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秦天被一陣稀稀疏疏的聲音吵醒,天還沒亮,屋檐里面一片漆黑,而外面,月亮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從烏云里擠了出來,明晃晃的月光灑在院子里,有種清冷凄涼的感覺。
借著從門邊滲透進來的稀薄月光,秦天看高子夜還睡著,大咧咧橫躺在椅子上,由于他身高太高,一雙腳沒處可放,于是索性搭在椅子上,看上去睡得很熟,并不比睡在大床上差多少。
秦天暗自起身,輕手輕腳走到外面,深怕吵醒了高子夜,這突然一醒來,他居然沒有了半點睡意,于是索性就到外面去看看。
因為有了月光的照耀,視線好了很多,能看到的也和剛才進來的完全不一樣,秦天在院子邊上的石階上坐下,很快就適應了光線。
他們進來的時候順手關了大門,整個院子里靜悄悄的,野草瘋長,居然把整個院子都長滿了,除了他們剛才進來走的那一條石板路是光溜溜的,其它地方一眼看過去都是草,而且一處比一處長得高,到了墻角處,已然有超過高墻,往外長的趨勢。
見此情景,秦天心里忍不住驚嘆,同時他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秦老爺子去世之后,是他親手一把大鎖將秦家大門給鎖住的,期間他也沒有回來過,而這才短短半年多時間,院里的野草居然長得如此茂盛。
以前,秦老爺子每月都會按時清理院里的野草,這大概也是他晚年生活中的一種愜意舒適,所以秦天基本上沒有見過院里的野草超過膝蓋那么高,如今這一看,他倒還有些不習慣了,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和高子夜走錯了院子,這個地方究竟是不是他從小長大的老宅子。
秦天還處在一種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中,院子里的野草突然大幅度地動了一下,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的第一反應是起風了,夜里安靜,風一吹野草就跟著動,然后還發(fā)出動靜。
想是這樣想,但秦天還是第一反應向發(fā)出聲音的地方看去,那邊的野草還在輕微地晃動,但是四周的野草卻毫無動靜,而且在月亮下顯得更加靜止,這證明,剛才那陣動靜,并不是起風造成的。
秦天站起身來,潛意識里告訴他,前面茂密的草叢里肯定藏著什么東西,但因為暫時摸不清楚狀況,他心里也有些心虛。
秦天還在猶豫,想著要不要走過去看一看,這時,從那草叢里飛快地跑出去一個黑影,直直往院內的房間跑去,雖然天很黑,但是借著清冷的月光,秦天還是看清楚了那是一個人,而且從他單薄的身影來看,還是一個小孩。
秦天瞬間感到疑惑不解,那么深的草叢里為什么會跑出來一個孩子,而且在他和高子夜進來之前,院子的大門明明是鎖起來的,秦家老宅的院墻也比一般家戶人家高出很多,小孩根本不可能在他們進來之前翻墻進來。
對于秦家的高院墻,秦天小時候因為好奇問過秦老爺子,為什么整個村子都是低圍墻,偏偏他家要建一個比人家?guī)缀醺咭话氲脑簤Γ鋵嵁敃r秦天不喜歡高院墻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人家家里的小孩都可以輕而易舉爬到自己的院墻上,而偏偏他就不可以,因為秦天宅子的院墻真的很高。
秦天還記得當時秦老爺子是這樣回答他的:“因為院墻高才可以更好地防賊啊。”
秦家在村里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人家,住在這樣寬敞的院子里,秦天從小就認定他家是非常富足的,自是變成了那些小偷眼紅的對象,所以當時對秦老爺子那番話,秦天深信不疑。
但是后來他慢慢長大懂事了才知道,原來自家的院墻,包括整個秦家老宅,并不是秦老爺子建的,是秦家好幾代人一直這樣傳下來的,而秦家祖上也確實有風光富足的時候,只是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漸漸落沒了,這也是為什么秦天從小到大都住在一個寬大的院子里,而院子里卻沒有一個下人的原因。
整個秦家老宅,只有秦天和秦老爺子兩爺孫住,后來秦老爺子沒了,秦天也無牽無掛,省了許多事,一把鎖就把大宅子鎖了。
秦天斷定,那個小孩肯定是趁他們剛才睡著的時候摸進來的,除此之外,秦天想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
小孩肯定是村里的人,但是大半夜的他不在自己家里睡覺,跑到這里來干什么?
