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戛然而止,當伊稚斜睜開眼,看見的是一方明媚的天地,有藍藍的天,碧綠的水,幾朵悠閑的浮云。面前正對著一個人,如此的熟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玄空!”。
當他又合上眼,晃了晃腦袋,用滄桑的眼神再一凝視,卻發覺自己才是玄空,對面的人是伊稚斜。
玄空長長吁出一口氣來,恍若隔世。這段記憶太過沉重了,充滿了仇恨、力量與疑問。他領略了“勢”,甚至還有那奇異的長生天之術,又沉浸在與那寧、南宮的愛戀之中,執著于對普什圖、軍臣的恨意,迷惑于這一切的真相。依稀記得,昆侖群山中神秘的山谷,他也曾去過,正是所謂的“冥府”。自己之所以來到這個時空,也應該與那里有關。
玄空凝思良久,忽聽伊稚斜道:“別想了,許多事情就連寡人也沒弄明白。不過我很清楚,你不是我的鏡像,他才是!”說話間,伊稚斜手指向北面的大漢。
玄空仔細看去,果見二人頗有相似之處,無論身形、神態都相差無幾。側過頭又瞧東方的書生,只覺這人弱不禁風,與自己的前世形貌相近。如此說來,自己應該是這書生的鏡像才對,而這書生或許就是第二個踏入冥府深處的人。
“可是…可是我為什么偏偏出現在這個時空?”這問題始終縈繞在玄空心頭,使他大感不解。
伊稚斜仿佛已洞悉了玄空心事,說道:“是因為長生天神像,在你原來的世界里,并不存在這樣東西?!?
玄空恍然大悟,心道:“該是如此!”正自深思,又被伊稚斜打斷。只聽他粗聲粗氣地道:“你考慮這些都沒用處,倒不如把眼前的事做好!再遲片刻,我等四人可就要被亂刀砍成肉泥了!”
玄空心頭一凜,忽地想起,在現實世界里,自己與曉娥正命懸一線。
只見伊稚斜轉過身去,緩緩走向西方,邊走邊道:“殺吧!把那些討厭的臭蟲殺的一干二凈?!北狈降拇鬂h、東方的書生仍是一言不發,各自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霎時間,天旋地轉,這方天地一點點碎裂,化為塵埃。
一晃之間,玄空仍身處山間木屋門口,四面八方,有數十把兵刃同時刺來。兩世為人,幾經起起落落,即便身陷絕境,玄空的心中也無害怕之意。
他心如止水、目似明鏡,只把這些兵刃的軌跡看的一清二楚。某一刻,他發覺密密層層的兵刃中也有一道縫隙。一聲清喝,右腿猛地蹬地,身如滑膩的泥鰍,從縫隙中鉆了過去,同時揮刀橫斬。就聽見“??!”“哎??!”“啊喲!”好幾人大聲慘叫,這一刀竟砍斷了十多只手掌。叮當、乒乓,諸般兵刃墜在地上。
又聽平五兒一聲大喊:“大家伙再上,今日絕不能讓這瘸子活命!”這些惡民早殺紅了眼,不用他多言,又即圍攻而來。
玄空心頭殺意凜然,手中刀快似電光,左刺一刀,正刺中一人腋下,右砍一下,將另一人手臂卸掉,轉身斜劈,又把身后那人開膛破肚。直把欺上身旁的人一一砍到在地。這些惡民都沒練過武功,遇見如此狠戾的刀法,全無還手之力,登時敗下陣來。
平五兒一見勢頭不好,又想趁亂溜走,推開身旁兩人,轉身向樹林奔去。玄空目如電掣,瞟見平五兒狼狽的背影,隨手將刀擲出。就聽一聲悶響,平五兒沒來及喊出聲來,就背后中刀,重重撲在了地上。
左側一老漢見玄空失了兵刃,拿著鎬頭揮將而來。玄空側身避過,腳下一跺,踩中一把劍柄。那劍騰然高高彈起,玄空握在手中,劍尖抖動,劍鋒倏出,竟是一劍封喉。老漢神情一僵,當即氣絕而亡。另兩人嚇的面色慘白,轉身就跑。哪知剛走一步,就覺胸口一痛,低頭見一把劍尖已透過自己胸前,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一會兒時間,這些惡民要么死,要么傷,要么四散而逃。木屋前只剩下一眾躺在地上傷者,各自捂著鮮血淋漓的創口,有的滿地打滾,有的哀聲嚎叫。
玄空踉蹌走到門前,將木屋門掩上。隨之就聽外面的嚎叫聲更加慘烈,更伴隨著求饒的聲音,沒多久,山中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曉娥坐在屋里,心中忐忑不安,瘦弱的身軀顫抖不停。只聽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就見玄空滿身是血走進屋內。曉娥顫聲問道:“夫君,那些人都死了?”
