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皮膚變成僵冷的白色,眼底生長出紅血絲,鮮紅的舌頭伸出來舔著尖銳的牙齒。嘴脣未動卻可發聲,且聲音渙散陰鷙。
“可是我餓了……”
他用力呼吸著自己的氣息,逼近繼續逼近……
下一秒,他的尖牙刺穿自己的脖子,鮮紅的血液從他的口齒中四溢而出。
“對不起,嚇到你了。”
霍昕抱歉的笑著,舔了舔乾澀的嘴脣說:“不好意思,今天有點……失態。”
他溫柔的道歉聲將盛汶腦海裡的構想變成一個肥皂泡,“啵”一聲煙消雲散。
嗐,想哪去了。
“這就是我給你的第一印象嗎?怎麼會是這樣?”他皺了皺眉頭,有點好奇,“其實大多數人都覺得我很溫和的。”
他不喜歡這個第一印象?盛汶撇著嘴低聲喃喃: “你還不是把我當成送外賣的。”
真有意思,當送外賣的小姑娘遇上德古拉伯爵。不是說好了是灰姑娘和白馬王子的故事嗎?
霍昕乾笑兩聲:“那我們,扯平了?”
扯平?送外賣的和德古拉伯爵能扯平?
盛汶繼續喃喃: “怎麼扯平?我明明是在誇你長的好看。”
誰知這話竟被霍昕聽見。
“你長的也很好看。”
“一聽就是在敷衍。”不過只敢腹誹不敢出聲。
“過來,我們把剛纔的曲子彈完吧。”霍昕坐回去又向她發出邀請,“來吧。”
盛汶站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 “爲什麼要問我爸爸的事?”
多少是能察覺出異樣的。
父親在外債臺高築,這些年不乏有來家裡討債的,可自從父親與陳阿姨交往,那些債務已經完全清除。這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問起父親,難道也是從前的債主?可是年齡也不對啊,父親年長他至少二十歲,難道他乳臭未乾就開始賭錢?要不然就是替家裡大人討債。可是他看上去很有錢,以父親的本錢是絕對不會和那些一擲千金的大人物“同臺競技”的。
盛汶皺著眉頭問:“霍先生,你究竟是什麼人?”
“德古拉伯爵。”霍昕挑眉說,“這是你剛纔說的。”
“……”
“我沒跟你開玩笑!”盛汶認真起來,“我爸爸欠你錢了是不是?欠了多少?有欠條嗎?有的話我就還給你!”
霍昕沉默,嘆了口氣:“沒有。”
盛汶搖頭:“我不相信!那你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問我爸爸的事?”
“我只是好奇,我以爲我們是同病相憐的人,”霍昕努力解釋,已經很多年沒有撒謊,一時間找不對措辭,“我父母也很早離開了我,所以我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我……我沒有完整的家庭,所以我……”
“所以你恨你父母?”她有點相信,“是這樣?所以想問問我的心情?”
霍昕努力點頭: “對!對!就是這樣!”
盛汶相信了他的話,同病相憐的人特別容易生出感情,她終於離開牆面向霍昕走去,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我以前恨他們,但是現在我不恨他們了,一點也不。相反,我爲他們感到高興,也爲我自己感到高興。”
“我媽媽在我六歲的時候和我爸離婚,自此之後一次也沒回來過。我知道她是對我爸失望透頂才做出的選擇,換作是我,那樣的日子,我一樣一天都過不下去。她那是灑脫,比起那些明明過不下去還死纏爛打的父母好多了。”
“我爸……我爸他做了很多錯事,害了我媽也害了陳阿姨。也許……我不知道這麼說對不對,我覺得他死了,是一種解脫。”
時間已經讓她將大部分悲傷消化,其實當初也是哭的死去活來。也曾想過去找母親,可是她怕像正男一樣,千里迢迢去到母親的地址,看的卻是母親組建了新的家庭,又生了一個小孩,一家人其樂融融住在海邊。
而且沒有像菊次郎一樣的大叔,爲她要來一個“天使之鈴”,編一個圓滿的故事。
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盛汶又拍了拍霍昕的肩膀:“你父母是怎麼回事?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我二十一歲,夏天。母親是心臟病發作,父親是自殺。原因……我不方便告訴你。”霍昕說得簡短不堪,好像警察調查命案時做的陳述。
“那你更不應該怨恨他們。”盛汶甚至有些羨慕,“他們已經陪你到了二十一歲。我六歲沒了媽媽,十四歲沒了爸爸,從小被人嘲笑是沒媽的孩子,剛長大再被人嘲笑是沒爸的孩子,從小到大沒有一天不被嘲笑是賭鬼的女兒。”
霍昕擡頭望著她,看不出怨恨,只看得出有點傷心,還看得出她的眼睛很明亮。
“你怎麼捱過來的?”
