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月,過得出奇的平靜。
好似一切的紛擾都被酷暑撫平捋順,沉靜在蟬鳴蛙趣聲,終究如同朝露一般蒸騰在聊賴的夏日裡。
當(dāng)然水汽早晚會凝結(jié)成雲(yún),就如同靜默不等於湮沒。人心的恨意,可以深藏也可以暫時隱忍,卻不會消亡。
如玥深諳此術(shù),當(dāng)知該隱沒的時候只管自顧自的好好度日,所以這兩個月便過的格外安逸。只是讓她想不通的,竟然是皇貴妃與瑩嬪都耐得住性子,誰也沒有對春貴人動手。
“小姐,嚐嚐這桂花蓮藕糖糕,是芩兒姑姑才教奴婢做的。”沛雙笑嘻嘻的捧著吃食進(jìn)來,身後的紫萄也端著一串深紫色的葡萄。
“這個時候,葡萄竟有熟的了?!比绔h著歡喜,即便不吃,也覺得很享受。
“小主有所不知,這是今年進(jìn)貢的第一批葡萄。因著新鮮,皇后讓分送到各個宮裡,給衆(zhòng)位小主品嚐。咱們永壽宮送了兩大箱來呢!可見皇上雖未歸京,心裡還是很惦記小主您的?!弊咸炎焯?,人也長得水靈靈的,算是永壽宮裡紫字輩最得寵的小宮婢了。
如玥聽著她說話,心裡也是高興:“紫萄,你便喚作紫萄。那就賞這串葡萄給你品嚐吧,我先嚐嘗沛雙做的桂花藕。”
“謝小主,奴婢先行告退了。”許是紫萄瞧出小主有話要對沛雙姐說,就捧著葡萄退了出來。
沛雙問道:“小姐可是有什麼事兒要吩咐奴婢辦?”
“不出三日,皇上的聖駕就要回鑾了。迴鑾當(dāng)日,武百官,後宮妃嬪必會相迎。你身手靈敏趁著人多,送個信兒給鎮(zhèn)寧,我與他有話說?!比绔h總覺得,若是不把這事兒與鎮(zhèn)寧挑明瞭來說,此後他必然還會遭瑩嬪利用。
“可是後宮人多眼雜,約在哪裡才穩(wěn)妥呢?”沛雙心有顧慮,生怕會污損了自家小姐的名譽。
“就……儲秀宮吧!現(xiàn)下儲秀宮無人居住,皇上惦念先皇后,吩咐宮人們不準(zhǔn)擅自妄動裡面的任何擺設(shè)物件,想來平時也鮮有人伺候。即便是當(dāng)真讓人瞧見了鎮(zhèn)寧出現(xiàn)在此,也只當(dāng)是他惦念皇后娘娘。
咱們只管讓襲兒姑姑陪著去,也正好用這個同樣的由頭。相信皇上不會怪罪的。”如玥定下心神來,只覺得桂花的香氣正好裹著藕的綿軟,吃著很舒服。
“芩兒的手藝果然不錯,短短的日子已經(jīng)教的你這樣好?!比绔h嘖嘖稱讚,樂喜兒正走了進(jìn)來?!靶≈饔泻贸缘?,也不想著奴才!沛雙姑娘手藝這樣好,奴才站在外間都聞著香味兒了。”
如玥向來不擺小主的架子,永壽宮雖然守著規(guī)矩,卻也是最不需要規(guī)矩的地方了。如玥聽著樂喜兒這樣的玩笑倒也覺得舒暢,忙道:“我正在誇沛雙的手藝精進(jìn)不少,不曾想竟然好到連饞蟲都勾進(jìn)來了???,賞他一盤子吧,當(dāng)心一會兒吞下了自己的舌頭?!?
沛雙撲哧一笑,也來湊趣兒:“可不是麼,誰不知道咱們宮裡,樂喜兒公公是最貪吃的?!?
樂喜兒窘笑著抓了抓頭,才正了臉色:“小主,奴才是想稟告,蕓答應(yīng)在外求見呢!”
“蕓答應(yīng)在外求見?”沛雙摸不著頭腦:“咱們跟這個蕓答應(yīng)好似並未有什麼往來,況且她一向是張利嘴,敢問宮裡哪位小主她是沒得罪過的。好不好來咱們這裡做什麼?”
“待見了人再說不遲,去請進(jìn)來吧,外頭熱。這內(nèi)寢倒是供著冰塊,就進(jìn)來敘話吧!”如玥猜到蕓答應(yīng)是有所求,若不是求依附,便是求晉封了??倸w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瑞貴人吉祥!”蕓答應(yīng)一走進(jìn)來,就恭順的朝如玥一拜。
如玥起身,伸手扶了她,道:“既然將姐姐請進(jìn)內(nèi)寢之,就是希望姐姐能當(dāng)這裡是自己宮裡一般,何須如此多禮。且如玥本就不是因循之人,實在不必如此生分。”
“是我的不是了,妹妹請勿見怪?!笔|答應(yīng)愁容不改,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原本我的身份就低微,妹妹你還如此待我,當(dāng)真是叫我感動不已。”
說著話,蕓答應(yīng)不住的以帕子拭著眼角,觸人心腸。
“姐姐這是怎麼了?”如玥見沛雙立在一側(cè),忙吩咐道:“去取些新做的藕粉羹來,再配上桂花糖糕,也給蕓姐姐嚐嚐鮮。”
“是,小姐?!迸骐p乖巧的退了出來,蕓答應(yīng)不禁讚道:“我聽宮裡人說起,妹妹帶進(jìn)宮的隨侍家婢很是乖俐,身手又好,果真是能幫上忙的?!?
