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的這頓粥,來來回回煮了不止十次,每次都是被蘇謹心用不同的藉口打發去重做,此事若擱在以前,依林氏高傲的性子,早發火了,哪輪得上蘇謹心這個當女兒的對她指手畫腳,還擺臉色給她看,可如今,林氏早已不是當日的林氏,或許,有些人大病之後總會想通什麼,林氏就是這樣,瘋瘋癲癲了大半年,一清醒過來,便猶如脫胎換骨,像變了個人似的,萬事都看開了,也不再強求什麼。
“謹心,怎麼樣?”這是林氏第十一次端上白米粥,經過了前十次煮粥的失敗,到了第十一次,其實這白米粥已經香飄四溢,無論是火候,還是味道,幾乎都讓人挑不出半分的毛病,但林氏還是一臉緊張地問蘇謹心,生怕她的這個女兒再次拒絕喝她煮的粥。
折騰了林氏近一個時辰,蘇謹心的氣也早已消了,她看著林氏端著一小碗白米粥誠惶誠恐地站在她面前,蘇謹心不禁覺得好笑,許是見慣了以前林氏的趾高氣揚,這會兒林氏成了卑微的模樣,她還真是不適應。
說起來,她與林氏的恩怨,雖不是苦大仇深,但也積壓了兩世,要她一下子敞開心扉,真正地接納林氏這個親孃,她恐怕也沒這麼快做到,然而她畢竟是林氏懷胎十月生下來的,縱使林氏昔日厭惡她,但對她的生養之恩,是無法磨滅的,林氏生了她的這個事實,她不認也不行。
“別爲難三舅母了,來,張嘴。”顧六公子將銀勺內的粥吹涼,放在蘇謹心的嘴邊,蘇謹心賭氣地搖頭,顧六公子就目光灼灼地盯著蘇謹心,直盯著蘇謹心面頰發燙,不得不順從地張了嘴,將銀勺內的粥含在了嘴裡。
“好。好。”林氏看到蘇謹心吃了一小口她煮得粥,眼中淚光閃閃,高興得語無倫次,連連說了兩個‘好’字,便不知再說什麼了。
吃了第一口,蘇謹心便沒有再吃第二口,顧六公子也不願逼她吃,只能將粥放在了一邊。
“夜色也深了,毓兒,好好照顧謹心。”林氏也識趣,看蘇謹心臉色虛弱,似乎是強撐著與她周旋,便不敢再留在這裡惹自己這個女兒生厭。
臨走時,林氏有幾分戀戀不捨,欲言又止,但見蘇謹心都不搭理她,就落寞地走了。
“二小姐,表少爺,奴婢告退。”林氏一走,巧蘭也跟著行禮,扶著林氏走出了蘇謹心的屋子。
等房門關上,珠簾靜靜地垂下,屋子內也就只剩下了蘇謹心與顧六公子兩人。
房內的琉璃燈盞照得滿室生輝,也照在了顧六公子如墨的長髮上,愈加顯得他傾城絕美,如同畫中走來,不似凡塵中人。
蘇謹心看著他,淚眼迷離,又模糊了雙眼。
“若不想原諒三舅母,那就不原諒吧。”顧六公子伸手去握蘇謹心的柔荑,心疼道,這個口是心非的女子,嘴上雖然刻薄,不願理睬三舅母,但三舅母第一次煮得糊了的粥,她卻趁三舅母再去煮第二次粥的時候全喝了。
“她始終是我的親孃,不原諒又能如何。雖然她第一次煮的粥糊了難以下嚥,但十幾年來,她還是第一次煮粥給我喝,”蘇謹心說著說著又淚盈眼睫,“我自小雖有親孃,但卻與沒有娘一樣,一年到頭,我幾乎見她的面屈指可數,久而久之,哪怕遠遠的望著她,我還是害怕。”她蘇謹心已經習慣了沒有親孃,而且她也不稀罕林氏這個親孃,有些傷害一旦造成,要想彌補回來,真的很難。
“慢慢來,別逼自己。”顧六公子傾身,抱住了她。
蘇謹心嗯的應了聲,隨後道,“下面冷,你也上來吧。”
顧六公子聞了聞自己的衣服,尷尬道,“我這一身衣服髒,等我先去洗個澡,換一身衣服過來。”
“顧小六。”蘇謹心一手拉住他,“別走。”不要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屋子裡,她怕黑,更怕一閉上眼看到那死去的孩子來找她,她不是個盡責的孃親,明明她有機會保住這個孩子,但她卻因爲害怕這份罪孽,而選擇了將孩子送上黃泉。
蘇謹心虛弱的身子在微微顫抖著,素手也在發抖,顧六公子哪敢離開她半步,忙脫了身上的粗布衣服,掀開錦被,躺了進去,將蘇謹心擁在了懷裡。
蘇謹心倚在顧六公子的身前,素手緊拽著顧六公子的衣襟。
“你何時回來的?”淡淡的笑意,卻掩不住滿身的疲憊。
顧六公子眼中沉痛,“謹心,對不起,我來晚了。”若他能早一步,早一步,他們的孩子或許應該還在。
蘇謹心搖頭,並將雙指捂在了顧六公子的薄脣上,“對我來說,你活著,比什麼都好。”
“蘇謹心,我不準你以後再這麼做!”顧六公子拿開她的素手,直直地看著蘇謹心,妖嬈的俊容一片肅然,“你聽著,我是你的男人,你有什麼事必須先告訴我,天大的事,都由我替你頂著,我知道你心思縝密,就算沒有我依然可以把事情解決,但你有沒有想過我,今日的事,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會死的,是被你蘇謹心這個狠心的女子逼死的!”
