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有求必應
虎娃回到了昨日來過的老人山中,此時天光已放亮,牙渚等三位已“返老還童”者還等在原地。他們已將亂糟糟的頭發梳理整齊,系上藤條、挽上荊簪,僅僅一夜過去,頭發居然就長出了一寸多長,新生的發根漆黑如墨。
三位老者已打算下山回村,得神仙之救返老還童,還留在老人山中干什么?至于回村之后要索回原先的房屋田產,可能還會有點麻煩,但當初趕他們上山的人,想必也不敢違逆神仙的意思。虎娃離去時曾讓他們在這里等著,他們就暫且等候在原地。
虎娃看見的卻不僅是這三位老者,還有一位三、四十多歲的男子。見虎娃從天而降,三位老者趕緊跪拜叩首、向神仙稱謝。那男子也跟著一起跪拜,虎娃看著他道:“你是何人,何故來此?”
那男子答道:“我叫美喜,昨晚見山中有光雨灑落,夜間又得神仙托夢,天明后便上山探問情況。我在這里找到了牙渚老伯,方知果然有神仙來到,拜見神仙大人!神仙大人您既然能使人返老還童,美喜有一事相求。”
虎娃:“生老病死是人間常事,哪得莫名返老還童?牙渚等三人所遇,乃是仙家緣法,不過是延續生機、恢復體魄而已,不可刻意求之。若你所求亦是如此,那就不要開口。”
美喜一怔,他還沒說呢,就已經被神仙拒絕了。今天早上,山下村寨里有不少人都上了老人山。他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只知昨夜有神仙托夢,而此前還看見了山中異象,所以跑到山里探問情況。
山野很大,上哪里去找人問呢,只能找此前被送上山還幸存的老者。美喜恰好遇到了牙渚等三人,見他們竟已返老還童,又聽說了神仙降臨之事,便也動了心思,就在此地等候。
見虎娃開口便回絕了他的想法,美喜眼珠子一轉,隨即又有了另一個主意,叩首道:“既然返老還童之事不可求,我想求神仙大人另一件事。我家中有老母,一年前在田地間摔傷,自此腿腳不便,如今已年過六十。
我妻常與我說,欲送老母上山,可我心中不忍。且鄰家有老父并未送,我若送之恐遭非議。如今幸遇神仙,能否將老母托于神仙?您神通廣大,還有法力能使人返老還童,照拂一老者想必只是舉手之勞,亦可使我脫離難決之困。”
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眼前就居然冒出來這樣一位!此人家中有老母,一年前在田間勞作時摔傷,自此腿腳不便也不能再勞作。如今年老母過六十,他想將之送上山,但心里也覺得不對,鄰居家亦有老父并未送上山,他也不想這么做了被人非議,所以猶豫難決。
恰好今天碰到了神仙,他便突發奇想,既然神仙這么大的本事,又管了老人山中的事情,那么就托神仙照顧自家老母好了,這樣既不必自己操心更不必再糾結。
虎娃差點都氣樂了,低頭看著他道:“你心有不忍,說明自己也知不對,可是你還想那么做?明知不當為而為之,卻自以為困,看來昨夜的夢是白做了。”
美喜:“沒有白做呀,這不是找到神仙大人了嘛!我將老母送上老人山,就求神仙照拂,這樣我也能心安了。”
虎娃:“明知老母腿腳不便,若棄之山野,其實與殺人無異,心地怎能歹毒如此!求我這位神仙照顧,她是你之母還是我之母?我若真答應了你的請求,你又當如何謝我?”
美喜:“定當日日贊頌神仙恩德!”
虎娃:“你就是這般贊頌恩德嗎?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當供養、敬奉真正于你有恩德之人,而不是將之棄于山野。我觀你之體魄,若無意外亦可年過六十,屆時你又打算如何自處呢?”