秦天轉身看了看高子夜,發(fā)現(xiàn)他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睡得正香,看樣子白天也是累到了,于是秦天不打算叫醒高子夜,一個人往剛才小孩跑去的方向走。
對于這個宅子的構造,秦天一點也不陌生,畢竟是生活了將近二十幾年的地方,離開不過短短半年,就算真有人走茶涼這一說法,但這個宅子也是斷然不會有什么變化的,就算有,也是屋里的家具柜子些,要么朽了,要么爛了,要么住進了一些老鼠昆蟲之類的新主人。
但是有一點秦天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他對這個老宅的熟悉感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變淡了許多,就像他們睡覺之前,秦天明明有把握在屋里摸索出一盞煤油燈的,就算沒有煤油燈,他也有把握讓高子夜隨便住進一間有床的客房,但是隨著他摸索的過程,這些自信就逐漸流失掉了,最后他甚至沒有把握在黑暗里繼續(xù)摸索下去,于是就決定睡在椅子上等天亮。
當然這些秦天都沒有告訴高子夜,一是怕他又胡思亂想,瞎擔心,二是如果讓高子夜知道,他對自己家都沒有把握,肯定會忍不住調侃他,說不定還會狠狠笑話他一番,所以為了避免這些,秦天面上一本正經(jīng),其實心里并不平靜。
秦天一邊小心翼翼往小孩消失的方向走,一邊注意著周圍,危險倒是沒有遇到,只是走一段就會踢到木板或是撞到大物件之類的東西,秦天看不清腳下,但他感覺得出,宅子里目前的樣子,肯定是一副凌亂不堪的模樣。
這個感覺讓秦天有些心酸,畢竟是自己家,如今變得這樣荒涼,加上院子里雜草叢生,簡直像一個偌大的鬼屋。
那種走錯了院子的錯覺又突然冒了出來,秦天被腳下一個東西絆了一下,等到他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體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之前根據(jù)心里對宅子的印象圖他還能確定自己的位置,現(xiàn)在這一絆倒,他突然就忘記走到第幾間屋子了,秦天覺得很奇怪,他的記性不應該這么差啊。
正當他覺得莫名其妙,心里的疑惑也越來越重的時候,前面隔著兩三間的屋里突然亮起了一抹細微的光亮,昏黃的火焰印在窗口不斷搖晃,應該是點了一盞燭火。
秦天腳下不由自主往那間屋子靠近,心里在想,莫不是剛才那個小孩是進來偷東西的,大半夜怕看不清什么值錢,所以還帶上了照明的蠟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秦天覺得,恐怕要令那個小孩失望了,秦家老宅里根本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想著秦天已經(jīng)到了那間屋子的門邊上,這時天上的月亮仿佛格外亮了一些,正好夠秦天看到整個屋子外面,漆黑的六扇門板緊緊挨在一起,在月亮下反射著幽暗的光,秦天一眼就認出來了,這里正好是秦家祠堂。
以前秦天犯錯的時候,秦老爺子總會讓他在祠堂里跪著反思,給他講一些什么事的時候也在祠堂,所以秦天小時候幾乎是祠堂的常客,而祠堂雖然大,但里面卻很空,別人家的祠堂都是供奉祖宗的靈位,不過秦家祠堂里面沒有供奉什么,最多的就是書。
秦天小心翼翼走到門邊上,發(fā)現(xiàn)其中一扇門有一條縫,于是他湊過去,準備在不驚動里面人的情況下看看那小孩在里面干什么。
祠堂里空空蕩蕩的,和秦天印象中相差無幾,雖然整個秦家老宅給他的感覺有些奇怪,但現(xiàn)在祠堂給他的感覺卻還是很熟悉,里面只點了一盞蠟燭,高高地放置在前面的桌臺上,居然很神奇地將整個祠堂都給照亮了,像在某個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另外點起了燈火。
那個小孩背對著門口跪在祠堂中間的軟墊子上面,秦天記得那個軟墊子,因為祠堂沒有供奉祖宗,所以也用不著什么軟墊子來供后人祭拜的時候用,唯一的一個,都是秦天經(jīng)常被罰跪,秦老爺子又不是真的忍心讓自己孫兒受苦,所以就特意準備了。
此時那個小孩正跪在軟墊子上,模樣和秦天小時候跪在那里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
秦天不知道小孩要干什么,但那樣子看上去也不像是偷東西,反而更像是單純地被罰跪在那里。
在門外多站了一會,看小孩跪在那里沒有打算有下一步行動,秦天伸出手去推門,準備先進去把那個小孩抓住,問問他大半夜的潛入一個空宅子干什么。
這時祠堂前面的墻壁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秦天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
人影越來越大,慢慢地,一個看上去身材有些健壯的大人出現(xiàn)在那個小孩身后,因為也是背對著這邊門口,所以秦天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是他心里已經(jīng)非常驚訝了,之前怎么沒有看到這里還有其他人,難道這個大人是小孩的家長,之前一直在祠堂里嗎?
