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空回到茶館,見慧竹三人站在門口,四處張望。慧竹松了一口氣,說道:“師父,你可算回來了!那官員施主都等不及了,來找您兩趟。”玄空道:“為師遇見些小事,不提也罷,我們走吧。”四人與朝廷人馬匯合,繼續趕路。
由汴梁至靈州路途極遠,須經過河東路、永興軍路,西出制勝關,過鹽州,數千里之遙。隨行的觀察使不敢耽擱半日,率眾急匆匆向關外趕去,幾乎晝夜不停。他心里明白,護送之職看似清閑,實則責任不小。這位國師究竟有沒有真本事,能不能挽回局勢,用不著他擔憂。但若前方四十萬大軍已經打了敗仗,此人還沒被送到陣前,那這罪過委實不小,說不定就要了自己的小命。
由東向西,路上的風景也大為不同。中州之地,風和日麗,春光景明。沿途所見,有時是綠油油的大地,有時是黃燦燦的麥田,有時是青山綠水,偶爾也經過繁華市井。但出了關口,風沙漸起,大地荒涼,天高地闊,又是另一番景象。
此次出山,玄空就一直心緒不寧,這幾天又感覺似乎有人在跟蹤自己,是以一刻也不敢松懈。他想起那日在燕王府內所遇的人,說來也奇怪,那人行走間竟然無聲無息,連他也聽不見。
他曾聞天下間有幾種最厲害的輕功,自己所習“凌虛御風”便是其一,熊劍唯的“移形換影”也是其一,還有魅鬼的“幻舞六重身”、玄澄的“相隨音至”。至于最后一種,喚做“踏雪無痕雁行無聲”。此功不僅身法奇快,行動之時更是悄無聲息。想來那人所練的輕功,就是這一門。一般而言,內力越厚,氣息越是綿長,輕功也就越高。而內力正是修為之本,憑身法推斷,那人的武功也定在絕頂之上。有這樣一個敵人躲在暗中,十分可慮。
他心想那人未必敢偷襲自己,但慧竹三人可就危險了,若他們幾人被殺被傷,自己可是沒有臉面去見玄苦方丈。
玄空與三小僧日夜相伴,同吃同睡。三僧在外持齋,玄空也不能公然喝酒吃肉。如此熬過了十余天,一眾人終于趕到靈州附近。
靈武之地,西北面山勢高低起伏,東南面是平坦的遼原。這一日,玄空與觀察使站在土坡上,遙望見靈州城好似龍臥于路,十丈高墻平地而起,綿延橫亙。城池上,密密麻麻全是黑點,應是站滿了守城將士,當真固若金湯。
靈州城前,三十里外,有一大片軍營,四面大纛隨風飄舞,寫的正是“宋”字國號。觀察使大喜,說道:“國師,前方就是我軍營寨,我們快趕幾步,天黑前就能趕到。”玄空點點頭道:“好,這一路可辛苦觀察使了。”觀察使一笑,道:“下官職責所在,國師才是辛苦。”兩人話罷,觀察使轉身招呼眾兵將向前急行。一時間人人揮鞭催馬,嘶聲蹄響連成一片,上百匹駿馬馳騁而過,揚起滾滾沙塵。
傍晚時,落霞余暉灑向平原,天空如染了血一般,蒼涼之感油然而生。玄空一眾人趕至大寨前,幾名小校先行進營通稟,一會兒時間,四隊人馬列隊出寨相迎。
玄空一瞧,見宋軍嚴整有序,四十萬人的大寨無半點喧嘩之聲,暗暗稱贊道:“人人皆說大宋兵弱,我瞧不比遼人、西夏人差上多少。”他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面,又見四隊人馬站位涇渭分明,好像相互之間不識得一樣。這時四位將官走上前來,拱手下拜,齊聲言道:“卑職見過大國師。”“李大帥率本部恭迎國師,請國師入帳。”“種大帥率本部恭迎國師,請國師入帳。”“高大帥率本部恭迎國師,請國師入帳。”“劉大帥率本部恭迎國師,請國師入帳。”
玄空心下了然:“眼前這四個將軍是李憲、種諤、高遵裕、劉昌祚的部下,而這四個主帥,原先兵分四路進攻,互不干涉,這時合兵一處,想必誰也不服誰,這才各派一對人馬迎我。”玄空跳下馬,點點頭道:“煩勞幾位將軍引路。”他在眾將簇擁下,直奔中軍大帳。
四位主帥早就站在帳外等候,見玄空前來,一齊下拜,道:“下官李憲(種諤、高遵裕、劉昌祚)拜見鎮國大國師。”
玄空抱拳還禮,說道:“四位大帥是朝廷重臣,在下只是一介布衣,并無品級,萬萬不敢當。”李憲道:“國師是御封天下第一高手,都天下教鎮國法師,掌管儒、釋、道、?四大教派,無品就是極品。”
玄空道:“大帥過譽了。”眼神一掃,將四人的面貌都瞧了一遍。這四人雖都是主帥,但官職也有高低之分,站位順序當然也有規矩。李憲、高遵裕、種諤,三人俱是地方最高長官,站位依次由左至右,而劉昌祚時任涇原副都總管,官階矮上一頭,理所當然站在最后面。
四人一身甲胄,臉上神色各異。高遵裕面無表情,顯得城府極深。種諤身經百戰,算是個悍將,說話雖是客氣,但臉上始終一副倨傲的神情。李憲本是宦官,相貌慈祥,與誰相對都是一臉笑意。最后一位劉昌祚,眼神甚是殷切,但又始終繃著臉,仿佛受了什么委屈。