玄空面無表情,點了點頭,又道:“這些人都動了惡念,沒有一個是好的,留在世上也是禍害,索性都殺了了事!”平淡的語氣,默然的神情,卻蘊含著極盛的殺意。
曉娥不禁打了個寒噤,心道:“夫君怎么轉眼變了個人?原來他可是心慈人善、待人寬厚,常常把慈悲二字掛在嘴邊。怎么突然就變得這般狠戾?”抬頭仔細瞧去,見玄空眉頭微微蹙著,神情之中另有一股猙獰,竟然有些陌生。
他二人死里逃生,本該滿是驚喜??蓵远鹨娦者@幅樣子,著實高興不起來,且還有些擔憂,問道:“夫君,你…你沒事吧!”
玄空道:“我好的很!你別在胡思亂想了。從前你我都太軟弱了,才會落到這幅田地。殊不知世間險惡,老天爺從來不偏愛善人。”
曉娥涉世未深,心思單純,只想著好人有好報,于這些話并不以為然。可玄空在她眼中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可不敢稍有拂逆,只得跟著點點頭。
玄空微微嘆了一口氣,隨后坐在了曉娥身邊,輕輕將她摟在懷中,說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總之我倆以后可得多長些心眼。”側目一瞧,見曉娥眼中還含著淚光,溫言道:“剛剛怕不怕?”
曉娥點點頭,馬上又要搖搖頭,羞怯地道:“有你在,不怕!”說話間,亮晶晶的眼眸看向玄空,眼神中仿佛有星光閃爍。玄空心中一蕩,低頭親吻曉娥的額頭。兩人耳鬢廝磨,溫存纏綿,享受著劫后余生的歡愉。
玄空低聲道:“以后你我二人就一直住在這山中,哪里也不去了。明天我們就完婚,你說好不好!”
曉娥臉上微微一紅,道:“夫君,你我早已是一家人了,何必那么著急。你瞧這家中亂成這樣,總歸要好好歸置歸置?!?
玄空心道:“也是,門外還有不少尸體沒來得及處理,等會兒點一把火燒的干凈。”
曉娥又道:“再說,兩人結親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臨死前將我許配給你,可我卻還沒見過你的爹娘。我聽說你養父母尚在少室山中,我們總該去拜見二老。”
玄空道:“還是你想的周到,我也好幾年沒去孝敬二老了。”他忽然記起,上次回家,自己是帶著薄揚、蘇念二女同去,這次卻要帶上曉娥,也不知二老見了作何感想?
