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數日過去。這一日天氣晴朗,玄空正躺在車內小憩。馬車壓過一塊石頭,猛地顛簸一下。他身子微傾,頭撞在木桿上。睜開眼朝外面望去,只見兩側山嶺重重,峰巒巍峨,遮天蔽日。馬車在山腳下穿行,四周林深樹茂。
他一時辨不出到得何地,問道:“阿揚!這是到哪了?是南嶺,還是巴嶺?”這些時日他始終待在車內,既不知路徑,也不知行了幾日。惡人谷藏在南嶺深處,巴嶺與巫山相鄰,天王寨則在巫山腳下。
只聽薄揚嘿嘿一聲冷笑,道:“我倒要問問你,是想讓我先去捉你的小情人?還是小老婆?”
玄空“啊?”的叫喊一聲,心道:“看樣子,她真是要為難阿念和曉娥,這可如何是好?她性子執拗,從不肯聽勸,原來都是我聽她的。今時那怕我就是苦苦哀求,也全無用處。”想來想去心中也無良策,只得打趣道:“什么小情人、小老婆,那大情人、大老婆是誰?”
薄揚臉色一紅,啐了一口,道:“呸!你這臭和尚,假和尚,從哪里學的油腔滑調?是少林寺嗎?等我捉住兩個小賤人,看你還敢嘴貧!”她板著臉,語氣頗厲,心中卻并不如何生氣。
玄空掙扎著坐起身子,扒窗邊向外瞧,只見樹林深處,有一顆低矮的喬木,長了一串串紅色的果子,枝葉翠碧如蔥,果實艷紅如火。他立時了然,這不是紅豆杉嗎?此樹只在南嶺才有,看來這里靠近惡人谷了。
又行半日,眼看就要抵達惡人谷。玄空坐立不安,心緒難以寧定,不時向外望去。
薄揚聽見車內傳來鎖鏈嘩啦啦的響聲,回身問道:“怎么?擔心你小情人了?”玄空嘆氣道:“你又何必遷怒于她?再者?教已入駐谷內,其中必定戒備森嚴,她的武功又已大進,你未必能輕而易舉將她拿住。況且詹巴南喀、五仙五毒都會護她。”薄揚道:“這不勞你費心了,我自有辦法。”玄空又欲再勸,剛一開口說出個“唉”字,就被薄揚斥道:“你別說了!”
馬車繼續前行,山間漸起了白霧,氤氳繚繞,煙氣朦朧。白霧之下,隱藏著兩座大山,山腳下夾著一條狹窄的幽徑,正是惡人谷的入口。薄揚將馬車隱藏在密林之內,扯下玄空一綹頭發,向谷內趕去。
傍晚時分,忽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兩個人追趕,聲音一遠一近傳來。玄空挪蹭到簾邊,透過樹林間的縫隙,隱隱可見有兩道倩影,一前一后疾跑追趕。前者穿一身青衣,正是薄揚,后者一身素裙,正是蘇念。二人所使輕功路數相同,皆是舉步輕盈,仙姿綽約。
兩人奔到近處,薄揚忽地轉過身來,蘇念隨即也停下腳步。兩人凝目相視,互相打量著彼此。薄揚面色傲然,又有些冷漠;蘇念神色凝重,蛾眉倒蹙,帶著幾分疑慮。
蘇念道:“又是你?那頭發是誰的?”薄揚冷笑道:“是我怎么樣?那頭發你以為是誰的,就是那個人的。”
蘇念心頭一震,顫聲道:“真…真是他的,他人在哪?”薄揚道:“你想見他?”蘇念輕輕點頭。薄揚又道:“恐怕他不想見你。”
蘇念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瞪著他喊道:“胡說!你到底把他怎地啦?”薄揚忽然放聲大笑起來,聲音頗有凄意,道:“我能把他怎樣?你想不到吧,你做夢都想嫁給她,卻不知這些年他躲在別處,竟已娶了個女人!”
此言一出,蘇念聽在耳中,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她神情呆滯僵在原地,默不作聲。只有薄揚放肆的笑聲在風中飄蕩。
玄空躲在車內,面色慘淡,大汗淋漓,這時才想到:“原來她二人心中竟是如此在意!是我想的不夠周全,那日向阿揚說起,想她心里一定也十分難受,活該我被她鎖在這里。我…我對不起她倆,我也對不起曉娥,我…我簡直畜生不如!”
蘇念呆了半晌,回過神來,說道:“你這話當真?他在哪里?他身子好了嗎?他娶的又是誰?”
薄揚輕輕擦了擦眼角,言道:“當然是真的。他沒有臉見你,你想見他就隨我來。”一轉身朝林中走去。
玄空看的清清楚楚,她轉身之際,抬手暗運一道指力,意欲偷襲。忙大喊道:“小心!”
便在此時,薄揚轉身揮手點去,如纖細白嫩如蔥根一般的手指,自她袖中探出。蘇念心頭一凜,連忙舉掌招架。兩人指掌相對,波的一聲輕響。薄揚練武更為長久,功力更勝一籌,將蘇念震退三步。
蘇念身形急撤,雙手護在胸前,目光射向馬車所在的位置,高聲喝問道:“大哥!大哥!你在哪?”玄空喊道:“我很好,你別大意!她要拿你!”
