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忽然站起身,驀地轉過臉,心慌意亂。
楚依的手攥了下他的衣角,低悶道:“你不是說就算我死也不打算管我麼?”
轉過脖子,胤祉的目光往下看,但見她擡著一張蒼白的臉,很是楚楚可憐,心底一動,捂拳咳嗽以來掩飾自己那點不自然。望著她凝視許久,才無奈地長長一口深嘆:“若早知會牽動你的病情,我還不如再忍著些。你真是殘忍,不顧我的感受也就罷了,難道連肚子裡的孩子也不顧念麼……?”
胤祉蹲下身,握住楚依地手,音調低柔,神色也平靜許多。
楚依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平滑的小腹,孩子……孩子……心中似是被什麼一紮,肚子裡的種不是她楚依爲他所懷,而是董鄂玉寧。而他之所以妥協,憐惜的是她肚裡的娃,並不是她。
並不是她啊……楚依方纔還興起的一點惡質想法瞬間被澆熄湮滅。
她偏過臉,默默地抽出手。
胤祉見她臉色忽然平淡下來,表情懨懨地,想與她說,可話至嘴邊卻如何都說不出口。秀氣的眉宇間擰成“川”字,良久未見她出聲,才黯然嘆息,轉身朝門外走去。
“你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肚子裡的孩子,畢竟我無權去傷害任何一個生命。至於我先前所說的話,還請您……遵守。”一字一語,透著冷淡無情。
胤祉腳步頓了一瞬,沒有回身,遂提步朝門外走出。
這時,憐春端著裝有清粥小菜的盆子走入,放置在牀邊桌面,道:“福晉您吃些吧,這是廚子剛熱的。”
楚依心裡難受,便擺手道:“你放在旁邊,我現在沒胃口,你出去吧。”
“爺說,要奴婢看著您吃下去才行。”
楚依被嗝了一下,脣瓣微咬,面色很是難看。
憐春不明所以,但作爲丫鬟,聽主子的話是最基本的。所以,她必須堅守位置,絕不被福晉三言兩語就打發掉。
她嘆氣,扶額道:“拿過來吧。”隨便扒兩口,囫圇吞棗般解決掉,就在一口塞入塊酥糕時,突然卡在喉口,咽不下去。
楚依抓著脖子使勁用力咽,腦都充血,臉都發青,半天那酥糕還是堅定不移的卡著。
你姥姥個兇!爲嘛做人那麼悲催悽慘啊——!
“福晉!你怎麼了!”見楚依頭低著頭,一手捂肚,憐春驚恐地睜大眼眸,叫出聲,“難道福晉要生了嗎?”
楚依要不是沒多餘的手,尼瑪真想一巴掌抽死這丫的!
你以爲她是外太空來的異種麼,懷孕兩個月就落胎!
“怎麼辦怎麼辦,對了,趕緊告訴榮妃娘娘!”
楚依竭力地擡起頭,啞聲嘶叫:“不行!回來!快……水,給我水——!”
憐春忙拿起桌上的茶壺,眉頭一皺,打開壺蓋一看,哭喪著臉道:“福晉,沒有水……”
“晌午我還倒了滿滿一壺!”
“許是爺喝光了……”
“……”
靠!圈圈叉叉點點點——!
她想爆粗口,但實在沒力氣罵了,就在她掐得快喘不過氣要腦淤血爆掉時,那塊該死的酥糕總算從食道里咕嚕滾落下去。
楚依渾身虛軟,一下倒在牀褥裡爬不起來。
連春小心翼翼地出聲:“福晉……您還好麼?”
她猛地一挺身,怒目而視:“死不成!想用一塊酥糕就讓我死,沒門!”氣哼哼地嗤鼻。
而這時,門外傳來腳步紛沓聲,漸漸靠近,還伴隨著一聲輕喚:“姐姐在麼?”
楚依一對明眸忽地滴溜一轉,心下疑惑,這不是那富察氏宛心?她來做什麼?難道說胤祉與自己爭吵大怒離去的事兒她已知曉了?
心中狐疑思忖,鎮定出聲:“妹妹有什麼事嗎?”
“聽說姐姐今早病倒了,宛心特來給姐姐送些補品,順便來探望姐姐。”她的聲音很柔,柔得如一掬春水,讓人絕不會懷疑她不安好心。
可聽著她的聲音,楚依就覺得渾身一怵,越是無害,越是危險。
“憐春,去開門。”
憐春聽從吩咐,上前開門,見富察氏宛心帶著一名丫鬟,儀表萬方,娉婷婀娜地款款走入。
她嘴邊含笑,極爲溫柔地叫喚道:“姐姐……”水眸直視楚依,忽而帶上一絲惋惜,“姐姐果然瘦了,這臉頰都削了進去。額娘說過,爺還是喜歡體態豐腴些的女子,怨不得……”深嘆一口長氣,宛心緩步走至楚依跟前。
“姐姐啊,你何苦與爺慪氣,這般折騰自己呢?”
