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孽!我抱著胳膊, 心下對那兩個先是驚艷,然后驚悚的人類女子甚是同情。
欽锫轉身一點都不溫柔的拾起下巴啪啪的給人安了回去,頓了一下, 忽然綻放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安撫的哄道:“你們受驚了, 乖, 回去吧!”他臉上的線條本來很硬, 眼睛也是刀鋒般的金屬色, 薄薄的嘴唇更像刻刀在鋒利的巖石上劃出來的痕跡;彎起眼睛安撫人的表情做出來,有點像拿把刀子抵在人家下巴上說:“乖,別怕, 我是溫柔的刀子。”
危險但卻有著致命吸引力的刀。
我傷心的捫心自問,為何自打離了應龍以后我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到荼毒。
欽锫的眼睛像是會放電, 人類女子道行顯然沒有帝俊那邊的女妖那么高, 定力也沒有那么好, 被欽锫又像電又像刀的眼睛那么一刮拉,緊了緊其實完好但從某些方面來說已經不完好的布片片, 挎著花籃踩著夢幻的步伐飄走了。
我砸吧砸吧嘴唇感嘆了一會男色的魅力,轉身正準備回去面對另外一個更高級別的男色的魅力,一只手扯住我的胳膊。
欽锫鐵灰色的眼睛閃動著難言的光,口氣僵硬道:“等一等。”
嚇!我心中一驚:禍從口出啊禍從口出,剛剛問他要不要調戲我, 現世報就來了!
結界那邊的藍姬下巴也卡擦一聲掉在地上, 她慌亂的拾起下巴, 轉身雙手幻化成一雙羽翅, 振翅一拍, 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覺告訴我,小丫頭跑去找夕暉了。
我扭開他的手:“我知道這句話很是爛俗, 不過,你能不能放開我呢?”
欽锫笑了笑,很老實的松開手,抬起來整理一下頭發,干脆的說:“我只是想同你說件事情,沒有旁的意思。”
沒有旁的意思做得這么流氓作甚?我揉揉胳膊,剛想開口說話,冷不丁背后傳來一個悅耳“凍”人的聲音。
“有事情請登門拜訪,謝謝!”
卡啦啦,我搖搖背甩掉背上蹭愣愣冒出來的冰渣。
欽锫猛地一縮手,啪啪啪三道風刃險險的擦過他的手指,地上的草頓時被削去一大片。
夕暉站在結界里面,冷冷的注視著欽锫:“立刻從我眼前消失,不然我幫你消失!”
欽锫做了個鬼臉,乍舌道:“看來帝俊帶走了司風是真的。伏羲急得團團轉果然是有理由的。”
夕暉不答,懶洋洋的一揚手,欽锫的臉上多了一道口子。
“脾氣真大啊!”欽锫笑瞇瞇絲毫不見懼意或是火氣,看定了夕暉挑起眉毛:“看來你封印已經解開了。不過伏羲只知道當日司風燭龍被帶走,跟著紅蓮便失蹤了,卻并不清楚燭龍是誰;恐怕里頭難免會有些誤會呢!”
“呵呵,燭龍,紅蓮……你知道得還真不少啊……”夕暉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表情輕訴:“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知道太多的人,往往命不長呢!”
哎呀!赤裸裸的威脅!
我見勢不好,灰溜溜的跑回結界,扯著夕暉的胳膊干咳兩聲:“算罷,殺死神將,帝俊會傷腦筋的。”
夕暉臉色黑黑的,還未答言,欽锫聞言先笑盈盈的看過來,頗有風度的笑說:“呵呵,謝謝蓮姬幫我解圍。”
“哪里哪里,客氣客氣!”我下意識的摸著頭跟他笑回去,忽然間瞥見夕暉吃人的臉色才反應過來。
啊啊啊別再給我火上澆油了啊!
欽锫咧開嘴,像來時一樣,化成一團藍紫色的霧氣,憑空消失。
相當詭異,但也相當瀟灑來著。
這詭異而瀟灑的姿勢無疑把夕暉氣了個半死,因為拉風一向是他的特權,出風頭是他的義務,造成驚艷是他的權利。
他蹲在地上咬牙切齒的嘟囔:“哼,風使,敢在我面前賣弄馭風,哼哼,自不量力;哼哼,自不量力!”
這當兒藍姬悄悄的溜到我身邊,用手肘捅捅我,擔心的看著夕暉:“蓮,殿下他沒事吧?”
“大概吧。”好歹在一起一千年,我發現雖然夕暉的臉皮有時候比九重天都厚,可是他的自尊心也跟九重天差不多脆弱。
我走過去,蹲在夕暉旁邊伸手在他頭上拍拍:“吶,不哭了,不哭了!”
