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無論是巴君還是飛郎都不好說出口,羽民族戰士在戰場上雖然是一支奇兵,但他們出現在巴原卻是異類。朝堂上群臣視其如常,飛郎也清楚是什么原因,民眾們驚異的目光他早就見到了,他這個樣子,是不可能繼續留在巴國為官的。
這位立了大功的飛天將軍,站在這里有些卑怯的心理,接受封賞后便默默地退到了一旁,腦海中卻突然響起了虎娃的聲音:“飛郎師弟,你若不著急回南荒,過幾天可以來一趟彭山,我將舉行一場法會,亦會單獨傳你秘法。
你當年未能成功登上武夫丘主峰,是因羽民族人的體質有異,難以練成開山勁,更別提將武丁功修煉到極致之境,并不適合修煉武夫丘的劍術。但世間修行,并不僅有武夫丘秘法,你若能邁入門徑并突破四境修為,將來也可化形與常人無異?!?
飛郎很感激地看了座位離少務最近的虎娃一眼,也許這才是他最想要的。但虎娃只能給其指引,傳授適合他修煉的秘法,至于飛郎能不能修成,則要看他本人了。
朝堂上皆是升官或受賞的,還有盤瓠這樣“缺席恢復名譽地位”的,卻有一人提出了辭官,便是工正大人伯勞。伯勞先后輔佐后廩與少務多年,在突破大成修為后仍忙于國事,直至少務一統巴原,可謂勞苦而功高。
剛才朝堂上論的是此番前線戰功,所以瀚雄排第一,但是國中真論累年功勛,恐怕沒有人能比得過伯勞大人,首先其資歷就無人能及。伯勞辭官,大家都不感到意外,只是在這個場合突然提出,令眾人皆有些驚訝。
少務并沒有強行挽留,感慨萬分道:“伯父早已是當世高人,欲求清靜不為俗事所擾。侄兒也不敢有違。只想求您再留任大半年,以工正大人的身份參與國祭大典,見證巴國復立。若我父君在世,這也是他想看到的。國祭大典之后。賜伯父享十爵之尊,自擇國中福地清修。”
眾朝臣都愣了愣,因為少務當眾叫伯勞為“伯父”。伯父可以理解為父親的兄長,伯勞、后廩、長齡這三人確實曾是師兄弟;而伯勞的名字中偏偏還有一個“伯”字,那么也可以理解為伯勞的伯。便意味著少務敬其為父。
不論別人怎么理解,但這個稱呼可是太尊貴了,這可不是私下的場合,而是在公開的朝會上。以此為鋪墊,少務竟要在伯勞辭官后賜其享十爵之尊。這可不是一般的地位,通常立再大的功勞,也不可能受此封賞。
巴國第一位享十爵之尊的是武夫大將軍,而近年來享十爵之尊的只有滅國后的相君、鄭君、帛君與樊君,這都是有特殊歷史背景和原因的,可遇不可求。少務今日如此封賞伯勞。那么朝堂上還坐著一位彭鏗氏大人呢,彭鏗氏大人將來若辭官,恐怕也得這樣吧?
國中享十爵之尊的地位,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值錢了?但再仔細一想,巴國中還有可能再出現第二個伯勞或彭鏗氏大人嗎?巴君確實也無法再有別的封賞了。
眾人紛紛向伯勞祝賀,而虎娃悄然以神念道:“恭喜伯勞大人修為更進!”此今日朝堂上再見,虎娃察覺,伯勞竟在不聲不響中已突破至七境修為。
從六境九轉圓滿突破到七境初轉,須經歷真人返璞之境,后世修士又稱之為“真空劫”。在這個過程中一身神通法力盡失。幾乎與常人無異,所以這段心境上的修煉又被稱為“歸凡”,其過程往往很兇險,在受到意外傷害時難以自保。很多修士都會選擇在道場中不出。
但伯勞沒有,他就和往常一樣處置國中事務,甚至誰都沒有意識到他正在經歷這樣的修行,不聲不響地就突破至七境了。聽見虎娃的神念祝賀,伯勞望著他微微一笑,眼中略有自得之色。
……
十日后?;⑼抻谂砩降缊鲋姓匍_了一場法會,場面比他當年突破化境的慶典更為盛大。不僅是因為虎煞大人的威名與修為,更因為這場法會的時機非常微妙,恰在少務一統巴原之時。
誰都清楚虎煞先生與巴君少務的關系,各弟子號稱世外清修之人、民眾眼中高高在上的仙家,并不插手凡塵俗事,他們總不好拉下臉來專門跑到巴都向少務祝賀,那么來到彭山聽聞虎娃講法,就是間接的拜賀了。
還有不少散修來到彭山,名為聽講,心中打的主意卻是借機會結識各路人等,尋得晉身之途。還有人是因為與虎娃交好,或受過他的恩惠,或心中仰慕其人,特意跑到彭山來拍捧場。