美喜有點害怕了:“亦想求神仙施恩德。”
虎娃反問道:“于你此生有大恩德者,你還想著棄于山野等若殺之,誰還敢再施恩德于你?但你今日既求到我面前,我當有所應,只是此應非彼應。昨夜我已托夢給山下眾人,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你仍如此,我亦無奈。”
虎娃再一彈指,似有一片光華射入美喜的身形中,接著緩緩道:“我既已現身,若你開口求我治你老母的腿腳之傷,只為能更好奉養,我方才便已答應了。可是你心中想的、開口求的卻是這些,今后若再有此念,當頭疼欲裂、筋骨如撕!”
以仙家身份行走世間,只要插手了某些事,往往就會有各種莫名其妙的牽扯,因為世上什么樣的人都有,比如眼前這一位。虎娃只是施了個小法術以懲戒,假如美喜今后仍動這樣的念頭,便真的會頭疼欲裂、筋骨如撕。
只要美喜被這法術所懲,不論有多少次,當虎娃再經歷天刑時,同樣的法術也會加在他自己身上。凡人受不了的,以虎娃的修為當然無所謂,可是類似的事情遇到的太多了呢,恐怕虎娃也不好承受。
虎娃感嘆,他已托夢點化這一帶的村寨族人,想必不少人已有所醒悟,但并不能改變所有人。習俗如此,他也不能未經教化就將所有人都給收拾了;就算教化已行,同樣也有人會繼續違背。
所以皋陶不僅作《五教》,亦作《五刑》。五教是教化準則,五刑則是國家法令了,違反禮法者應受懲處、遵從禮法者當受褒揚,這才是人間之道。皋陶所言“以五刑弼五教”,其真意在此。
就在這時,虎娃的元神中又聽見防風氏的一聲冷哼。防風氏顯然是不滿虎娃未在第一時間離開百越之地,反而又回到這座山中還在多事,假如虎娃再不走,他可真要翻臉動手了。
虎娃身形消失在老人山中,他并不是飛回去的,而是直接收回了分化形神之身。淮澤之畔、荊山頂上,玄源道:“夫君此去,卻碰壁而回。”
虎娃嘆道:“防風氏不肯出手,我亦無法強求。可是他連斬空刃都不借,便不該了。他尚不知斬空刃中有什么、我為何要去找他,恰是自遺其禍。沒有防風氏、沒有斬空刃,照樣得治淮澤之水、收拾那無支祁,只是麻煩些而已。”
這段時間,伯禹已經開始指揮民眾疏通淮水下游,地點相對遠離了淮澤,在東祝城與彭城境內動工。經過一番大戰后,原先的十陣軍隊再度整編成七支,因傷亡的緣故,短短時間內兵員還得不到補充,但七陣軍隊也夠了。
他們放下刀槍便是壯勞力,拿起刀槍又可以指揮維持秩序,伯禹發動大批民夫開挖水道,自汪洋向淮澤方向延伸。而巫明等真仙并未露面,時刻關注著淮澤深處的動靜。為了動工方便,伯禹一開始并沒有掘通汪洋和淮澤,就是拓寬與挖深各處水道。
下游淮水中還有好幾段地方并未掘通,到最后不必動用民夫,再讓敖廣施法一沖,將這最后幾段淤塞處沖開,整條水道也就暢通了,屆時便能引淮澤積水下行。其實就是這最后的一步最難,要防備無支祁襲擾,假如防風氏能持斬空刃至此,那么事情就會順利很多。
但無論如何,要將先期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伯禹集合各部之人力物力疏浚淮水,幾個月后,這條蜿蜒的水道大部分地段都已達到了要求,挖掘的足夠寬也足夠深,只留下了靠近汪洋、緊鄰淮澤、羽山腳下這么三段淤塞處未通。
這段時間一直未見無支祁有何動靜,伯禹又令民夫歸鄉,此時要準備春耕了。但七支軍陣并未解散,仍在淮水岸邊的營地中待命。