秦天還在糾結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大人是怎么回事,屋里突然有了說話的聲音,秦天貼到門縫處,豎起耳朵去聽。
“想明白沒有,知道自己錯了嗎?”
是那個大人在說話,秦天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聽到過,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聽到過。
“說過多少次了,為什么總是記不住,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嗎?”
小孩沒有說話,那大人又語重心長地說了句,言語里有很深的無奈。
小孩還是沒有說話,依舊安靜地跪在那里,這讓秦天突然想到他以前被罰跪的時候,秦老爺子也總是這樣教育他,問他知道錯了嗎,錯在哪里了,而當時,他也和這個小孩一樣,一聲不吭,悶著不說話。
秦天覺得現(xiàn)在看到的情景和他小時候的樣子簡直太像了,難道大人教育小孩都是用這樣的方法嗎。
突然,小孩說話了,但他還是跪著,仿佛大人沒說讓他起來,他就不敢起來。
“爺爺,天兒知道錯了,天兒下次不敢了。”
小孩的幾句話,讓門外的秦天瞬間瞪大眼睛,這哪里是像,分明和他那個時候一模一樣,場景一樣,連小孩說的話也一樣,一字一句都不差,秦天心里冒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但他很快就搖頭否定這個想法,然后在心里暗暗說了句:“難道這個小孩的名字也是什么天嗎?和我小名一樣也叫天兒?”
這樣想的時候,秦天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但很快他又變得驚恐無比,愣在原地隔著門縫往里面看,仿佛怎么也移不開視線。
之前背對著門口的大人稍微轉了個身,然后走到前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他的邊上是那盞蠟燭,燭火搖搖曳曳印在他臉上,門外的秦天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有一張和秦老爺子一模一樣的臉孔。
秦天腦子里閃過各種各樣的想法,但沒有一個停留在腦子里,他在心里暗自想,下一秒,是不是那個小孩也會站起來。
果然,秦天正這樣想的時候,一直跪在墊子上的小孩突然就站起來了,然后慢慢走到大人邊上,悶悶地說道:“爺爺,天兒下次絕不再到處跑了,也不會對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一直抓著不放了,天兒以后一定聽你的話。”
小孩的話秦天沒有仔細去聽,因為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小孩會說出什么話,當那個小孩站起身來走到燭光下的時候,秦天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他小時候的樣子沒有錯。
之前那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還是變成了事實,秦天站在祠堂門口一動不動,心里的驚訝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圍,此時待在祠堂里的爺孫兩人,分明就是小時候的他和秦老爺子。
秦天仔細一回想,這次罰跪,應該是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里有一個身穿金色鎧甲的男人和一個身穿大紅衣袍的女子,他那時候好奇,就去問秦老爺子,結果秦老爺子一聽,立刻當場讓他到祠堂來罰跪。
院子里吹過來一陣涼涼的晚風,也多虧了這陣風,秦天打了一個哆嗦,恢復了一些意識。
面對目前的情況,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看到以前的情景,難道是因為太久沒回秦家老宅了,所以產生了幻覺嗎?
