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物依舊,卻沒有半分人影,鄭夕顏飛奔在迴廊裡,直抵水榭,四下皆是空空蕩蕩。心口一股熱血涌上,她意識到自己定然中了旁人的道,以至於讓對方偷走了自己的書信。
思及此處,鄭夕顏恨得直跺腳,眸色寸寸染血。坐在木臺階上,鄭夕顏怒不可遏,雙眸死死盯著外頭陰霾不去的天空。
一聲雷鳴,雨驟然而下。
一場秋雨一場寒,天氣越發的微涼。
腦子裡是韋素陽光般的淺笑,她萬沒料到這樣陽光的男子,也是個有心之人。但是,他是如何知曉自己身上有書函?鄭克尚交付自己時,除了華韞便無人得知。難道是……
鄭夕顏驟然起身,打從他們離開大雲便已經被人盯上,所以韋素不是一時興起,而是……他們已經覬覦這封書信良久。有了這封書信,便可證明她是鄭家的女兒,但凡鄭家的產業皆可以爲她所用。
該死!該死!
這麼重要的東西竟然遺失,若然韋素別有目的,那自己豈非……豈非讓鄭家的產業都落在了旁人手裡?到那時……
帷幔翻飛,鄭夕顏一拳砸在欄桿處,誰知欄桿處的倒刺卻在她的手背上,劃拉出一個大口子,登時鮮血直流。
咬著牙,鄭夕顏便坐在這裡等,她倒要看看韋素到底是誰,到底意欲何爲。這麼大的莊園,總不至於說棄便棄,總該有回來的時候。
坐在木臺階處,鄭夕顏凝著眉,目光清冷如外頭纏綿的細雨。
一場雨,直到夜幕降臨也沒能停止,鄭夕顏的心寸寸淒寒。難得相信旁人一次,卻不料是這樣的結果,她不甘,她氣惱,只恨自己輕信他人反倒害了自己,也耽擱了秦沐風的大事。
靜靜坐在木臺階上,鄭夕顏面色微白,眼底的光呈現清淺的潰散。
肩上一沉,鄭夕顏驟然起身,誰知因爲久坐導致雙腿麻痹,身子一顫便往水裡仰去。腰間盈盈一握,瞬時將她撈進懷裡。她愕然瞪大眸子,卻迎上那張銀色的面具,微微抿起的薄脣。
不覺脫口而出,“師傅?”
腳下陡然飛旋,他已席地而坐,顧自將她攬入懷中。
鄭夕顏這纔回神,卻已躺在他的雙膝上,被他一如既往的擁著。羽睫顫了一下,卻抿脣不語,顧自垂眉。
“不知廉恥的東西,這是在等著哪個野漢子?沒瞧見外頭下著雨嗎?凍得渾身哆嗦還敢在這裡停留,真當是不長進的二愣子。”鬼麪人邊說邊伸手扣住了她的腕脈,打從看見她第一眼,他便知曉她的身子有些異樣。
果不其然,鄭夕顏剛要開口,卻聽得他陰冷邪肆的聲音從頂上傳來,“哼,發著燒還敢出來得瑟,活該你要凍死在這裡。早知道你是在這裡等著野漢子,本尊就該讓你摔下水去嗆死得了,倒也省心省力。”
鄭夕顏這才意識到,自己渾身乏力,凍得不行。
原以爲只是外頭風雨的緣故,所以覺著冷,如此才知曉,是因爲她發了燒。定是昨兒將被褥給了華韞,所以自己卻著了涼,如今吹了風雨,便開始發燒。
該死的韋素!
她心底暗罵。
若不是所謂的千杯醉佳釀,她何至於落得如此狼狽。人都說酒後亂性,如今可好,她是貪杯誤事,還誤了大事。
“怎的不說話了?”見她垂首不語,他的眼神不由的凝起了流光,急忙探她的額頭。
見他略帶焦急的模樣,鄭夕顏不知爲何,眼眶突然紅了一下。她方纔只顧著想自己的事情,卻教他以爲她越發嚴重了,所以纔會這般擔心?
