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玥的話,猶如擲地有聲的硬鐵,乒乒乓乓的砸在信妃身上。除了麻木的落淚,信妃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她的恩寵,早已從她早產下死胎而昏迷的那一日崩塌了。再醒過來,雖然位分還在,容顏也還在,可皇上的心早已經不在了。從在潛邸時無上榮耀的巔峰,跌入後宮深不見底的黑潭,根本不是她心所願。怎麼叫她剋制得住自己不去嫉妒,怎麼甘心於此?
鈕鈷祿如玥,如花似月,睿智冷豔,這些都不算什麼??伤孕佩纳矸?,重新回到皇帝身邊時,只憑皇上一個眼神,她便知曉如貴人才是皇上如今的心上人。也是從那時起,嫉妒的情緒開始左右她,猶如千萬只小蟲啃噬她的心房。
那是一種芒刺在背的痛恨,好似將自己的心剖開來擱在烈火上灼烤一樣,恨到讓自己痛不欲生。於是信妃覺得,唯有除去了這個如貴人、或許除去了如貴人,皇上便會回心轉意。
不曾想得到皇后的庇護,得到表姐的幫襯,堂堂的信妃終究還是敗下陣來了。她不是輸給瞭如玥,而是輸給皇上的一番真情。
“但憑皇上處置,臣妾毫無怨言?!毙佩捻t如玥一眼,賭氣道。
皇帝沒有做聲,只是不住撥弄著拇指上一塊碧綠通透的翠扳指。流光水滑的翠質,總令人愛不釋手,過往的種種不期然的充盈腦海之。
華妃好似出了什麼端倪,畢竟皇上念舊是後宮裡無人不知的事兒?;叵氘敵跛敫臅r候,與信妃緣慳一面,可關乎她與皇上的情意,卻沒少聽旁人說起??傔€是不放心的,華妃道:“皇上,如今信妃也肯認罪了,可見事情果真如此。
臣妾想,既然是事實,便不能輕縱了去。否則後宮人人效仿,將自己的嫉妒與怒意肆意加諸於旁人之身,豈非無一日安寧了。
何況嫉妒是妃嬪頭等大忌,信妃又是堂堂妃主,連她尚且不能正身養性,何以輔助皇后娘娘協理六宮事宜呢!還請皇上定奪。”
誠妃連忙跪向皇帝座下,苦苦哀求:“皇上,玉琳她昏睡了這麼多年,還能醒來無非也是仰仗皇上您的福澤庇護。可偏是這麼多年來,她的心思一直停留在府之時,一時轉變不過來也是有的。求皇上念及昔年的情分,寬宥了玉琳這一回吧!”
如玥哪裡肯聽進去這樣的話,遂徑自上前幾步跪倒在誠妃身側,甚至比誠妃更靠近皇上一些。幽婉道:“皇上,玉貴人到此時都沒有醒轉過來。石御醫說是驚了心,身上的傷也誘發了炎癥,一雙腿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回想當日入宮,臣妾於順貞門外與玉貴人口角,宮裡人人都認爲她必然會與如玥不和。
可是皇上您也到了,當臣妾遭人疑心的時候,玉貴人她想都不想就出來維護我。這樣心思純良與世無爭的女子,怎麼會貿然的衝撞一位掌六宮事物的妃主呢?皇上,關乎臣妾自身,臣妾可以不怨不追究,可是關乎玉淑姐姐,臣妾不得不爲她討個公道?!?
爲著玉貴人的事兒,如玥沒少落淚。不是爲了扳倒信妃才這樣揪著不放,而是如玥當真心疼玉淑姐姐。這一份情誼在皇帝眼,正如同昔日皇后病重之時一模一樣。
好似她一直都是這麼善良純真,一直重情重義沒有變過?;实劭唬辶饲搴韲?,不疾不徐道:“劉佳氏信妃,暴戾嫉妒,心思陰毒,干犯妃嬪大忌。實在有虧婦德,不配爲妃。著降爲貴人,於翊坤宮內日日禮佛抄經,靜思己過,非召不得外出?!?
如玥險些跌倒,皇上對信妃的情分當真這麼什麼?毒斃之事隻字不提也就罷了,就連濫用極刑也不提一字,甚至連‘信’的封號也沒有褫奪。
不錯,當初讓紫萄下毒的對象的確是沛雙,可如玥總以爲換成是自己,皇上纔會更爲心痛??刹幌?,皇上終究還是寬恕了她,這樣不痛不癢的降了位分就算是處罰麼?
皇帝出如玥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失望與僵硬,遂接著道:“去信嬪協理六宮之權,改由華妃、如嬪輔助皇后處置六宮事宜?!?
華妃見如玥依然僵持著不言語,緊忙上前福身謝道:“臣妾謝皇上恩典!”
如玥好不容易嚥下眼的熱淚,隨著華妃道:“臣妾謝皇上恩典??沙兼袀€不情之請,還請皇上恩準?!?
皇帝頷首,道:“說吧!”