薄揚側頭啐了一口,喝道:“多嘴!”轉頭又對蘇念道:“你敢和我動手?你乖乖束手就擒,我便讓你看他!”
蘇念心頭一凜,道:“他被你擒住了?”又道:“你有什么了不起,今日我偏要為他爭一口氣。”說話之間,拔出一把青光凜凜的寶劍,正是“云娥刺”。
薄揚一見此劍,心中氣不打一處來,她依稀記得玄空原來曾說要找到此雙劍,贈與自己。哪想到他轉手送給了蘇念。當即也拔出寶劍,與之對峙。
玄空心下擔憂的很,生怕薄揚出手沒輕沒重,傷到蘇念。他扭動身子,滾下了馬車,側臥在樹根旁凝神觀戰。只見兩團青芒閃動,二女斗在了一起。
蘇念劍法靈動,使的正是一路“淵虹劍法”。此劍法流傳已久,相傳自先秦之時,一位劍術名家所創。劍招經上千年完善磨礪,攻防有度,無比森嚴。她抬手一瞬,“驚鴻照影”、“雁過斜陽”、“金風破霧”三招連環使出,凌厲之余,又不失端凝自重。
玄空遠遠瞧見,心中暗贊:“這丫頭天賦好高,幾日不見,劍法又進一步。”
只聽薄揚輕笑一聲,似乎并不如何在意,不緊不慢,先后使出“凝霜掛雪”、“鷹掠長空”、“煙籠云罩”三招。正出自“憐影劍法”。這武功也創自先秦,與“淵虹劍法”可謂互為克星。單論劍招,說不出哪高哪低。然而蘇念劍法乃薄揚所授,她所使劍招,薄揚都了然于胸。反過來薄揚的武功,她卻有的見過,有的不識。劍法沒高下,兩人的武功卻有高低之分。
薄揚劍招以慢制快,只在片刻間,就已反守為攻。蘇念大感棘手,轉而又換一套昆侖派“玉虛劍法”,劍招飄逸清奇。
薄揚也立時換招,使出昆侖派“玉珠劍法”。玉虛、玉珠是昆侖山兩大山峰,這兩門劍法既然齊名,皆精妙絕倫,正是不相上下。
兩人互換三招,蘇念又感難為抵擋,只得再換一路“點石八劍”……
如此一來,十余招一過,兩人竟然已用上七八套劍法,眼花繚亂,層出不窮。蘇念神色緊張,漸感不支,只覺自己每一招都被對方克制,說不定下一招便被制服。
玄空眼見情勢危急,心中焦急不已,忽見薄揚手腕顫動,劍尖晃出數道劍影向前遞去,儼然就要使出一招“眾星攢月”。此招一出,必定刺中對手手腕。
玄空急忙道:“猛虎縱橫!”這招并非劍法,只是一尋常拳術身法,十分常見,尋常武師多半也會。蘇念本來手忙腳亂,忽聽得玄空出聲指點,也無暇細思,立刻擺出架勢。
只見她纖弱的身子扭動側躍,一點也不像猛虎,倒像一只優雅溫柔的貓咪。畢竟此招若是彪形大漢使出,還算合適,但若是嬌滴滴的女郎使出,就有些不倫不類了。盡管姿態不夠優雅,蘇念卻憑著此招避過一劍。
薄揚見狀心頭大怒,叫罵道:“不要臉的假和尚,少在多嘴!”手上功夫更不落下,出劍更為迅疾,招招近逼。
玄空也更不敢松懈,喊出一連串招式,什么“金蟾抱鯉”、“疾風斬月”、“鶴勢螂形”等等,拳法、腿法、刀法全都囊括其中,并不拘泥于某一類武功。他言語簡練,吐字如珠,常人甚至都來不及反應。好在蘇念頭腦好使,此時也不去想其中有何道理,玄空叫什么,她便使什么。轉眼又過十余招,雖然險象環生,卻能保得一時無虞。
玄空又指點數招,見她轉危為安,心中便想:“如此也不是辦法,阿念的武功總是敵不過阿揚的,斗在最后還是非輸不可。得想個辦法。倘若她二人武藝相當,阿念拿的可是神器,而薄揚的月華劍,根本抵擋不住。如此一來,阿念自然可憑兵器之利贏了打斗。”想到此處,他心中有了計較。他劍術本就奇高,刀法更是舉世無雙,動念之間,已推想到三十招開外,此等心算之力,恐怕唯有當年陳摶的天弈劍法能勝的過。他當即又喊出一串招式,皆是刀法。
蘇念不暇思索,聽見便用。第一招使出,兩人的兵刃就撞在一起,發出一聲輕響。蘇念只覺手心一麻,抖抖肩,咬咬牙,第二招接連遞出。
隨即就聽得叮叮咚咚一陣輕響,兩人又斗二十余合,幾乎招招碰劍。第二十三招,蘇念使出一招“盤龍吐信”,以劍為刀,側身揮砍。薄揚使出 “玉女十三劍”,與之招架。便聽咔嚓一聲響,薄揚手中“月華劍”竟爾斷成兩截。
原來兩人交兵二十余次,其中有七次皆砍在月華劍劍身二尺處,這亦在玄空計算之中。月華劍雖排在百劍譜第十三,卻也擋不住云娥刺之利。果不其然,交兵數次之后,斷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