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聽過十萬馬蹄齊鳴?如果聽過,相信無論是誰一輩子都不會忘了,唯有天雷降世才可以與其的震撼相比擬。那么直面向這天雷般的威力而出刀,又是何等的勇氣呢?
今晚月色尚好,實在不是殺人的天氣,但烽煙既起,天又奈何?無論月光如何皎白,映在茫茫草原上卻注定是血色的。
秦宇濱一腳踢開因為過度使用而破敗不堪的攔馬索,握住劍大聲問一旁的兵士,“重弩,重弩還有多少張?”
“元帥,還剩十六張,但是竹箭快用完了,使弩的弟兄也沒剩幾個了!”
“撐住!我們多拖一刻鐘,騎軍的弟兄就能多砍幾個蠻子腦袋!”,“是,元帥!”
北胡騎軍第三波沖陣的時候他就和秦宇贏失散,當(dāng)下自顧不暇也沒辦法去找尋。步兵在空曠地方和騎軍對陣,主要就是靠攔馬的器具和一箭能射穿鐵盾的重弩。這些東西在真打起來的時候消耗非常大,一旦用完,就得兵士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扛了。
秦宇濱不知道自己手下還剩多少人,從剛剛那一次重新結(jié)陣的規(guī)模來判斷,五萬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十不存一了。能扛住北胡騎軍的下一波沖陣,也許都可以算作奇跡。
“元帥,元帥!”一個身上還插著白羽箭的校尉擠到他身邊,大聲喊著。
“怎么了!”
“元帥······”校尉哽咽著,即使身中兩箭也沒皺一下眉的硬漢子此時泣不成聲。
“別哭哭啼啼的,快說!再不說我怕沒命聽了!”秦宇濱吼道。
校尉雙腿跪地,“丞相,我們找著將軍了······”
無需多言,秦宇濱馬上明白了,但他也就是出現(xiàn)了一瞬的神情恍惚,很快便穩(wěn)住身形,可聲音仍是止不住地顫抖:“在,在哪?”
從秦宇贏打定主意跟來的那一刻起,秦宇濱就預(yù)想過見到這副模樣的弟弟。但真正見到的時候,縱是心如堅鐵,他終還是淚如泉涌。大夏軍士的尸體已經(jīng)堆積如山,而他此時就是這“山”上的一小塊土石,身上滿是白羽箭,手里仍握著不知在哪撿的北胡馬刀,頭盔已不知去向,但滿是血污的臉上,那雙如刀一般的眼睛,仍是格外醒目。
秦宇濱把劍插在地上,扶著劍,伸手輕輕為他抹上雙眼。
“宇贏啊,原諒大哥沒辦法送你入殮了。因為我自己都留不住全尸,北胡人一定會割下我的腦袋,那是他們的榮耀。大哥唯一能幫你做的,就是讓你不至于遭此劫難了。”
秦宇濱在自己腰上的刀傷處狠狠地摸出一把血,慢慢涂在弟弟的臉上,他只能期盼,這樣做可以讓北胡人認不出秦宇贏,把他當(dāng)做普通兵士一樣,葬在萬人坑里。至于會不會被野狼刨出來,那就看老天爺?shù)囊馑剂恕?
驚雷般的馬蹄聲越來越近,秦宇濱抽出劍,緩緩轉(zhuǎn)身,馬刀的寒光連同月光映在他的臉上,那是一種宿命般的烙印,也是一種最大的驕傲。
沙場埋忠骨,何須裹尸還。
三百余里外,剛剛舉刀割下北胡四王子頭顱的秦驚云,突然心頭無由來地一痛。他在將士們的歡呼聲里站起來,望向東邊。
“兩個臭小子。”說出五個字后,這位縱橫沙場四十年的老將,終于流下淚!父子同心,莫過此痛!
墨侍拿著急報步履匆匆,明明是入冬的天氣,他卻感覺出了一身汗。脊背一直寒著,僵硬著不能挺直。
“啪——”墨侍沒有看清路,整個人摔在地上。這個人還恍恍惚惚沒有發(fā)現(xiàn)不對,慢慢爬起來。
蘇演走過來將一旁的一顆石子踢開,“好心”拉一把,“怎么了?”
“蘇公子。”墨侍對著蘇演告謝,對著他笑笑,拿起急報繼續(xù)走。
蘇演看著他悶頭走,快步趕過去將人拉住,眉頭隆起,“怎么回事?那么慌張?”
“啊?蘇公子。沒事,奴才只是要去御書房給皇后娘娘送信。”
“我正要去找她,給我吧!”蘇演二話不說搶過來,又是二話不說對著墨侍點下去,墨侍直接僵住,看著蘇演拆開急報就是一目十行。
“……這是什么!”蘇演攥著手中的東西,已經(jīng)是在暴怒的邊緣了。這種東西,怎么給她看!
“蘇公子,您快給奴婢解了穴道吧,娘娘說過消息一律不能瞞著她的。”
“……去備轎攆!”蘇演解了他的穴道,吩咐一句,自己則是拿著手里的東西,吸一口涼氣才抬步走向巍巍宮殿。
若是賀鈺在,墨侍是絕對不會聽蘇演的話的,但是現(xiàn)在做主的是秦羽鳳,蘇演又是秦羽鳳信任的人,他也只能聽了。尤其他也不想這個時候去觸秦羽鳳的霉頭,蘇演不怕,他怕!
“拿著什么?”