身處異鄉,他雖然不見得是什麼好人,終歸也
救過她多回,每每逢著危險,總有他出手相助。他美其名曰是爲了她體內的血魄珠,原是初衷,可是如今……她漸漸覺得,事實有些偏離了原有的軌道。
“師傅不是說要出遠門嗎?”她覺得腦袋有點懵,大抵是發了燒的緣故。
見她說話,他才稍稍放了心,徑直抱著她走在迴廊裡,“你從大雲出來,本尊便瞧見有人跟著你,一時不放心便跟著瞧瞧。誰知你這瞎了眼的東西,竟敢學人家貪杯誤事,錯把豺狼當良善,如今可算是自食其果。”
“你分明看見,爲何不幫我?”她凝眉,這麼說,他看見自己的書信被韋素拿走。當下攥緊了他的衣袖,目光灼灼。
“死丫頭,一說起幫忙就眼放精光,你當爲師是你誰,竟也聽你使喚?”他冷哼兩聲,走得格外穩當。
鄭夕顏眸色微轉,胳膊環住他的脖頸,“自然當你是師傅,當你是自己人。師傅,你可看見有人拿走我身上的東西嗎?”
“休要討爲師的話。”他扭捏的哼哼兩聲,縱身躍出高牆。
“那師傅可曾看見這家人去了哪裡?”鄭夕顏不甘心,橫豎他知道的應該比自己多。
他頓住腳步,細雨綿綿中低眉看著她羽睫上凝著水珠子,目色寸寸陰涼,“休要多問,自己去查!這點本事都沒有,還敢喝酒!”語罷,直接將她抱進一家醫館。
鄭夕顏撲騰著從牀榻上起身,腦子裡犯了迷糊,頭暈得厲害。卻是憑著感覺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口齒有些含糊不清,“師傅別走……”
腳下一軟,竟然跪在了他的身前。
鬼麪人脣角緊抿,當即便道,“不成器的東西,尋日裡要你臣服便是死活不肯,如今遇著難事便當師傅是活菩薩了!”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丟在醫館的牀榻上,順勢將銀子丟給一旁呆傻不知作甚的大夫,“治好她!”
語罷,便往外走。
沒走兩步,卻發覺邁不開步子,卻原來他的衣角還被她死死拽在手裡。虛弱的女子眸色渙散,口中卻還喋喋不休,“真是小氣,幫一幫會死嗎?難得求你一次,竟也不肯!還口口聲聲爲師爲師的叫嚷,真當老不知羞……”
他恨得險些一掌劈碎了她的腦袋。
誰知她腦袋一歪,手鬆了鬆,散開了他的衣角。
心咯噔一下有些微沉,若不是病得迷迷糊糊,想必也不會說這番話。只是這話聽得教人心酸,也教人不忍。
牀榻上的女子,面色微紅,因爲發燒的緣故,脣瓣微微裂開,滲出不少血絲。許是因爲覺得冷,她下意識的蜷縮著身子,柔弱的模樣與一貫的倔強渾然不同。
不由的定住腳步注視著她,眸色緩和了不少。
返身坐在牀沿,望著病榻上安然的女子,指尖掠過她滾燙的眉心。這丫頭……一聲輕嘆,終歸不夠心狠,否則絕然不會淪落到今日。
斂了眉色,鬼麪人頭也不回的走出醫館。
外頭的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著,他走在雨裡,數名黑影從天而降落在他的身後。
“誰讓你們這麼做的?”他冷聲,冰冷的口吻如同九幽地獄的勾魂鐵索,能破開皮肉取心,彷彿瞬時便可鮮血淋漓。
身後的黑衣人跪身在地,皆沉默不語。
良久,鬼麪人幽然轉身,“說!”
“護法說以防萬一,還是小心著好!”爲首的低低作答。
“哼!”他冷哼,眸光殺氣騰然,“以防萬一便要下毒?”