從未見顧六公子這般氣急敗壞過,想罵蘇謹心,似乎又捨不得,但不罵她,說得輕了,似乎又怕她沒聽進去,說了等於沒說,這言辭的拿捏還有說話的語氣,彷彿是練過了好幾次纔有了這效果,蘇謹心心中動容,這世間能把她放在心尖上,捧在手心裡的,也就只有他一個顧小六了。
“顧小六,我好睏。”顧六公子在絮絮叨叨地教訓她時,蘇謹心用含著淚的清眸,委屈地看著他,盈盈目光,楚楚柔姿,顧六公子即使心裡準備了千萬條日後不許她這樣不許她那樣,也只能罷休。
“睡吧。”顧六公子小心地服侍著蘇謹心躺下,並替她掖好了被子。
蘇謹心蜷縮在顧六公子的懷中,緊緊地靠著他,感受他溫熱的氣息,不由得,便又默默流了淚。
天知道,她多麼想要一個屬於他的孩子,可偏偏卻不能要。
想到孩子,蘇謹心的素手撫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幾個時辰之前,他們的孩子還好端端地待在那裡,與她血脈相連,如今,什麼都沒有了,就彷彿像做了一個夢,夢醒後,便是一場空歡喜。
夜色靜謐,燭火漸漸地暗了。
蘇謹心閉著眼躺在顧六公子的懷中,她不知道自己最後是何時睡去的,只知道她每次一輕微的舉動,他都緊張不已。
她知道,她未睡,他就不敢先睡去。
所以,她便只能裝睡,及至聽到了他一陣陣的鼻鼾聲,她才睜開了眼。
素手撫上了顧六公子妖魅的容顏,蘇謹心暗暗心道,顧小六,有你,足矣。
到了第二日,當蘇謹心自睡夢中醒來時,便看到了顧六公子的那雙滿含深情的眸子,而顧六公子發現她醒了,亦眸光加深,與她對望。
這一世,最幸福的莫過於,他與她相擁而眠,醒來時,她依然還在他懷中。
“謹心。”顧六公子情動,在蘇謹心的丹脣上淺淺地吻了下去,如蜻蜓點水,觸碰一下便放開了她。
休息了一晚,蘇謹心的臉色稍微有了好轉,脣上也有了幾分血色。
咚咚咚……
房門外,三聲輕輕的叩門聲。
蘇謹心苦笑地打趣道,“蘇夫人又來大獻殷勤了。”
“你呀。”顧六公子無奈,翻身下牀,披了外袍前去開門。
“毓兒,謹心醒了嗎?”天未大亮,林氏就早早地起來做早膳,做好了早膳,她又親自端過來給蘇謹心吃。
蘇謹心小產,身子虛,正是需要大補的時候。
林氏是生過孩子的,自然也知道女子該如何調養才能儘快恢復身子。
蘇謹心對林氏是心結難解,顧六公子也不想擅作主張讓林氏走進屋子,他爲難地看了蘇謹心一眼,見蘇謹心眼中淡淡,既不贊同也不反對,顧六公子估計著這女子可能是嘴硬心軟,昨晚她連最難吃的糊了的粥都喝了,只怕心裡是已經有幾分原諒三舅母了,就是礙於面子,不肯低頭而已。
“三舅母,您進來吧。我去換身衣服。”顧六公子引著林氏進屋後,自己卻跑了出去。
遠遠的,顧六公子依稀聽到林氏進了蘇謹心的牀榻前,喊了一聲‘謹心,我的好女兒。’,而蘇謹心卻故意回了她一句‘蘇夫人。’
顧六公子接著走了幾步,忽然,有兩道人影便不分先後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爺,小的有要事稟報。”展讓持劍,笑嘻嘻道,“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那位樑侯爺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
“確定?”顧六公子狐疑道,雲澈一身武功,平日也沒見他有什麼病的,怎麼說病就病。
“錯不了,雲老太爺連夜把臨安城所有的大夫都請進雲府了。”展鵬也笑得幸災樂禍,“公子爺,如此天賜良機,我們可千萬別浪費啊。”
“確實是個好時機。”但不是天賜的,而是她用他們的孩子換來的。只是這個代價,實在太大。顧六公子握緊了大手,雲澈,你以爲我放棄了大理寺卿的位子,就沒法再對付你了嗎,錯了,我們之間的較量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