“讓我捏你的臉就算了。”夕暉蹲在地上扭著手指頭糾結。未等得我掙扎完畢做好準備,他已經一個虎跳,雙手扯住我的臉朝兩邊扯扯捏捏。
藍姬見怪不怪的嘆口氣,一個人慢悠悠的往前先走了。
夕暉好不容易松開手,啪啪的拍著手掌長出一口氣,爽快的瞇起眼睛開心道:“感覺好多了。”
我揉著紅腫火辣的臉,站在后面悶悶的問:“你好了?”
夕暉回過頭燦爛道:“是啊!”
“哦。”我揉揉發麻的鼻頭,抬頭望了一回天,再低頭想了一會兒,終于還是開口:“夕暉。”
“嗯?”
我抱著臉猶豫再三:“我不大好……”
夕暉緊張的湊上來抓住我的胳膊一扭,我滴溜溜的打了幾個轉。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那廝對你……”夕暉一邊將我轉成人肉陀螺,一邊上上下下,一寸肉一寸肉的仔細查看。
“沒有。”我吸溜一下鼻子,麻木的感覺過去了,我的眼睛酸澀起來:“……應龍死了。”
我們站在人世與妖魔界的邊境之地;四周長滿了蓊郁的樹木,一條清溪淙淙流過;陽光透過細密的枝葉斑駁的投射到地上,如碎落的黃金。偶爾一陣風從樹林深處幽幽吹來,樹林便發出沙沙的響聲,帶起一群驚飛的鳥兒,啪啪的拍著翅膀。
我踩在細草茸茸,落葉柔軟的泥地上,腳下的柔軟讓我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應龍那么強大,怎么會死呢?
別看他看起來柔柔弱弱,像個老好人不甚可靠;其實他可厲害得緊呢!稍微不留神,便落進他的小小計策里……想起應龍講到制止伏羲同帝俊的爭吵時得意的輕輕揮手,露出額角上指甲蓋大小的淡紅小疤笑得柔柔的,狡狡的樣子恍如昨日。他是大神啊!時間也不能奈何的大神,可是這會兒我卻聽到他的……死訊?
耳邊忽然刮起一陣暖暖的風,然后接著我便身處某人的懷抱。溫暖的懷抱分外踏實,自打三千歲后,便再無人這樣抱我。
夕暉一手拍著我的后腦,一手拍著我的脊背,輕輕的說:“想哭便哭吧。”
“……哭?”我重復著夕暉的話,哭是個甚?我不會哭……
我剛想問夕暉哭是個啥玩意兒值得我這么去想,冷不丁覺著臉頰上有一片冰冷的濕潤劃過,啪嗒滴落在我撫上去的指尖。
凝眸看去,一滴晶瑩的水珠在指尖上輕顫。
恍惚間我憶起應龍的側臉,遮掩于層層疊疊烏云一般的秀發下,只看得見形狀極美的下頜;他的聲音凄冷得近乎哀婉:“……這東西,沒有比有強……”
這東西……我輕輕彎彎指尖,那滴水珠便一直流下去,流下去,流成一條窄窄的小河。
這便是淚了?曾幾何時我希冀以及的淚水,原來都是再也裝不下的傷心。
終于我也有淚了,應龍,不管你愿與不愿,我終究還是……再也回不去了。
天色黯淡下來,潮濕的風卷著飄然而下的落葉打著旋兒飄然落下,山谷的霧氣開始彌漫,天空飄起毛毛細雨。
我在夕暉的懷中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應龍真的死了。
“真是丟臉,對不住,回去幫你洗衣服……”我一邊哭一邊省起夕暉這人有潔癖,一點灰塵他都要大呼小跳的叫上半天,現在我鼻涕眼淚全都蹭到他衣服上……大不了明天被他掐死不還手好了。
……真是,這下徹徹底底的丟臉到家了……算了……今天就任性一次吧,從今以后,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的軟弱會被傳到某人那里去了。
因為那個人已經永遠不會來接自己了。
我攥緊夕暉的衣服,涼涼滑滑,不知用的是什么面料。
雨越下越大,灰蒙蒙的天地間,只剩下風雨飄搖。
我縮在夕暉的懷里哭得一塌糊涂。
應龍曾說寂寞的人只能帶來寂寞,孤獨的人只有相伴孤獨。他一個人呆在第二天,一個人在人世奔波,想必是非常非常寂寞……
我哭著哭著,原以為會哭成個望龍石或者望龍崖;要不好歹也哭出幾棵上頭帶有淚痕的樹出來,可是實際上我哭了不久,便不爭氣的睡過去了。
恍惚中似乎騰云駕霧,一上一下的。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趴在夕暉的背上。雨水順著他的鬢發滑過下頜,結成晶瑩的水珠,一滴滴順著他尖尖的下巴墜落。雨水冰涼,他背上的熱氣烘烘的傳上來,一直穿到我的后背。小小的風打著旋兒將我身邊的雨滴隔開,而他自己則像剛剛從水里爬出來。
頭一歪眼一閉,我繼續邊哭邊睡。
過了好久我才知道那日夕暉前襟皺巴巴的,沾滿了鼻涕眼淚,胸前還有兩個泥巴流流的手印;后背托著邊哭邊睡,邊睡邊哭的我,眼淚流得多了,還動動臉,擦到他背上。
我蹭一蹭,他抖一抖,頂著全妖族灼灼的目光走回帝俊的宮殿時,夕暉的臉已經抽成一團,下擺沾滿泥水,上身帶著剛剛我說的那些光榮的印記;背上還背著一身白裙,纖塵不染的我。
夕暉回房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連撕帶扯的除下那件衣裳,用指尖捏著往外一扔。
墻腳立時傳來一陣哄搶之聲,間或傳來布條撕裂的啪嚓聲和氣急敗壞的爭吵。
“這是我的!你給我松手!”