“臣妾想請皇上恩準臣妾照料玉貴人,直至玉貴人康復,再行冊封臣妾爲如嬪的冊封禮不遲?!比绔h心裡憋著一口氣,語氣難免生硬了幾分。
華妃輕咳了一聲,想要阻止如玥再繼續說下去。可偏是如玥不依不饒道:“玉淑姐姐的身子沒康復,臣妾實在無暇顧及後宮諸事?;屎竽锬飳捇萑蚀?,華妃娘娘正值不阿,必然能將後宮諸事處置的井井有條,想來也不需臣妾從旁擾亂。還請皇上念在臣妾一心懸在玉貴人身上,收回成命?!?
“隨你吧!”皇帝也慪了一口氣,這是多少宮嬪盼不來的榮耀,她鈕鈷祿如玥竟然當衆拒絕?!半薹α?,你們都退下吧?!?
“臣妾等告退。”衆人齊聲跪安。誠妃緊著去扶了信貴人:“玉琳快別哭了,咱們先回宮去,晚些時候再說不遲。”
“再說?還有什麼好說的?”信貴人心痛的麻木,有那麼一瞬間只覺得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好似盡眼底的,都是旁人的笑話一般。
“是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比绔h憤懣的壓低了聲音,悽然一笑:“信貴人能得皇上親口允諾抄經,做的盡是積德積福的好事兒,當真是苦盡甘來福有攸歸?!?
“你說什麼?”信貴人揚起一張精緻的面孔,森冷的目光似乎要剜開如玥的心?!安贿^是一時的得意罷了,還當你能長久麼!”
邁出養心殿宮門高高的門檻兒,如玥似笑非笑的揶揄道:“臣妾沒有信貴人這般好的命數,年近四十也可保容顏不衰,嗓音如鸝。自然是羨慕不來,您這一份長久了!”
“皇上氣成這個樣子,你們還沒說夠麼!”皇后的聲音威嚴而清凜,十分不悅?!岸甲】诎?,還當今日是什麼光彩的事不成麼?”
華妃柔媚一笑,擋在了皇后身前:“娘娘說的正是,臣妾心也明澈。偏是祈雨那一日,您與皇上都不在宮裡,纔會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臣妾猜想,若不是皇后娘娘算準了日子,知曉何時能祈來後宮裡一場腥風血雨。便是信貴人懂得皇后您的心思,知曉什麼時候該掀起一陣狂風驟雨??上Я耍瑹o論是哪一種都好,皇上要的偏就不是這些?!?
“華妃慣來牙尖嘴利,封了妃子風頭更盛從前了?!被屎蟮拇_是與信妃串通一氣,可是那又如何,即便是如玥在精明沒有證據能向皇上說明什麼呢!這樣想來,皇后的脣角上翹了幾分,似乎滿心得意。
“??!”華妃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乖巧道:“臣妾還有一事忘了知會皇后娘娘?!?
皇后也不好奇,更沒有出聲打理。華妃不以爲意,只笑道:“那一日皇上得了消息,匆匆趕回宮來,甚至來不及知會皇后您一併回宮才總算及時??赡獣裕窍⑹钦l送出宮去的麼?”
“誰又有什麼關係,總歸皇上趕得及回來便是好事兒?!被屎笮难e如同貓抓一樣難受,嘴上卻不肯低認半分。
“是了,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可偏是自己最親近的人,那就是另外一種說頭了?!比A妃轉過身子,笑對如玥道:“妹妹之所以能得皇上及時相助,總算將玉貴人沛雙救出翊坤宮,可得好好感謝咱們的三阿哥。若是沒有三阿哥及時讓奴才送了信兒去,恐怕祈雨回來什麼都晚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怎麼可能會是綿愷……”皇后氣的直哆嗦,險些站不穩。幸虧紫敏扶了一把,才勉強立好?!氨緦m的三阿哥年歲尚輕,華妃還是留點口德爲好。”
“臣妾就知道皇后一定是不信的,是或不是,您自己個兒去問問就見分曉了。何必在這裡與臣妾嚼舌,浪費您寶貴的時光呢!走吧,如嬪,本宮去你宮裡,玉貴人。”
“如嬪?什麼嬪?方纔她可是當著衆人的面兒婉拒了皇上的封賞呢!”誠妃滿心的不悅,最終只化作一縷淡然的笑意,言罷便扶著悽悽婉婉的信貴人朝翊坤宮而去。
皇后震怒拂袖,道:“回宮?!?
便只剩下如玥與華妃一併往永壽宮去。
“多謝華妃娘娘幫襯?!比绔h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高興,亦或者不高興,總之語氣不明不暗,只道出內心的哀慼與茫然。
華妃輕哼了一聲,譏諷道:“都說如貴人你是最聰明不過的了,怎麼今日當著皇上犯起了混。玉貴人好與不好尚且要天意,你自己呢!聖寵陰晴都不顧了麼?”
“娘娘是在說笑麼?臣妾豈敢不顧,不過是顧不到罷了?!比绔h的心,緩慢的絞痛起來,好似冰雪初融,冷凍過後的疼痛才漸漸恢復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