當然更多的人就是為了聽聞妙法,以尋求修行中的指引和印證。比如古令先生早就知道這個消息,特地回了宗門一趟,將古雄川中的得意傳人都帶來了。要不是避免有搗亂起哄的嫌疑,古令先生甚至想將宗門中所有弟子都帶到彭山來聽講。
古令來了,他的兩位好友賢俊和云起當然也會一同到場,云起還帶來了一批步金山弟子。古令的弟子欣蘭,是西嶺大人的愛侶,沖這個關系,彭山道場也會好生接待。比較引人注目的是,煉枝峰宗主瑞溪也帶了十余名弟子到了彭山。
煉枝峰雖不像眾獸山那樣奉赤望丘為“上宗”,但平日行事也以赤望丘為首。他們跑到彭山來給虎娃捧場,在外人看來倒也不覺得奇怪,因為虎娃的愛侶就是赤望丘長老玄源,給他面子也等于是給玄煞大人的面子。而且瑞溪的弟子小灑,嫁給了巴國鎮南大將軍瀚雄,關系是親上加親。
武夫丘新一代大成修士熊麗,帶了十幾名新收的晚輩弟子來到彭山,他們既是來給虎娃捧場,也是隨尊長出來見見世面。
興許是給玄源長老面子,或是為了顯示存在感,赤望丘居然也來人了。由駐守巴都附近的主事弟子樊翀,率領十余位新一代的晚輩傳人到彭山聽聞法會。
孟盈丘則由長老青黛率領二十多名弟子來到彭山,清一色皆是嬌艷女子,所過之處,令眾人企望流連。但孟盈丘近年來并無晚輩弟子修為大成,所以尚未開啟下一代傳承。
這些訪客都有專人接待,在彭山道場中安排了客舍居住。但彭山中來了巴原上大大小小幾十派宗門的修士,再加上各路散修,還有各部族未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卻有門路跑到彭山中聽講的普通人,總計逾千。
彭山道場中可沒有那么多房舍能住下,連飯都管不了,好在有足夠大的空地,大家都自備干糧和帳篷吧,只要不在這里惹事就行。穿行山野至此,無人招待還得風餐露宿,難免有人非議彭鏗氏大人無待客之道,但也只敢私下說說而已。
虎娃已成就仙道,只要他愿意,彭山中誰說了什么話他都能聽見,甚至心中未曾出口的暗想都能感應到,但對個別人的非議也沒什么好計較的。這些人可不是他請來的,只是聽說了彭山法會的消息,從巴原各地自行跑來的。
不論來者抱著怎樣的目的,虎娃如期坐在高坡上的龍血寶樹下開講。是日,彭山道場中寂靜無聲,連鳥雀都不再鳴叫,周圍山中的走獸亦各自安伏,只有虎娃的講法聲清晰地傳遍四野。
虎娃此番法會所講的內容并不高深,甚至淺顯得令人驚訝,他講的只是入初境之道。
邁入初境得以修煉,是所有修士所經歷的第一道關口,甚至被視為仙凡之隔。各派宗門高人考察各地才俊的悟性資質,并嘗試各種指引之法,但自古以來并無一定之規,也沒有人做過清晰的總結。
很多修士邁入初境之后,其實自己也比較懵懂,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就成修士了,待他們修為更高之后,才會漸漸有清晰的理解,亦會總結出一些指引傳人入門的方法,但這往往要有大成修為才能掌握。比如赤望丘每年舉行的仙宮朝圣儀式,皆須大成修士主持。
一個人能否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尊長往往只能看出一個大概,最終歸結于那妙不可言的機緣。而這一線機緣何在,修行入門究竟是怎樣的過程,便是虎娃今日所講。
修煉入門之要妙,須調攝身心,求證內視入微之境。所謂內視,并非一定是指可內見五臟六腑,而是收攝雜思、息去外緣所擾,垂簾逆感,體察身心入微。
人們平常的感觀大多都是對外的,感受世界的刺激與信息,形成見知與知識,在互動中有所行止。這個所謂世界,就是“我”身心之外的一切。
那么“我”又是什么呢,先不需要有答案,且去感受它。人們睜開眼睛看向世界時,往往會忘了如何去審視內在的身心,更難達到內視入微的狀態。而邁入初境得以修煉,便是以此為門徑,各宗門傳承可能獨有秘法,但玄理相類。
比如有修“垂簾逆聽”者,從調息入手,寂靜中聽呼吸之聲漸不可察,入極靜。那么又何為“入微”,修此法門的入微之境,便是能聽聞生機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