整整一個冬天,淮澤水妖都沒有動作,任由伯禹組織民夫疏浚下游淮水。在那一場決戰中,淮澤水妖的傷亡也很大。原先的上千水妖只剩下四百多,其中還有一百多水妖有傷。
在冬季蟄伏,也是很多水妖的習性,尤其是那些修為較低的水妖。叉尾妖王已陣亡,饞草妖王又受重傷,而刀頭妖王的傷勢尚未恢復。
無支祁的面臨的困境還不止于此,不少水妖頭領都在洞府中養傷,而伯禹命人投草葉符于水中,很多小妖便趁機紛紛逃離了淮澤,有的還是帶傷逃走的。淮澤周邊水系復雜,通往很多支流湖澤,它們有的是地方可躲藏。
那些小妖經歷了一場慘烈的大戰,其實也怕了。很多懵懂妖物本沒有想太多,只是被無支祁率領一批強大的妖修裹挾入淮澤。如今眾妖被伯禹殺得大敗潰輸,很多同伴喪生岸上,它們又得草葉符勸說警告,也明白了很多事情,不想再追隨無支祁作亂。
一個冬天過去了,無支祁麾下的水妖死得死、逃得逃,最后只剩下了大魚小蝦兩百多號,也不太敢再大舉上岸為禍。無支祁對此情況當然心知肚明,但他并不甘心認輸,更不認為自己就已經輸了。
在無支祁看來,伯禹無法入水擒妖,因為承受不起那樣的代價,所以它待在淮澤深處,便等于立足于不敗之地。不論那些小妖死傷或逃走多少,只要它還在,伯禹就無可奈何,遲早還是得找它談判的,無非是互相妥協出一個結果而已。
到了那時候,無支祁自會把那些背棄它的水妖一一再找回來收拾,當初他就是這么收服了幾位妖王,又帶著幾位妖王行遍周邊水系收服了眾多水妖。至于伯禹在淮水下游做的事情,無支祁也很清楚,但它并不著急。
無支祁打算在最適當的時機、選擇最好的地點出手,以它的神通法力,哪怕斗法的余波就能將淮澤水道毀去,令岸上眾人一個冬天的努力皆前功盡棄。到那時才能讓伯禹認清現實、重新和它談判,也能讓岸上眾部族承認它占據淮澤的事實。
隨著淮水下游幾乎都被疏通,只留下了最后三段淤塞處,眾民夫回族參與春耕,最后見分曉的時刻即將到來。無支祁肯定不能允許伯禹將淮澤積水引入汪洋,它在等待時機,不論選擇在何處襲擾,崩塌大片堤岸皆是輕而易舉之事,它得避實就虛,屆時就算打不過也能逃得回來。
伯禹扎營于東祝城境內的羽山腳下,見無支祁仍無動靜,與伯益等人商議后,便決定先動手掘開眼前這一段淤塞的水道,試探淮澤水妖的反應。這天軍陣在淮水岸邊沿羽山列陣,伯禹正準備下令動工,忽見高空風云舒卷,一位威風凜凜的金甲戰將手持長戟從天而降。
伯禹從未見過此人,但此刻就像莫名喚醒了某段見知,朝天行禮道:“庚辰先生,您怎么來了?”伯禹不認識庚辰,但崇伯鯀當年卻認識庚辰。
來者名庚辰,落下云端還禮道:“聽聞伯禹大人治水受阻,我受少昊天帝之托,特下界相助。”這時應龍、巫明、烏木由、東海青童等人也現身相見,東海青童與庚辰亦是舊識。
遠處云端,玄源嘆道:“虎娃,你當初料得不錯,除了高陽天帝,其余列位天帝都出手了。”
軒轅天帝出手最早,連續派來了巫知和巫明;太昊天帝雖封閉了九重天仙界,但有句芒告知東海青童淮澤情況,而東海青童聞訊自來相助伯禹;神農天帝已派烏木由下界;如今少昊天帝終于也派來了一位真仙庚辰。
虎娃道:“這位庚辰現身時特意手持神器。我觀他手中這支長戟,其神通妙用之威不亞于斬空刃。來得恰是時候,不早也不晚啊!”
玄源:“看來少昊天帝已知你在百越之地碰壁之事,所以特意派了這位真仙庚辰持那長戟下界。若是你已請來了防風氏,也就不必麻煩了。”
虎娃苦笑道:“我未能讓天帝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