蘇演不說先坐下,將東西放在桌案上,自顧自開口:“你這些天做得很好,戰(zhàn)爭時候,還能那么平靜,不容易。”
秦羽鳳看一眼蘇演放下的東西,也不去拿。看著蘇演目光微寒:“所以呢?正題。”
“其實也是因為你父親兄長,他們都在為大夏賣命,滿朝文武不想欺負你一個女流之輩。還有你三哥,他的影響力。秦羽鳳,你想過沒有,若是你失去他們,你會怎么樣嗎?”
“看看吧。”蘇演說完,閉目養(yǎng)神,也是不敢看秦羽鳳的樣子了。他不是不忍看,只是不想看著自己認主的人,出現(xiàn)哪怕一點的懦弱退縮!同時他也知道這是秦羽鳳必須要面臨的一道檻,秦羽鳳嫁給賀鈺快十年了,一個女人多少十年?可是秦羽鳳這十年做了什么?全部給賀鈺了!賀鈺得到了至高無上的位置,誰記得一個女人做了什么?尤其生了個孩子,整個人都傻了不少!蘇演想著,若是自己是秦羽鳳這個身份,現(xiàn)在一定是叫自己父親兄長殺了賀鈺,自己登基,謀朝篡位算了!
聽著一直沒動靜,蘇演睜眼看秦羽鳳,后者如老僧坐定,面容也是看不出喜痛了,“我叫墨侍去安排了轎子,你回去侯府一趟吧。”
“不急,賀封在哪里?帶我去見他,我見他一面,馬上送他離開。”
“……你來做什么?”賀封將頭從書桌上抬起,看到蘇演前面的秦羽鳳時,目光一下子冷了下來。
“咳咳咳,封兒,你皇嬸嬸才是真正救你的人。”蘇演干咳兩聲解釋,但是賀封完全沒有變好臉色。看著秦羽鳳更是恨意滿滿:“我恨你,你害死了母后!”
“這是誰說的?”蘇演皺眉問道,他也不知道賀封一直是這么想的,而且完全不是真相。
秦羽鳳卻是沒什么波動,看著眼前的少年,微微笑開:“想見你父王嗎?”
“……不,才不想!”
“好了,皇嬸嬸知道了,封兒,皇嬸嬸等你回來報仇。好好活著。”秦羽鳳說完便是變了一種表情,整個人冷漠下去,冷若冰霜:“送他走吧,哪里都好。”
蘇演眉頭一擰,雖然他不擅長感情問題,還是覺得秦羽鳳這么做,太草率了吧!見一面就是這么簡單嗎?
“你要做什么?”賀封接收到蘇演的目光,從椅子上彈起,虎視眈眈警示著秦羽鳳和蘇演。
“你覺得我能護你幾天?”蘇演嘆了口氣,倒是不往他身邊走,而是示意秦羽鳳出去。兩人走到外面。蘇演撇撇嘴:“國師,你覺得,哪里怎么樣?”
秦羽鳳根本沒有見過國師,也不知道正是自己的師父。但是她知道國師的影響力,知道大夏百姓有多崇敬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傳說中人!
秦羽鳳:“這是我欠四嫂的,便是去求,也要讓他救下封兒!”
蘇演表情一下子微妙起來,想到什么笑了,“你還沒見他嗎?就是酒鬼,師父。你的,也算是我的半個,不過我不認,把賀封賠給他吧。”
“……”
蘇演說了一通,看出來秦羽鳳沒聽懂,其實他自己也沒說明白,便簡明扼要兩個字:“無心。”
“……”秦羽鳳便是她聽明白了,所以才震驚!原本以為只是個游方道士,誰成想竟然是國師?國師混成他那樣,還真是……秦羽鳳覺得自己需要消化情緒。不是嫌棄無心,而是太過震驚了!
“師兄?”
“……我說了我不是,沒拜師!誰會相信一個酒鬼的話!”
秦羽鳳差點沒說出來你曾經(jīng)也是一個酒鬼,而且已經(jīng)是將近無可救藥,要死在酒上面了!為了不刺激到蘇演,秦羽鳳選擇不說話。
“你沒事就好。”蘇演輕吐了口氣,放下心來,“你去侯府想著怎么告訴她們吧,我來解決封兒的問題。我把他當(dāng)孩子看,不會叫任何人傷害他的。”
“……我早已經(jīng)沒有立場去勸你娶妻了,我尊重你的決定。”秦羽鳳:“麻煩了。”
看著秦羽鳳離開,蘇演轉(zhuǎn)身再次進入書房,賀封正在失神,看見蘇演進來,想要喊一句先生,卻有覺得自己被“背叛”,而喊不出口。
“你不小了,該是明辨是非的時候。我不算是好人,但也不會害你,你父王還在等你,好好活著 ,不要讓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蘇演主動牽起賀封的手,“我們?nèi)Q個地方,讓自己強大起來吧。不然什么都沒有用!”
“蘇先生還不夠嗎?”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雖然不像我說出來的話,不過我卻不得不承認。”蘇演說著嘴巴一撇,“我輸給一個叫郭恬的人,若是還有機會,不惜一切代價,我也要贏回來!”
“先生可以!”
“你還是自己學(xué)好吧。”蘇演深深看他一眼:“為了自己。”這個世界上太多為了別人而活的人,太累了,秦羽鳳就是這樣一個例子。他不想賀封再去惦記所謂應(yīng)該屬于他的皇位,仇恨沒有意義,若是這樣,賀泰,賀鴻,安意如,有資格的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