衆人霎時垂首,“屬下等未曾下過毒。”
掌心驟然捏拳,鬼麪人目光陰鷙,透過密集的雨簾,清晰可見裡
頭至冷的肅殺,“沒你們的事,按計劃進行。”
語罷,縱身消失在雨幕中,無影無蹤。
等著鄭夕顏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
大夫開了幾帖藥給鄭夕顏,說是她體內熱毒未退,還是要小心將養。如此爾爾說了不少,鄭夕顏正覺得乏力,也不消理睬,道了一聲謝便走出了醫館。
雨後的大街,一片潮溼,鄭夕顏擡了擡頭,照舊沒有太陽。
該死的韋素!她又在心底暗罵了一頓!
想著昨兒個夜裡好似看見墨門宗主了,應當是他送了自己來醫館吧!橫豎欠了他多回,也不消多這一回。大不了來日他討還時,破腹取珠與他便是。
也不回客棧,鄭夕顏開始四處問人,這杏花春雨酒坊的主人去了何處。然而問了幾條街,也沒有人知道。只說這一家人來得突然,數日前做起了酒坊的買賣,其他的一概不知。
這廂正氣惱不休,街市那頭卻傳來細碎的吵鬧聲,原是有個欺男霸女的紈絝子弟,抓著一個民女要帶回家去。
鄭夕顏本不想理睬,橫豎天下間這種事情多了去,她哪裡管得過來。
誰知那邊撕扯,那女子竟然一下子掙脫衝到了鄭夕顏腳下,苦苦哀求,“公子救命啊……”
鄭夕顏當下就愣住半晌,自己雖說是個翩翩少年郎,但也不至於長得如此正義凜然啊!
這廂正猶豫,那頭的紈絝子弟卻嚷嚷著教人包圍了她,果真是禍不單行!鄭夕顏很無奈的看著這場無妄之災,分明她什麼都沒做,卻要惹得一身騷。
只得攙起地上的女子,淡漠道,“姑娘保重。”
也不顧及旁人的詫異,轉身便走。
“公子救我……”那女子死纏著不放,竟撲上來抱著她的腳踝不撒手。
鄭夕顏一股無名火便上了腦門,“放手!世間不平事多了去,何至於要我管!那些個兩條胳膊兩條腿的多得是,你只管找他們!你看我這幅樣子是行俠仗義的嗎?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喜歡打抱不平了?如今連個刀都沒有,何談拔刀相助!趕緊鬆開,我這廂還指著旁人救命呢!”
說著,竟然推開了那女子。
如此一來,倒教旁人覺得是鄭夕顏在強搶民女。
思來想去好似有些不對勁,鄭夕顏斂了眸色又道,“相逢便是緣分,你若換份心腸,或許以後的日子會好過些。”
如此行徑,連帶著那個搶人的紈絝子弟也跟著目瞪口呆。
上下打量著鄭夕顏一身的清朗明亮,脣紅齒白,難得的俊美少年。墨發白裳,羽冠翩然,便是男子見了,尚且要妒忌三分,遑論女子。
莫怪這小女子要撲上他,想來這樣豔絕的男子,也算世所罕見。
眉目將盪漾著女子的嬌媚,凝眸卻英氣逼人,轉身間視一切如無物。
鄭夕顏嫌惡的看了那公子哥一眼,也不消多言,如今還是找著公子嘉要緊,若然有人拿著自己的書信找上門去,自己就百口莫辯!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那公子哥瞇著眼睛,笑得有些怪異。
剛走兩步,鄭夕顏便聽得身後有人喊著“公子嘉”三個字,登時一百八十度轉身。甚至於不敢置信的望著紈絝子弟,哥哥所說的公子嘉,便是他麼?
脣角微微抽動,鄭夕顏很難想象,鄭克尚如此儒雅,竟也有這般強搶民女的……狐朋狗友?當然,這四個字用著不甚很好,到底是自己的兄長,但是……看著公子嘉這般紈絝的模樣,她著實想不出更好的臺詞。
喉間滾燙了一下,鄭夕顏眸色微轉,“你是……公子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