“放手賤人!這個是我的!”
“衣袖是我先搶到的!”
“滾邊去!死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樣子?”
“比你好!松手!”
接著一陣威脅的低嗥,你來我往一會,低嗥變成嘶叫。
“去死!”
“死去!”
“滾開!”
“放手!”
“賤人!”
“賤婢!”
噗嗤噗嗤,拳腳相加;吭哧吭哧,互相撕咬。
夕暉站在窗戶邊上呆愣原處,半日茫然的垂下眼睛,正對上墻角刷拉拉射上來的目光。
沉默。
“啊啊啊啊啊!怎么辦怎么辦?被殿下看到我這丟人的樣子了……”墻外響起沉悶鈍重的聲音,好像有什么在撞墻。
“啊!給殿下看到了,我不活了!”
“算了吧!殿下看的是我!”
“美吧你!明明是我!”
“是我!”
“是我!”
一匹鹿蜀揚起四蹄朝天噴氣:“別吵!殿下他,看的是我!”
……
四周的妖獸齊齊變回原身,揚蹄的揚蹄,抬爪的抬爪。鹿蜀頓時被一陣灰塵包圍,內里不時傳來蹄踏爪撕之聲。
“鹿蜀了不起啊?!老娘還是窮其呢!”
“不知深淺,該打!”
“你以為就你長蹄子了?我也有!”
“叫你出頭!叫你出頭!”
……
我半夢半醒之間只覺著外面甚吵鬧,不滿的半睜眼,嘟噥了一句:“吵死了,人家好不容易傷情一次……”
夕暉趕忙啪的關上窗戶,輕手輕腳的繞到床前,放下帳子。
“啊,殿下走了……”
“都是你啦!花癡個什么勁!”
“誰花癡?你才花癡!你全家都花癡!”
“什么?我……”
夕暉似乎在外頭做了結界,一時間聲音消失得干干凈凈。
我對于他善解人意的表現非常之滿意,鼻子在他的被單上蹭蹭,調了個頭繼續睡去。
夢里似乎覺著有些不對勁,是什么不對,我又說不上來。
其實我一直睡在夕暉房里,夕暉床上。這我知道,不過我沒想過占了他的床,他該睡哪里。
因為我一直在山鬼一族的營地同藍姬睡一處。
睡得正香時外邊似乎有一陣小小的風,這里吹吹,那里刮刮,稍一卷開窗子。
“你松手!”
“你才松手!”
啪的,窗子又被關上。
那團小風刮了幾個旋兒,稍作猶豫,似乎便要刮出門外。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覺著那陣小風沙沙的聲音十分悅耳,在我身邊刮著十分令人安心,便下意識的嚅囁:“……別走……”
小小的風兒轉了幾圈,似乎刮到某個角落里去了。
我只管攥緊柔軟的被褥呼呼的睡,很快便墮入夢中。夢里我身處一片迷霧,應龍的身影在遠方迷蒙。
“雷帝啊……只要擁有兩種元素,便可嗣后……”應龍托著形狀較好的下頜,對著手中的光球喃喃自語。那個光球一半深藍,一半火紅,交織流轉,煞是好看。
“這樣看來,不需要我們三人之力,只要一人,也能造出帝俊那樣的生命來……”色調轉換得越來越快,并且有越來越大的傾向。
“如此……伏羲便不會嫌寂寞了呢!”應龍微微笑著,光球越來越大,越來越長,漸漸的變成幼兒般的形狀,應龍將那團光攜在懷中,溫柔的呢喃:“你要快些出生,快些成長;紅蓮……”
光球漸漸變得柔和,最后當紅光與藍光變成乳白的溫柔光暈時,應龍的懷里,出現了團子一般正圓形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