“姐姐說笑了,沛雙不過是自幼跟在我身邊,比旁人更熟悉我的脾性,這才帶在身邊,方便照顧罷了?!?
蕓答應(yīng)搖了搖頭:“倒也不是所有家婢都能用得上,只瞧瞧皇貴妃身邊那位就一清二楚了。人人都說,是皇貴妃大方,將自己的家婢引薦給了皇上。得寵後,還如先前一樣,一併居住在景仁宮,當(dāng)真是感情甚好,可我卻不這樣認(rèn)爲(wèi)?!?
如玥開始有點喜歡蕓答應(yīng)的性子了,直來直去,有什麼便說什麼??v然讓人覺得是利嘴,倒也無妨。
總比那九曲十八彎的心腸要好相處得多。
“倒也是。難爲(wèi)皇貴妃日日還要對著她。”沛雙呈上吃食,如玥示意擱在蕓答應(yīng)身前:“姐姐嚐嚐吧,都是小廚房裡做的。雖不及御膳房的精緻,卻勝在夠新鮮?!?
沛雙擱下東西,識趣兒的屈膝跪安。
蕓答應(yīng)捻起一小塊藕粉糖糕,大口大口的吃起來:“果然不錯,妹妹這裡的人美,不想食物也當(dāng)真是好吃?!?
如玥笑著,捋順了團(tuán)扇下垂著的紅絲線流蘇:“再好吃的食物,也有吃膩歪的那一日。何況宮裡最不缺的便是美食。姐姐說是不是?”
“不錯,只是,這會兒著膩歪了,怕過些時候又惦記了。要讓皇上長久的膩味纔好,生的不日就要做些備著?!笔|答應(yīng)拭去嘴角的糕漬,已經(jīng)明白如玥話的意味了。
“妹妹入宮尚且一年,很多事兒不及姐姐得透徹。倘若此時姐姐能出手相助,那如玥必然感念您一番恩情。”如玥也覺得茉蕊礙事兒,有茉蕊待在皇貴妃身邊,她很難與皇貴妃聯(lián)手,
如玥心想,皇貴妃即便是再蠢笨,自己丟了匕首難道不會懷疑身邊的人麼?
倘若答案是肯定的,皇貴妃又遲遲不肯動手,就必然是不想污損自己的名譽。不想在皇上回宮之後埋怨自己。畢竟景仁宮是皇上親口賞賜給瓜爾佳常在一併居住的,再怎麼不喜歡這個茉蕊,也不能將她趕出去不是。
眼下就缺這麼一個人來幫幫她皇貴妃,既然蕓答應(yīng)親自送上門來,如玥也很想試試她有多少斤兩。
“這也正是我想說的。”蕓答應(yīng)含了怨憤的淚水,滿腔的悲傷都化作哀婉的音色:“妹妹有所不知,許是我生的不夠美,皇上待我的恩情一直都是很薄的。我比瑩嬪更早入府伺候,可不過是侍妾的身份,王府裡最微末的女人。皇上身邊從來不缺我這種。
我自知不得寵,早年的時候,遇事兒就一味的忍著,可那些騎在我頭上的人非但沒有因此而放過我,反而變本加厲的嘲笑、欺凌於我。
實在忍無可忍,我就想著法子與她們爲(wèi)難。可高高在上的還是高高在上,向我這種微末不入流的,依舊是任人恥笑?!?
蕓答應(yīng)的話猶如一根根長刺,紮在如玥心上難受:“姐姐快別這樣說了,皇上他總歸不是薄情人,會記著姐姐的好……”
蕓答應(yīng)站了起來,直挺挺跪在如玥身前:“求妹妹你,聽我把話說完?!?
如玥本事要扶起她的,可無奈蕓答應(yīng)執(zhí)拗,偏不肯依從:“妹妹,你可知我陪伴在皇上身側(cè)十多年了,早年也曾爲(wèi)皇上懷過龍裔。正因爲(wèi)如此,皇上才肯封我爲(wèi)答應(yīng),可你入宮以來也親眼瞧見了。昔日的春貴人,今日的瓜爾佳常在,有哪個沒有笑話過我?
皇上他,根本早已不記得還有我這麼個人了……妹妹你卻不同,你年輕貌美,姿容出色,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就是皇上心裡有你,但凡是你說的話,皇上一定肯聽肯信。我赫舍裡蕓珠,只求一個常在的位分。那些妹妹不願意見的人,必然就不會礙手礙腳的惹妹妹討厭?!?
“姐姐說笑了?!比绔h露出一個無比晴朗的笑容:“漫說是常在,就算是貴人,嬪位,姐姐遲早能一步一步登上去?!?
“果真麼?”蕓珠眼裡流露出無比歡欣的神色,轉(zhuǎn)動的眸子更是來來回回的期盼著能得到如玥肯定的答覆。
如玥頷首,鄭重道:“自然是真的?!?
蕓答應(yīng)這才肯起身,又是千恩萬謝。“不出十日,瓜爾佳常在必然會搬離景仁宮,而春貴人腹的龍裔也必然不保。”
“春貴人?”如玥心裡並未作此想,春貴人的孩子也是皇上的骨肉啊。
“不錯?!笔|答應(yīng)自信滿滿的樣子:“所有擋在妹妹身前的障礙,都是我的障礙。成事是必然的,若有偏差蕓珠自當(dāng)一力承擔(dān),決不牽累妹妹?!痹俨坏热绔h開口,蕓珠便施禮跪安:“出了永壽宮的大門,今日妹妹所說的話我便全部記得。妹妹只等我的好消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