“我看書,看很多書,然後安慰自己。舉個例子,白雪公主沒媽沒爸,灰姑娘也沒媽沒爸……我可比她們幸運多了,至少我沒有後媽。”
霍昕不可思議:“真的假的?我也喜歡看書。”
盛汶發誓的語氣: “當然是真的,雖然聽起來很扯,但真的是真的!雖然現在有人否定迪士尼的公主故事,說公主們都是依靠王子,但我仍然覺得這些故事教會了孩子們善良,而善良是一切的根基。小孩子的年紀,懂得善良就足夠了,不需要那麼早就去搞女權運動。善良的根基打的好,以後怎麼長都長不歪的!”
原來她看的是這樣的書。霍昕”哦 ”了一聲,不知信否,但他抿著嘴笑:“聽你講話真的很有意思。”
“對了,我還喜歡看電影呢,”得到了讚許的盛汶很有興趣繼續向他傳播愛的力量。
“你看過《真愛至上》嗎?一部英國電影。”
他點頭:“看過,我也喜歡看電影,咱們兩個愛好還挺像的。”
“我很喜歡裡面一句臺詞:當飛機撞上世貿大廈時,臨終打出去的電話,談及的不是報復,都是愛。”她說,“有時候想一想,生活已經夠苦的了,幹嘛還要恨這個恨那個的。提醒自己,我沒爸沒媽,只有一屁股債。”
霍昕“嗤”的一笑,伸出手指輕輕撥弄著琴鍵:“很有趣。”
盛汶真誠地問他:“你說這樣想對不對?”
其實她的每一言每一語都敲擊著他的心扉,第一次見她時,她就說:都過去了,那些事與我們沒有關係。你事業有成,而我也要去上大學了,很快也會事業有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霍昕點頭,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好:“羅密歐和朱麗葉的事情不會再發生——剛纔的曲子你喜歡嗎?我把它彈完。”
什麼羅密歐與朱麗葉?
盛汶點頭,望著他:“喜歡啊,要不,我和你一起把它彈完?”
“你會彈鋼琴?”
“不過水平比你差遠了。”
“比我差不丟人。”
“……”
心裡暗罵他自大之後,盛汶呼了一口氣,認真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有些侷促:“第一次,不知道能不能配合好。”
霍昕也擡起手腕,直言不諱:“第一次都配合不好。”
然後他輕輕吸了口氣,她立馬會意,擡起手腕,手指與他同時落下,間接承認了他主奏者的角色,自己則做了合奏者。
其實四手聯彈什麼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默契和心有靈犀。有些人一輩子都做不到,有些人第一次就可天衣無縫。
兩雙手輕盈的流動在琴鍵上,他衝她一笑,沒有說話,所以誇讚盡在不言中。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不過不再呼號,而是靜靜的流淌。她與他同享一首樂曲,好像是在雨□□走的兩個人,不顧身上溼漉漉的痕跡,肩並著肩打一把傘。
是惡劣的天氣,糟糕的人生,讓他們靠的更近。
末了,盛汶說:“如果第一次聽一首歌是在雨天,那以後每一次再聽到這首歌,我都覺得要下雨了,甚至聞得到空氣裡都是土腥氣。雖然這不是第一次聽這首曲子,但是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今天。”
“霍先生,謝謝你。”
“以後別叫我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