楚依皮笑肉不笑,倚著牀柱極爲平淡道:“夫妻間小吵小鬧都是很正常的事兒,就算爺往後不來我的屋裡,玉寧也不能拿爺怎樣不是麼?女人……還是認命點好。”
言下之意已經相當明確,她不會爭,不會搶,不會鬧,只求平靜度日。
所以你若是想要以此來趁機打擊她,還是免了吧。
宛心倒沒料到楚依會這般說,至少以爲會有些哀愁難過,卻未曾想到她如此無所謂,彷彿爺的寵愛對她來說,根本可有可無。
心裡有小小的抑悶……這還是以往的董鄂玉寧嗎?
那般端莊秀麗,婉約柔美的嫡福晉,風光無限,一度連著數年霸佔胤祉的寵愛的女子,但爲何一場大病之後,連點爭鬥之心也隨著大病變得了無痕跡。
宛心捏了捏掌心,似是很不願見到楚依如今閒情恣意的無謂之態。
“姐姐,這是妹妹的一點心意,畢竟一起伺候爺這麼多年,姐姐可千萬莫要推阻。”宛心使個眼色,一旁的丫鬟便將個紅木小盒放到桌上。
她打開盒子,顯露出裡面的珠玉首飾,一件件看起來極爲珍貴奢麗。拿出其中一件玉鐲子,拉過楚依的手慢慢套進去。
楚依沒有反抗,只看著宛心將玉鐲子戴在她腕間後,脣邊滿意地勾勒出一點弧度。
“爺曾與宛心說過,姐姐的手很美。如今細看,纖長細嫩,的確很美,不禁叫宛心想起一句詩。”
楚依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翠玉鐲子瑩潤剔透,一雙十指玉纖纖,肌膚細膩柔滑,是美。可她提起這又想表達什麼呢?
摸不清她言談間所帶的含義,只能順著話往下問:“是一句什麼詩呢?”
宛心笑了笑,很是溫潤無辜,柔聲低緩道:“紅酥手,黃滕酒。滿城□宮牆柳……然如今……”她靜默一晌卻沒再講話說下去。
楚依心底微涼,暗自漠然一笑。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的確很像。”
宛心似是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忙縮回手,眼神閃爍間卻極快地掠過一絲笑。那笑裡有得逞般的滿足,亦有暗沉晦濁的污流。
“姐姐怎可這般說自己呢?”
楚依眼眸一動,又突然淡淡出聲:“但陸游與唐婉本是相愛,何奈陸游之母一心盼望陸游金榜題名,登科進官,以便光耀門庭,遂百般使用手段將他們拆離。但最終兩人臨老至死卻還是未忘記對方,仍舊深愛不減。宛心妹妹,既然已有先人爲例,姐姐又怎麼會重蹈覆轍?”
她一怔,面上掛不住,有些僵硬。
旋即又聽楚依呵呵一笑,柔聲撫慰道:“但畢竟不過是先人的故事,我們後來人便當作故事看看也便罷了。何必認真呢?”
——何必認真呢?
富察氏宛心,她本無爭寵之意,但也並非能隨意欺辱奚落而無動於衷吧?與胤祉那時許是太過鬱沉消極,纔會生出那般念頭,可若水已淹來,怎能不迎面而上,還真當等到被淹沒不成?
那再世重生有何意義?還不如當時在地府就投胎得了。
宛心見她神色淡然,心中有一絲難忍的陰暗縈繞於心尖。
爲何你可以這般理直氣壯?就因爲爺曾愛過你麼,董鄂玉寧,你且記住,你所說的相愛……不過是曾。
爺不是陸游,你亦非唐婉。
“的確只是故事,所以宛心並未放在心上。看來姐姐似乎也打起了精神,那麼宛心也放心了。”她親和的握住楚依的手,於手背輕輕拍了兩下,方纔起身,“那宛心就先走一步,明日……再來探望姐姐。”
明日……楚依抿脣扯開一絲涼薄笑意,道:“妹妹慢走。”
宛心款步姍姍地朝門外走去,腳步踏出門檻,似又想起什麼,忽而轉過頭,對楚依露出一抹儀態萬方的淡笑:“這玉鐲子很配姐姐,是前幾日爺特別送給妹妹的,聽說還是上貢之物。今日見姐姐很是喜歡,看來妹妹這禮物……倒是選得極爲恰當的。”
話畢,才扭過頭,下顎微擡,露出一截白玉般的細膩頸項。
臨走之時,她似是刻意的頓了下身形,側臉脣邊笑意盎然,似是旗開得勝,分外得意傲然。
門外已無蹤影,只有風聲呼呼灌入。
憐春在一旁看楚依的臉色,波瀾不驚,平淡如潭死水。剛想開口,卻見她猛地將玉鐲子摘下,狠狠地摔在地上,頓時碎了一地。
暴殄天物啊……憐春扼腕地看著那一地的碎玉心中暗暗呼喊。
而楚依只是冷哼了一聲,雙腳一邁,跨過碎玉渣從梳妝檯裡的首飾盒中取出件玉簪子,儼然就是閻王送予她的。
你個小三想要鬥是吧,那明日便鬥鬥看,到底誰比誰牛叉——!
插入書籤
【瞪N眼~我覺得你們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