懷想起二女,玄空不由得心潮起伏。
兩世的愛戀,讓他對蘇念愛上加愛,又深感虧欠。只想一輩子躲在深山之中,再也不見蘇念,只把她深深藏在心中。對薄揚,卻是愛恨交加。有時恨意未必不比愛意深重,又愛又恨才讓人難以自拔。
曉娥見玄空臉上陰晴不定,便知他定是想起往事,忙岔開話題道:“夫君,你瞧你這衣服都是血漬,脫下來我洗洗吧。”
玄空回過神來,忙道:“誒呦!我都忘記了,可別把你身上也弄臟了。”說著,站起身解開長衫。不想嘩啦一下,懷中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曉娥笑道:“夫君,你身上怎么藏了這么多東西?”隨手撿起幾封書信遞了過去。
玄空道:“這些都是我在江湖上游歷得來的,現在也沒什么用了?!苯舆^書信,展開一瞧,只見上面寫道:“劍郎:與君一別,已有五年之余……”像是一封情書。
他多年遠離江湖,從前的事許多都記不清了,一時想不起來這是誰的信。便又展開另一封,見上面寫著:“君妹:吾意已決,大業不成,不敢成家!”凝思一會兒,這才想起:“嘿呀!真晦氣,這不是魅鬼那老妖婦的情書!可惜,今生今世也不能除掉魑魃二鬼了?!?
玄空暗暗嘆息,將這兩封信放在一旁,又展開第三封,見寫著:“鐵佛爺:汴梁一戰,在下仗囚龍棒之威險勝半招,想前輩自認武林第一人,必不肯稱服。……..” 竟是一封挑戰書,落款人是大俠熊劍唯。
玄空猛然一驚,連忙又將那兩紙情書展開。兩相對比,更是大吃一驚,但見魅鬼情郎的字跡遒勁有力,行筆如龍行蛇走,而熊劍唯的那封字跡也是如此。且兩者頓筆、筆鋒、連筆之處也是一般無二。
“天下哪有這樣的巧合?兩個不相干的人絕對不會模仿對方的字跡,莫非這熊劍唯就是魅鬼的情郎?”玄空想到這里,驚呼:“啊呀!”直拍大腿。
曉娥問道:“夫君,你怎么了?這信有什么不對?”玄空遞給曉娥,道:“你也瞧瞧,這兩人的字像不像?”
曉娥自小沒讀過書,也不識字。既然看不懂內容,反而更能貫注于字體本身。她瞧了瞧,說道:“嗯,是像一個人寫的?!蹦闷鹛魬鹦诺溃骸斑@字寫得輕飄,倒像是這人年輕時寫的?!庇贮c了點情書道:“這封像是上了年紀時寫的?!?
玄空暗道:“對!鐵佛爺在世時,熊劍唯還是個青年,也就二十余歲的樣子。寫那情書時,想他也人到中年了?!?
又想:“這信中提到大業未成,究竟是什么大業?熊劍唯與魅鬼能共謀什么大業?莫非熊劍唯就是那詭秘莫測的魑魃二鬼之一?天下第一大俠竟是天下第一惡人,這可真是樁大秘密!”
忽聽曉娥問道:“夫君,這兩封信是否出自一人,又有什么關系?”
玄空道:“寫這兩封信的人,一個是名滿天下的大俠,另一個卻是惡貫滿盈之人。你說他們會是一個人嗎?”
曉娥微微蹙眉,道:“夫君,江湖上的事我不懂??赡闳羰沁€有什么心愿沒了,那就去辦。你去哪我都跟著?!?
玄空心中一動:“二十四鬼為禍江湖。我恩師圓寂,丐幫姜老幫主身亡,都是他們所為?;蛟S當年靜智大師的死,也和他們有關!
如今魅鬼等人雖伏誅,可背后的魑魃二鬼仍在逍遙法外。若不把這兩個首惡揪出來,我對不起恩師,對不起姜老幫主和我大哥湯楓,怎能心安理得躲在這山里?況且我現在也有自保之力,身手自然不如從前靈活多變,可殺起人來一點也不弱!”
越想越是不甘,玄空思忖半晌,終于有了主意,溫言道:“媳婦兒,明日你隨我下山,先去拜見養父母二老。我有些事得查明白,否則這一輩子也沒法安心。”曉娥道:“好!你去哪,我都跟著你?!?