玄空暗暗點頭,心道:“看來這四人相處并不融洽,多半意見不合。”
四帥也在打量著玄空,均想:“此人頗得官家倚重,但不知究竟有何出奇之處。只看樣貌,可什么也瞧不出來。”高遵裕開口道:“請大國師先入帳說話!”四人揮手擺出一個請的手勢,玄空答應一聲,走入其中。
帳內有一面沙盤,繪的正是靈州周圍的地勢圖,兩側有幾張桌案。幾人落座之后,高遵裕又開口道:“大國師初來西夏國,想必還不知近況。便由下官幾人,先來說一說近來的軍情”玄空點點頭,只聽高遵裕續道:“三個月前,我等四部奉命進攻夏國,先后克韋州、石洲、宥州、銀州、夏州等諸個重要府城,大破二十萬夏軍。本來情勢大好,只待四軍會師,攻克靈州、興州,就能將黨項人逐出河西。”他頓了頓,眼神看向劉昌祚道:“劉副都總管的七萬大軍最先抵達靈州城下,我與種經略以為靈州是夏國重鎮,兵多城高,易守難攻,就傳信讓劉副都總管先行扎寨,等四軍齊匯,再發起總攻。”玄空心想:“是該如此。”但眼神一瞟,見劉昌祚欲言又止,眼神中又露出不甘的神色。
但聽高遵裕續道:“可是攻靈州時,就不如先前那般順利。靈州守軍十分狡猾,無論我等如何挑釁,都不肯出城應戰。無奈之下,我四人只能下令強攻靈州。國師您也親眼所見,靈州城墻堅固,加之敵人負隅頑抗,我軍連攻一月也無法破敵。一個月前,敵人使出毒計,盜走我四人帥印兵符,又派奸細將此事在我軍中大肆傳播,使得軍心大亂。”
種諤、李憲兩人也點頭道:“這就是我軍目前的困境,望國師施手以扭轉時局。”
玄空問道:“四位可知是什么人盜走帥印?”四人互相看了看,一時都沒說話。
主帥丟失帥印與兵符乃是殺頭的重罪,四人為免受罪罰,就把此事添油加醋,說的神乎其神。已表明不是自己疏忽職守,而因敵人的手段神鬼莫測,實非人力所能防范。人人皆聞帥印一夜之間不翼而飛,但究竟如何丟失,他們四個本人也說不清楚。
半晌后,李憲言道:“盜印之人武功十分高強,悄無聲息就拿走了帥印。亦或者此人也會法術,令人防不勝防。我四人推斷,一定是西夏一品堂的異人高手所為。”
種諤道:“不錯!我軍探子打聽到敵營情況,已弄清帥印與兵符正藏在靈州城演武堂內。那里是一品堂高手盤踞的地方,有人日夜把守,外人想要靠近十分艱難。我等派出軍中好手前去,皆是有去無回。不知國師有幾成把握能取回帥印、兵符?”
玄空也不敢夸下海口,微微搖頭,說道:“我只好盡力而為。麻煩幾位把演武堂的情況仔細講一講。”
四人齊聲答應,李憲命衛兵呈上一張地圖,繪的是演武堂的方位。玄空接到手中。高遵裕道:“天色不早,待下官命人擺下酒席,為國師接風,我等邊吃邊談。”
玄空道:“如此甚好,只需簡單備些酒菜,待酒足飯飽,我夜里就要探一探靈州城。”
種諤問道:“國師是要孤身前往?是否帶幾個好手隨行。”玄空點點頭,道:“那倒不必,我一個人方便隱匿行跡,人多反而不好。”、
一會兒時間,幾個士兵擺上酒菜,玄空與四個大帥同席共飲。
席間,幾人先說正事,等到說無可說,又談些無關緊要的事。這四位大帥言語豪邁,但彼此之間頗有隔閡,絕不談及自身之事。
種諤恭維道:“國師孤身一人就敢闖那龍潭虎穴,這等氣魄,著實令下官佩服。”其余三人也紛紛附和,端起酒杯敬酒。
玄空豪飲一杯,道:“過獎,過獎。在下只會一些武藝,算不得什么。幾位大帥深通兵略,文能運籌帷幄,武能上陣帶兵,才是真本事。”四人齊飲一杯,說道:“國師過獎了。愧不敢當。”
種諤是武將,自幼也習了一身武藝,聽玄空要孤身進城,究竟好奇,又問道:“下官素聞國師不僅武藝超群,還會一身法術,隔空取物亦不在話下。靈州城城高十丈有余,旁人若要潛入,或用繩索,或用爬梯。國師前往,如何進城?難道當世間真有穿墻的法術?”
玄空一笑,道:“在下闖蕩江湖十余年,奇人異士也見過一些,沒有哪個是真會法術的。我欲進城須得攀爬而入。”
種諤半信半疑,心想此人若真會法術,那定是傍身之技,輕易不會向自己說起。他點點頭,沒再追問。
玄空喝足了酒水,目光順著帳簾縫隙瞟向外面,見明月高懸,就道:“天時不早了,在下預計四更入城,先回去準備準備。”
李憲即刻命人撤下酒席,四人紛紛站起身,拱手說道:“下官祝大國師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玄空拱手致謝,轉身出了中軍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