕絢麗多彩。
貂小魚走進包間的時候,千金的一縷青絲正被春風撫撩在鼻間,她的眼睛閉著,紅唇放在晶瑩剔透的茶杯邊上,一副慵懶恬然的樣子,叫人怦然心動,即便是看了幾年的他也還是一愣,嘴里不自覺地發出一聲感嘆,喔。
喔,千金,你怎么越加好看了,鄉下的生活沒有給你帶來半分污濁土氣,反倒使你原本緊繃的氣質變得和諧自然,你放下層層枷鎖,把好的升華,壞的融化,恢復了自由之身,萬分從容地處理困擾你的問題。是什么讓你蛻變的這么快?
“貂小魚!!你給我過來!!”千金聽見了聲響,一轉頭就變作母夜叉,渾身上下散發著駭人的戾氣,貂小魚打了個哆嗦,同情地看著她手里的杯子,調侃道:“小心杯子捏碎了,傷手。”
‘啪’千金重重地擱下杯子,一把揪過貂小魚地衣領把他拉倒自個兒眼前,噴著口水怒吼道:
“你給老娘正經點!!老娘要問你話!”
貂小魚眸色一深,輕輕地在她臉上吐了一口氣,手指滑上她細致的臉頰:“鄭千金,你已經十八歲了,□□也看了不少,該知道什么叫勾引,什么叫誘惑吧?”說罷低頭看了看她微敞的衣領,嘴角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只是,這個笑維持了不過一瞄,就嚴重變形,他捂著下身,腦袋漲地通紅,殺豬般嚎叫:“鄭千金,你要斷了我家香火不成?!”
“你這樣千年禍害的香火不要也罷!!”千金再補一腳,把他踹到對面的座位上,然而重心不穩,他帶著椅子一塊兒摔下去,恰好小二開門,口中喊著:“鄭小姐,您等的人來了,要點……”話還沒說完,嘴巴就已經o了。
千金忙的跑過去扶小魚,嘴里嬌滴滴地埋怨:“哎呀貂師爺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呢,來來來,快起來。”手卻賊溜溜地伸到他的胳膊內側,揪著最嫩的那點薄肉狠狠那么一擰,小二看見貂師爺的臉突然變得焦黃,哦不,煞白,活像義莊里還沒來得及下葬的死人!
貂小魚咬牙切齒地說:“我,沒,事,小姐無需扶我!”臨了想起千金最愛面子的特點,趕緊擠出幾滴眼淚,涕零道:“小姐能屈尊過來扶我,實在是貂某的榮幸,小姐太善良了!!小二哥你看到沒有,我家小姐太善良了!!”
“是是是,鄭小姐好善良,可是,貂師爺,你的臉色為什么這么白?摔得很嚴重么?要不要請大夫?左鄰就是仁和堂…….”
“小二哥真會開玩笑,貂師爺最怕大夫了,見到大夫就昏倒。”千金好心好意地提醒道。
貂師爺汗如雨下,隨聲附和:“是啊,是啊,我最怕大夫了。”然后想到小二如果一直杵在這里,千金就要一直裝好人扶著他,也就是說她的魔爪會一直掐著他的嫩肉,于是強打精神又補了一句:“我沒事的,一會再點菜,你先下去吧。”
小二點頭退出,千金陰險地笑著問小魚:“貂師爺,你真的沒事嗎?姑娘我學過一點點推拿,要不給您練兩手?”
練兩手????貂小魚腳下一軟干脆坐在地上不起來了,兩手一灘,哭喪道:“千金,我沒有
碰桂枝。”
“那你為什么讓她騙我?”經過幾天的深思,千金覺得貂小魚不可能是那種人面獸性的人,對他的清白不再懷疑,可是他的居心就值得商榷了。
“我還不是想讓你早點回來了!老爺派去的捕快說你在那里洗衣下地,什么粗活都干,一家人都很心疼,卻知道你決定的是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所以不能強迫你回家,只能智取,于是我就出了這個主意嘍。”貂小魚老老實實地交代,其實他知道幾個姨太太和嫂子肯定會把他供出來,早交代說不定還能爭取寬大處理!
可是,千金的表情告訴他,她不是松了口氣而是更加愁悶。
“這么說,你和桂枝什么事情都沒有嘍?”她悶悶地坐回去,重新捧起茶,郁悶地說道。
貂小魚愣了愣,不明所以地點點頭,揚起調子問道:“難道你希望我和她有什么?”這話些許曖昧,可以理解為,你希望我把桂枝給占有了?也可以理解為,你希望我和別的女人有什么?