秦天屏住呼吸,隔著門縫繼續(xù)往里面看。
這時秦老爺子從身上摸出了一塊玉佩遞過去,小時候的秦天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呆呆地看著玉佩。
門外的秦天皺眉,他的印象中,被罰跪在祠堂無數(shù)次,每次秦老爺子也會過來,但好像從來拿出過玉佩啊,他第一次見到這玉佩應該是秦老爺子臨終前交給他的時候。
秦天下意識去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玉佩,感覺冰涼透骨。
“天兒,這塊玉佩你記得,它是無價之寶,但卻不是真正屬于我們秦家的東西,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把它物歸原主,讓一切都回到原位。”
秦老爺子的口氣非常嚴肅,說出的話卻帶著深深的愧疚和自責。
小時候的秦天認真地點點頭,呆呆地看著秦老爺子手里的玉佩,他那時候還小,聽不出來自己爺爺話里的自責,只知道聽話就是了,反倒是現(xiàn)在秦天一聽這話,心里不禁感到疑惑,爺爺?shù)降自诶⒕问裁矗渴歉@塊玉佩有關嗎?
“秦天,你在那里干嘛?”
身后突然響起高子夜的聲音,秦天猛然一個轉身,再回過頭來的時候眼前已經(jīng)一片漆黑,他心里的疑惑越來越重,不由自主推開祠堂的一扇門,里面靜悄悄的,什么也沒有了。
“你什么時候醒的。”
秦天一邊準備往祠堂里面走一邊和后面的高子夜說話,他準備到祠堂里面去看看,但是身后一直沒有回應,他疑惑地轉過身,發(fā)現(xiàn)身后空無一人,哪里有高子夜的身影。
“高子夜?”
“大晚上的,你別開玩笑了,高子夜?”
他試探性地叫了兩聲,回應他的只有過道里無邊的漆黑,和院子里清冷的月光。
秦天后背上不自覺冒出了一層冷汗。
“天兒,天兒。”
這時候秦天突然又聽到有人在叫他,聲音并不大,所以他屏住呼吸去聽,不像是高子夜的聲音,倒更像是秦老爺子以前經(jīng)常叫他的聲音,而且聲音是從祠堂里面?zhèn)鞒鰜淼摹?
秦天定了定神,心思從高子夜那里收回來,無法控制地抬腳走進了祠堂。
他直接走到了祠堂中間,然后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和小時候被罰跪的時候一樣,等著秦老爺子過來。
秦天腦子里迷迷糊糊,什么也無法去思考,像失了魂魄一樣跪在那里,如果被高子夜看到這樣的情景,他一定會說秦天中邪了。
祠堂里依舊很安靜,秦天跪在那里一動不動,良久過去后,秦老爺子并沒有過來,這時,只聽到祠堂里不斷重復著一句話:“一定要將玉佩物歸原主,讓一切都回到原位。”
“一定要將玉佩物歸原主,讓一切都回到原位。”
幽靈的祠堂里突然變得詭異起來。
秦天腦子里也在不斷盤旋著這句話,木訥訥對著空蕩蕩的祠堂點頭。
“秦天,秦天。”
突然,高子夜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秦老爺子的聲音消失了,祠堂又恢復了之前的安靜。
秦天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跪在祠堂里,他驚訝地站起來去看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秦天,秦天。”
他感覺高子夜的聲音好像是從房頂上傳來的,又好像是從外面?zhèn)鬟M來的。
祠堂的門沒有關,打開了一條大縫口,秦天慢慢往外面走去,心臟不自覺提到了嗓門眼上。
門外還是凄凄涼涼,什么也沒有,秦天心里莫名其妙松一口氣。
“秦天,你快回來。”
高子夜的聲音從右手邊傳過來,秦天下意識一轉身,看到一個人影慢慢朝他走過來,他以為是高子夜,等到人影稍微進了一點的時候他才勉強能看清,那確實是個人,但并不是高子夜,而且那個人頭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飛蛾,整張臉都被飛蛾擋住了,根本看不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