千金卻無力深思,她心中一暗,順著自己的想法就點點頭:“以你的個性,如果要了她的身子一定會對她負責,她對你也非無情,這樣你們兩情相悅,我就可以……”后面的話被千金吞回肚子里去。作為女子,她不能太一廂情愿,更不能顯示出她的自私,雖然她真的很想和朱富貴再糾纏糾纏。
說不出是什么情感,就是不想這么早放手,總覺得還想戲耍他,看他各種各樣的反應。不知道,那件布滿虱子的衣服他穿了沒有呢?呵呵,宇文公子說他最怕虱子,她真的好想看他驚嚇過度的表情呢!那種石頭一般僵硬的臉,很少出現什么表情,讓她很是好奇,他笑得時候什么樣子?害怕呢?尷尬呢?緊張呢?傷心呢?
呵呵,此刻他在做什么呢?
貂小魚見她對著一片葉子盯了半天,一會兒憂郁,一會兒開心,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是他自己有過這樣的經歷,知道有種叫□□情的東西八成是找上這個大齡待嫁女青年了。于是坐下來,溫柔地抓著千金的手:“千金,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千金一驚,什么叫喜歡的人?就是故事里講的,可以為之生死不顧,只求兩情相許的對象么?可以一盞紅燭,一枚喜帕托付終身的人么?她不知道,真的沒想過呢!她只專心同自己的心病糾結,為朱旋影的那句話糾結,為自己究竟該做哪個千金而糾結,從沒想過喜歡一個人的事情。太復雜了。
她茫然地抬起頭,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空洞洞地看著貂小魚,看得他心里一軟。伸手刮了刮她秀氣的鼻梁,玩笑一般道:“還不承認,分明就是思春了!”
千金臉一紅,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轉過身去,恨恨道:“我才沒有!”
貂小魚把她轉回來面對自己:“傻丫頭,十八歲的年齡可不小了,早該思春了!何況,喜歡一
個人又不是件丟人的事情,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認的呢!告訴我,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貂小魚溫柔的聲音讓她雜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在他的誘導下,她似乎覺得自己對朱富貴真的喜歡上了,于是羞答答地點點頭,腦子里又開始閃現朱富貴的臉。
貂小魚心頭一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四肢百骸蔓延開來,仿佛多年的忌憚終于發生,防御轟然崩潰。然而卻隱隱有種放松之感,因為多年來一直辛苦維持著害怕著她會飛走,終于她還是走了,他也終于無需再擔心害怕了。
“他是個什么樣的人?”種種感情從心口流過,最后剩下的是好奇,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男子能打動千金,這樣一個眼高于頂的女子。
“他…….”千金還沒說,嘴角先揚起一抹微笑,然而她想起最初她接近朱富貴的原因,心頭卻是一凜,騰升起來的甜蜜和幸福轉眼被現實打壓到十八層地獄里去,全身上下沉沉無力。
“怎么了?”貂小魚很少這么溫柔,如果你要問我有多少,我要告訴你,他這輩子只對兩個人這樣過,一個是初戀,一個是千金。
千金猛地抓起他的手,焦急地問道:“小魚,桂枝她喜歡你么?”
貂小魚一愣,不知道桂枝和她喜歡的人有什么關系,但是看她那么急,還是以誠相告:“大概不討厭,她答應了我的求婚。”
“什么!!!!你向她求婚了!!!!”
貂小魚捂著耳朵阻擋高分貝音量破壞自己的耳膜,等到吼了好幾遍又圍著桌子轉了好幾圈的千
金停下來,才扯了扯嘴角,頗為風涼地說道:“你不同意也罷,我已經決定要娶她了!”
皮相不算什么,有一顆純凈的心最重要。要立室養家,男人勢必要在某個領域發展事業,在發展的過程中會遇到黑暗、骯臟和殘忍,他不想讓這些東西一直存在身體里,那樣的生活會越來越狹窄越來越無趣,他需要一個能凈化自己的人,一顆能凈化自己的心,這樣至少回到家里,他還是純凈的單純的,能夠為一點點小事而快樂,而不是沉溺在無窮無盡的欲望里,最后溺死。
桂枝無疑是上佳人選。她甚至比千金更純粹一些,沒有煩惱和憂愁,擁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領,所有的不快都在一覺醒來之后灰飛煙滅。
何況,桂枝不會飛,他無需辛苦設防。
“對,我向她求婚了,而她答應了。”貂小魚笑著輕語,也不知是說給千金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千金似乎一時接受不了這個重磅消息,走到窗邊猛吸空氣,兩手在臉旁快速的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